第158章

  珩玉最初的名字,是生母給王爺報喜的時候,大福晉起的,那時候她還不是格格,隻是一個妾室生的不值錢的女兒。


  王爺不缺女兒,外室生的就有七八個,但都不進府。


  在饑一頓飽一頓長到認人的年紀,珩玉的生母放棄了她,因為一個不得寵,甚至不能拿來邀寵的孩子,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大福晉偶然發現在偷貢品吃的珩玉,把她領到自己身邊。


  之後,珩玉就又有了娘親,伺候的下人都說她離開了生母才是命好,現在記載嫡福晉名下,成了貨真價實的格格。


  “吃啊,孩子,怎麽不吃啊。”額娘,王府裏的大福晉,每天都給她準備好吃的,有新衣服穿,她很溫柔,除了吃齋念佛就是照顧哥哥和自己。


  哥哥叫珩穆,經常生病,嬤嬤說,大福晉吃齋念佛就是為了給孩子積德積福。


  珩玉拿起小包子,一下就塞得嘴巴鼓起來,一旁的嬤嬤想要阻止,額娘說:“孩子剛來,等她住舒服了在教也不遲的。”


  “反正王爺這兩個月都不在家,他看不到,我們也不為難孩子。”


  “是,福晉。”


  珩玉一開始想學著大姐姐的樣子,討好額娘,但是額娘說不用,她這裏沒有外人,珩玉不知道外人是什麽意思,隻是覺得王爺大概就是外人,因為額娘說,王爺回來的時候,她要學哥哥吃飯。


  長大後,珩玉才知道,王爺確實是外人,雖然自己和珩穆都叫他阿瑪。


  大福晉養了她之後,日子比過去忙碌了一些:“珩玉,來來來,額娘教你讀書識字,女孩子不能不讀書,不然將來會被人騙的。”


  “但是,她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那是他們讀不好書,嫉妒女孩子比他們能讀好書才說的。”額娘攤開宣紙,選了一隻毛筆,從握筆開始教珩玉:“我家珩玉,當然要讀書識字。”


  “額娘,珩玉會好好讀書識字。”


  “嗯,就算不喜歡,也要學一些。”


  珩玉以為額娘喜歡讀書聰明的孩子,她努力學,挑燈夜讀,額娘知道後,也隻是每夜念完經過來陪著她,過了半年,珩玉終於明白,額娘不是喜歡讀書識字,隻是單純的希望珩玉能夠讀書識字,將來有其他出路。


  小小的珩玉不知道,作為王爺的女兒,除了嫁出去還能有什麽出路,心裏隻想著,額娘希望什麽,她就做什麽,成為額娘的孩子,比被丟在小院子裏忍饑挨餓幸福。


  等到珩玉被額娘寵得,展顏而笑,撒嬌賣乖,甚至欺負哥哥的時候,她已經忘記當初剛跟著額娘小心翼翼許下的願望。


  “額娘,哥哥他去讀書,王府裏不能讀嗎。”額娘為了珩穆哥哥能去新學堂,和王爺大吵了一架,已經閉門不出三天了,珩玉聽著佛堂裏嘟嘟嘟的木魚聲,忍不住趴在門上,嬤嬤示意珩玉再說幾句,她聰慧,明白後哄著額娘說:“額娘,今天我和嬤嬤學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燕窩糕。”


  “額娘,你嚐嚐我的手藝嘛。”


  “珩玉,進來吧。”木魚聲停了,嬤嬤欣喜的低聲說:“福晉還是最疼格格的,格格,你進去讓福晉吃點東西。”


  “嬤嬤,我知道了。”


  珩玉捧著糕點,跨過門檻,佛堂是額娘最喜歡的地方,裏麵布置清幽,除了佛像蒲團,還有花草,沒有別的裝飾。


  她拿著糕點,捧到額娘跟前:“額娘,你吃,吃飽了才有力氣。”


  “我女兒,就是懂娘的心,放心,等你哥哥出去紮穩了腳跟,娘就讓他把你也帶出去,總不能一輩子都困在王府裏。”額娘捏燕窩糕,吃得津津有味,珩玉和額娘的小秘密,她每次都偷偷帶東西進來:“額娘,我這裏還有你喜歡的桃花餅。”她拿出藏好的袋子。


  “珩玉,額娘不出去這幾天,你千萬也別出去,其他屋的女人不安分。”額娘不會因為她年紀小就瞞著,王府裏不太平,隻是額娘和姨娘壓著,其他女人才不敢亂來。


  珩玉平日裏去給阿瑪請安,都是規規矩矩的,她一舉一動都讓人聯想到額娘,所以不能出錯,阿瑪因為她記在嫡出的名下,對珩玉比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稍微和善一些。


  並不是因為珩玉這個孩子,而是因為她占的名分。


  “你額娘怎麽樣了。”阿瑪差人把她叫到書房來。


  珩玉低著頭,十分乖順:“額娘不肯吃,女兒勸了,額娘才肯吃一塊糕點。”


  “你做的很好,沒白費你額娘養你一場。”王爺一向冷漠,除了對大貝勒和哥哥珩穆,其他的孩子對於他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阿瑪,女兒有句話想和阿瑪說。”


  “說吧,我看看你是為誰求情。”


  “阿瑪,女兒覺得,珩穆哥哥去讀書確實不好,外麵的人都說,現在世道變了,王府又不缺錢,也不缺人,用不到去學洋人的玩意。”王府就是又缺錢又缺人,珩玉知道,額娘說過了,阿瑪心裏想著很多不切實際的事情,珩玉小心翼翼看著書案後麵的男人,他在王府裏做慣了一家之主。


  也想做天下的主人。


  可惜,變天了。


  “額娘可能覺得,好男兒應該如阿瑪年輕時候一樣,闖蕩出去,掙一份家業回來,可我們家業也有,大哥哥和珩穆哥守著就好了。”她的話,哪一句不是小女兒情太,哪一句不是不思進取。


  都是按著王爺的心思說的,女人家就該說這種沒見識的話,讓他逞威風。


  王爺撇了她一眼,把茶盞擱下,譏諷道:“到底是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退下。”


  “是。”


  珩玉走出書房,在遊廊上與大哥哥巧遇,她給大哥哥請安,作為名正言順的嫡子,大貝勒除了自己親姐,對誰都很冷淡:“你下去吧。”


  “是,貝勒爺。”


  “格格,咱們去看小貝勒吧。”婢女說。


  “不了,哥哥心情不好,別打擾他,我們去廚房,看看能不能做額娘喜歡吃的東西出來。”


  珩玉知道,珩穆和額娘都在堅持,她也要堅持才對。


  珩穆離開王府那天,珩玉第一次出門,王爺不喜歡女兒家到處亂走,額娘想帶她出門都難,家裏還是王爺說的算。


  等走出王府,她才知道外麵的街市如此熱鬧,外麵的人形形色色。


  正如額娘說的,王府之外海闊天空,雪城珩玉都沒有機會好好玩,好好見識,別說更遠的地方了。


  坐在馬車裏的珩玉,貪婪的看著窗外的一切,然後她看到了一個金發碧眼的怪人:“額娘,你看那個人好怪啊,和我們不一樣的。”


  “那是西洋人,他們就長這樣的。”額娘說。


  “那他們吃什麽。”珩玉好奇,長得高高大大,頭發是金色的是不是吃了什麽東西。


  額娘想了想,轉而去問珩穆,珩穆那時也跟著王爺出去吃過幾次西洋人的飯菜,他說:“他們哪裏用麥子做了一種麵包,用烤的,還吃牛肉,和牛奶,吃雞蛋。”


  “那和我們喝羊奶牛奶也差不多啊。”珩玉盯著走在街麵上的西洋人不放,她好奇心重,越看越覺得奇怪:“哥哥,你看那個屋子,頭頂上還貼了一個十字,是做什麽的,當鋪嘛。”


  “那是西洋人的廟,叫做教堂。”


  “拜佛,還是拜觀音,或者是家神。”


  “不是和尚,是一個叫耶穌的先知。”


  “男的女的。”


  “好像還有的廟是女的,就是那個先知的娘。”


  太複雜了,珩玉想,一直到珩穆學成歸來,她才第一次在哥哥帶領下去看了耶穌和耶穌的娘住的地方——教堂。


  這時候,阿瑪終於老了,他很多事情都隻能交給大哥,大貝勒處理,珩穆哥身體不好,偶爾管一管,大多數是去京城聯絡幾個老世家。


  每次去京城,阿瑪都要對珩穆個耳提麵命。


  珩玉都會等在院子裏,打趣她的好哥哥:“哥,我說,你喜歡怎麽樣的姑娘,說嘛,哪家名門閨秀。”


  “打聽這個幹什麽,額娘讓你打聽的。”


  珩玉拍拍手:“額娘禮佛呢,她說順其自然,隻有阿瑪逼著你娶妻。”


  珩穆想了想,笑了:“也是,額娘真的會說順其自然。”


  作為妹妹,珩玉希望有個不一樣的嫂子,大哥和大貝勒的妻子她都相處不來,一個賢內助太少話,一個出身高待人刻薄,珩玉心裏想不出什麽樣的女子能成為自己的嫂子。


  然後,她遇到了田齊姐姐。


  田老板的獨生女,一個比田老板還要英姿颯爽,開槍不需要眨眼,說話雷厲風行,對她哥哥十分冷淡的女子。


  額娘說,哥哥喜歡田齊姐姐,單相思那種。


  珩玉說,哥哥喜歡田齊姐姐,將來要哭的那種。


  珩穆執迷不悟,他們踏上火車就湊過去,珩玉從前隻在話本裏看到英雄救美,現在卻能常常看到田齊姐姐救哥哥。


  “哥哥,你別過去了,田姐姐會不高興的。”珩玉忍不住勸哥哥,哥哥不聽,其實不是不聽,大概是不想放棄吧,好不容易等來的女子,錯過了就是此生無緣,珩玉還不懂心動的感覺,隻感覺到哥哥生怕錯過的執著。


  珩穆看著從門口經過的人,悵然若失:“她,不高興總還是心裏有我的,對麽。”


  “哥,你這個樣子和王府裏那些不得寵的女人一樣。”珩玉抱怨。


  火車上,田齊姐姐對哥哥不鹹不淡的,突然,他們救了一個戲子,卻帶來了一個麻煩,田齊姐姐把戲子留在身邊,那人叫藺卿稚。


  長了一張狐媚子的臉,比王爺以前捧的還漂亮。


  步態生蓮,妖冶勾人。


  哥哥氣得臉都綠了:“狐狸精。”


  “珩穆,你要擺正態度,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不能自降身份和戲子比較。”額娘無奈的勸道。


  珩穆哥哥好似聽不見,他一遇到田齊姐姐就這樣,隻聽自己想聽的,不想聽的都進不去耳朵裏。


  珩玉和額娘都習慣了,反正田齊姐姐不是那種沒輕沒重的人。


  隻是,她哥哥越來越沒輕沒重,沒臉沒皮而已。


  特別是,氣得田齊姐姐甩下他們先走的那次,哥哥從診所回來,都氣瘋了,珩玉第一次見珩穆摔東西。


  額娘也嚇了一跳,怎麽問都不出聲,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額娘,我哥是不是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


  “不像,他見了田齊和老鼠見了貓一樣,大概是田齊實在不喜歡他,所以不告而別了吧。”


  “我哥說實在也不差,怎麽田姐姐不喜歡呢。”


  “各花入各眼,你哥不差,田齊也不能看到就喜歡。”


  “那田姐姐不和我們一起去了,路上能安全嗎。”珩玉擔心道。


  額娘也擔心,好在有哥哥在,還不至於心慌不知所措,後來珩玉回憶起自己被趙公子軟禁的時候,覺得自己哥哥真是個,繡花枕頭爛草包,屁用都沒有。


  親哥,她也要這樣說了。


  珩玉擔驚受怕,被人裹挾到了趙家,終於見到了大救星:“田姐姐!”


  “玫瑰姐姐。”


  “站好,手姿勢我怎麽教的,學不會開槍,我就崩了你。”玫瑰姐,暴躁的聲音罵罵咧咧,珩玉衝哥哥做了一個鬼臉,她就知道哥哥又做錯了,被罵了。


  其實,開槍很簡單,瞄準然後心裏估算,按照玫瑰姐的話做,就能打個**不離十,也不知道哥哥為什麽學不會。


  被罵之後,羞得麵紅耳赤的,還是打不準,玫瑰姐差點就用槍托砸人了。


  槍托是實木疙瘩,砸人很疼的,那邊被砸得卒子一個個嗷嗷慘叫。


  珩玉學會之後,珩穆還在練習:“哥哥,我教你吧。”


  扛著步槍,趴在地上的人滿頭滿臉的汗:“你學的挺快。”


  “你擦擦汗。”珩玉掏出手帕,珩穆不接,直接用袖子抹掉汗珠,他也倔強,特別是藺卿稚這個戲子,成了田姐姐的助手,還被玫瑰姐誇說有天分。


  玫瑰姐坐在大傘下,喝著仆人端來的酸梅湯,撇了一眼他們兩兄妹:“珩玉,你確定珩穆親生的嗎,為什麽你和你娘都一學就會,你哥就是怎麽教都有偏差。”


  這位姐姐是個心直口快,特別喜歡出言奚落人的,那邊還沒吃飯的一幫男人,一個個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珩玉喜歡玫瑰姐,當然,有一件事她也是確定的:“我哥哥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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