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故事

  好在餘官桂也不是吃素的,他順著藺卿稚的話把故事圓回去。


  他們聽得聚精會神,也是因為故事裏的人和自己有相似性。


  “傑克和母親在鄉下繼父家裏過了幾日,繼父就打起了他的主意,夫妻二人商量把傑克當做禮物,送給當地的財主,換多幾畝地種,他們把傑克灌醉,塞到了財主家裏。”


  藺卿稚臉色發白,手揪著褲管,深深揪出一個褶子來,餘官桂忍住心裏的笑意,傑克和藺卿稚可以說是一類人,身世淒慘,屢屢被人窺視。


  容貌成了他們存世的累贅,這類人的故事千篇一律,無非是紅顏禍水的劇本:“傑克進了財主的家,被財主的大老婆發現,二人大鬧一場,他才躲過一劫,但是財主不肯放傑克走,傑克騙了財主的兒子從鄉下徒步走回城裏,等他走到田齊所在的大學時,鞋子已經走破了,腳上都是血泡,人也不成形。”


  “田齊帶著傑克去了醫院,傑克苦苦哀求田齊不要拋棄他,傑克回來的那天,尉遲陽宴請了所有的同鄉,打算和大家說田齊和自己處對象的事情,也算是告知鄉裏,但是那晚田齊缺席了,一直在醫院陪著傑克,得知傑克回來的消息,尉遲陽和我都趕到了醫院。”


  “當時傑克發了瘋一樣要田齊不要拋棄他,情緒很激動,田齊沒有辦法,隻能先答應他,可尉遲陽鐵了心認為傑克用苦肉計欺騙田齊,他出身不明,花街柳巷長大,欺騙,偽善,狡詐都是慣犯,尉遲陽認定傑克是這樣的人,當場就和他爆發了衝突。”


  “尉遲陽有懷疑很正常,異國他鄉,田齊為了這個傑克惹了不得了的人物,雖然不知道田齊是如何擺平的,但是傑克的身份和他一直源源不斷的麻煩都讓還是學生的田齊不堪重負,他的母親和繼父,還有那家財主之間有交易,傑克值錢,母親和繼父不可能輕易放過他。”珩穆開始頭頭是道的剖析傑克給田齊造成的麻煩,他甚至已經選擇站在尉遲陽的立場,正如他現在排斥藺卿稚一樣。


  餘官桂給二人倒了一杯茶,繼續說:“正如你所說,傑克在醫院住的第三天,鄉下的父母就來了,執意要把傑克帶回去。”


  “當時田齊還在上學,傑克不願意,抓了大夫的剪刀劃傷了自己的臉,母親和繼父仍不願意放手,等田齊接到醫院的電話,趕過去的時候傑克因為用剪刀戳破喉嚨進了手術室。”


  “田齊知道傑克的母親和繼父不會放過一絲一毫壓榨傑克的機會,於是就要求傑克母親和繼父支付醫院所有的費用,母親和繼父被巨額的醫藥費嚇到,他們借口想逃,被商會的人攔了下來,因為田齊堅持和聰慧,傑克母親和繼父簽下來與傑克斷絕關係的文書,並且由田齊安排登上了當日的晚報。”


  喝茶潤了潤喉,餘官桂的故事進行到了中段,藺卿稚感同身受為傑克脫離母親和繼父的魔爪感到欣慰,嘴角牽出上揚的弧度,偷偷舒了一口氣,可餘官桂並不想讓藺卿稚太輕鬆:“傑克毀去容貌,戳破喉嚨,田齊幫他換來了自由,期間,田齊開始準備去花旗國深造的事情,她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學業,這也是尉遲陽覺得傑克不適合繼續賴在田齊身邊的理由。”


  “一直照顧田齊的商會會長夫妻,也對傑克的身世感到不滿,尉遲陽與會長夫妻長談後,三人瞞著田齊到了醫院。”


  藺卿稚仿佛聯想到自己,急聲詢問:“他們要傑克走,對麽。”


  “不然呢,同田齊的未來賭麽,田齊對傑克已經仁至義盡,對於一個陌路人,她做得甚至比親生父母都好,傑克有什麽臉拖累田齊,去花旗國深造,是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去的麽。”珩穆忽然代替了故事裏的尉遲陽,教訓起故事外的藺卿稚,甚至把剛才的矛盾也雜糅進去,公報私仇起來:“傑克的出身,放在誰爹娘前麵不是看著難受,希望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兒遠離這樣的人。”


  “傑克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你怎麽知道他對田齊不是真心。”


  “真心,他要是真心,就應該離田齊遠遠的,他難道以為田齊不會受傷,那時候田齊幾歲,她才十七八的年紀,半大不小的孩子,身在異國他鄉,去和地頭蛇談價碼,傑克要是識趣的就應該躲在角落裏,不要讓田齊去冒險。”


  “傑克怎麽沒有躲到角落,他聽田齊話回鄉下和父母繼父一起生活,隻是沒想到繼父和母親又把他賣了,他能怎麽辦,世上隻剩下田齊一個依靠。”


  “好,他隻剩下田齊一個依靠,現在容貌毀了,喉嚨也戳破了,不會再有人惦記他這張臉蛋,田齊是要去花旗國的,餘爺,我想會長夫妻去和傑克談,肯定是給傑克一條安逸的後路走,我說得對麽。”珩穆轉向餘官桂,目光灼灼,他出身大家,雖然小細節上不慎體貼,大是大非上倒很有主見,他長得也好,十分端正的長相,不似藺卿稚生的妖冶。


  世人大多如此,以貌取人,藺卿稚又是個戲子,就算本身不輕浮,在其他人眼中,他以粉戲成角,就帶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曖昧。


  餘官桂對同僚或者京城的新達官貴人如何尋歡作樂不感興趣,也沒有去教化風俗的念頭,他們的所作所為並不妨礙他享受人生。


  門地觀念古板守舊的世家,暗地裏糜爛到讓人不齒的程度,如果珩穆是那樣表裏不一的人,是沒辦法挺直腰板斥責藺卿稚狐媚田齊的。


  正由於他出身清白,在世人眼裏就算不細心,甚至是個麻煩精,也比藺卿稚和傑克之流要合乎家族門第的要求。


  餘官桂假借故事為由,把他們的矛盾挑明,一方麵是自己住院太無聊,想要找樂子所致,另一方麵是他真的很想看田齊再次陷入左右為難是什麽樣子,田齊又開始周期性的低穀期,白楊奪舍能力不穩,都不能讓她愉快的玩耍了。


  田齊耽於戰鬥的心病,比其他人都重,她自己沒發現,一旦被逼入絕境,她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極度亢奮當中,她嘴上心裏都在抱怨,身體反而是最誠實的。


  “是的,會長夫妻給傑克一份工作,答應會照付他,希望他不要耽誤田齊的前程,尉遲陽會以未婚夫的身份在花旗國照顧田齊,他們才是門當戶對的情人。”餘官桂不著痕跡的打量藺卿稚,他是個精明的人,聽小王說,田齊讓藺卿稚去與大福來的東家說明情況,聰明的藺卿稚在東家麵前大誇田齊仗義,更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留在田齊身邊隻是當一個肩挑手提的隨從,對田齊是報恩。


  雖有大福來廚子佐證,東家並沒有馬上輕信了藺卿稚的話,但在田齊住院的那天,藺卿稚跑前跑後,準備吃喝換洗衣物的周到和細致,還有田齊惹下天大麻煩的能力,讓大福來東家不得不覺得,有個機靈的人跟在田齊身邊也是一件好事。


  東家最後派去給田老板和田二爺的電報裏,隻說田齊自己找了個稱心如意的隨從,現在看來那人對田齊很是盡心。


  至於藺卿稚之前做了什麽,大福來東家是含糊過去的,電報上也不方便說太多,餘官桂想知道,藺卿稚身世被揭破時,他會如何去應付田老板和田二爺,他們的態度和故事裏的會長夫妻如出一轍,對於出身很看重,藺卿稚光出身一條就被刷下來了。


  餘官桂單手撐著下巴,身子側向珩穆的方向,從位置上就無形的告訴藺卿稚,他的態度和珩穆是一樣的,出身是跨不過的門檻。


  他懶洋洋,刻意的,去試探:“藺卿稚,如果你是傑克,你會怎麽選,妨礙田齊的前程,還是接受會長夫妻的安排。”


  被點名的人,猛然抬起眼,精明的臉上不加掩飾的慌亂和無措,到底要怎麽選呢,他如果是傑克,不止餘官桂,珩穆也很期待他回答,藺卿稚囁嚅著,吞吞吐吐,惹來珩穆白眼:“你有什麽好猶豫的,難道不是當機立斷的為田齊的前程”


  “我當然不會妨礙少堂主的前程,但,但,隻是作為隨從,一個照顧少堂主飲食起居的人也不能跟在她身邊麽,隻是做一個下人的話,傑克也不能留在少堂主身邊麽。”他慌忙的回答,想要確定故事結局和答案一樣急切的望著餘官桂:“餘爺,真的不可以麽,我想傑克肯定識時務的,少堂主對他恩同再造,他不會耽誤少堂主的前程,當一個下人,照顧少堂主起居,讓她沒有後顧之憂。”他越說語速越快,不知是在為誰詢問的。


  因為當事人不在,能回答問題的隻有餘官桂一個,餘官桂冷冷搖搖頭:“田齊是什麽身份,會長夫妻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當場就斥責傑克癡心妄想,讓他好自為之。”


  “那傑克真是不識好歹。”珩穆罵道。


  “他隻是一時糊塗,年紀又小,想通了就不會如此執拗。”藺卿稚為傑克辯解。


  “而且,尉遲陽既然為了少堂主好,為什麽不和傑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非要驚動會長夫妻,讓會長夫妻做了醜人,他又安的是什麽心,他自己怎麽不做醜人,把傑克勸走呢,讓會長夫妻來,不就是想仗著會長夫妻對少堂主有養育照看的恩情,讓少堂主更傾向與把傑克趕走罷了,這件事,一開始他就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傑克,甚至惡意去揣度傑克的用心,傑克隻是個孩子,他對少堂主肯定是崇拜萬分的,好言相勸便是,非得弄得人盡皆知,他真是自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藺卿稚也是伶牙俐齒的人,故事演多了,會聽也會揣摩,反駁珩穆的時候更是抓準了對方的小心思窮追猛打,完全不是省油的燈,聲聲質問,把珩穆好不容易占據的優勢擊潰,餘官桂饒有興致的等著珩穆反駁。


  被拆穿小心思的珩穆,當然要為尉遲陽辯解,等於為自己辯解:“女兒被一個出身花街的人纏上,一下又是和地頭蛇談判,一下又是處理貪財的母親和繼父,一樁樁麻煩,一件件事情都在困擾著田齊,難道不應該告知會長夫妻麽,他們照顧田齊,愛護田齊,把她當做親生女兒,非要等田齊受傷才告訴他們,藺卿稚,你爹娘不管你,你當然也不需要管他們,自然不知對兒女盡心盡力疼愛的父母,被隱瞞的痛苦,你可想過,田齊要是受傷了呢,爹娘知道固然會心疼,可是事後知道女兒隱瞞的時候又是什麽心情,他們會一直掛心,一直揣測孩子在外麵冒險,在外麵被有心人糾纏,卻對父母隱瞞,有一就有二,田齊有不說的理由,作為關愛她的人自然也有說的理由。”


  “生養田齊這樣優秀的女兒不容易,就算尉遲陽告訴會長夫妻有私心,可是這個私心也照顧了養父母的心情,你能否認傑克是個麻煩麽,你能否認傑克的出身不足以跟隨田齊麽,他出身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能讓會長夫妻喜笑顏開?他一直纏著田齊,不就是因為找到一個遮風避雨的人,他有沒有想過田齊當時才多大。”


  “田齊還是個學生,她就算比同齡人聰明,武藝非凡,也還是個學生,就算現在她在京城手眼通天,她也會受傷,也會被神秘人追殺,她不是鐵打的。”


  “是誰之前一直數落我不懂的體貼田齊,我不懂體貼我可以學,但是有些人拖累田齊,一味覺得她無堅不摧,甚至不去考慮她會不會因為自己的臉碰到不能解決的麻煩的人,才更讓人無語罷。”


  “你胡說八道,我不會以為少堂主是銅筋鐵骨,我有武藝,就算打不過也不會拖累少堂主,不像你,讓少堂主帶傷去把你從鬼林裏找回來。”


  “好,你一心為田齊著想,那我現在就把你的身世拍電報給田老板和田二爺,他們讓你離開,你會不會離開。”


  “你又想在背後搞小動作,你這個小人。”


  “我不搞小動作,你就自己去拍電報,告訴一直盡心盡力撫養女兒,為她謀好前程的田老板和田二爺,你,藺卿稚之前是做什麽的,敢麽。”珩穆傲慢篤定的逼視,讓藺卿稚無法逃避,告訴田老板和田二爺的結局隻有一個,他們絕對不喜歡藺卿稚的出身。


  下九流,不幹淨,唱粉戲的戲子,還曾經被人擄去做禁臠,誰會喜歡,哪個清白人家願意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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