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停

  蛇死了,珩穆冷不防的抽了一口氣,人徹底倒了下去,田齊沒有收起槍,又衝天上發了一槍,砰,前後一共兩槍,這是給王叔發的信號,告訴他自己找到人了。


  田齊掰開茂密割人的野草靠近珩穆,先探了鼻息,還有,估計是嚇暈了,沒什麽大礙。


  她給喂了一點水,等了大概二十分鍾,珩穆才悠悠轉醒,田齊已經用隨身的小刀清理出一片地方,堆上幹柴生草弄出一陣升騰的黑煙。


  王叔他們有黑煙指引,才能明確自己的位置。


  她倒是不覺得王叔會進來救人,因為林子裏忽然就起了一陣淒淒慘慘戚戚的歌聲。


  聽歌的田齊沒覺得可怕,這個世界的超自然力量隻有兩種,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另一種就是昨晚那個倒黴的白楊一流。


  剩下的都是裝神弄鬼。


  大概是有人藏在林子裏,希望不受外人打擾,才故作玄虛的嚇人。


  “田齊,真的是你。”醒來的人,勉力轉過身,癡癡望著她眼神滿滿的驚喜。


  “除了我還有誰。”她沒好氣的瞪人。


  “田齊,真的是你,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他撐起半身,想要往她這邊靠,一種依附的姿勢,尋求讓自己感到安全的人。


  因為無風,濃煙繼續扶搖直上,田齊休息了一陣,吃了點肉幹喝了水,珩穆靠過來的時候,她就讓他趕緊吃東西,既然人醒了,就能檢查一下有沒有摔斷骨頭。


  “我給你檢查一下,疼的地方你就說。”她從腳開始,一節一節按一下,珩穆隻有摔下山坡的時候褲子被割破,大腿上有一指長的皮肉傷,骨頭沒有傷到。


  珩穆坐在地上,臉蛋都被自身的熱氣熏紅了,他知道田齊沒有歪心思,真的是給自己看看而已,耐不住她的手隔著衣物按在皮膚上時,像暖洋洋的湯婆子熨貼在身上,他丹田裏也生出一股熱浪,遒勁有力的往四肢百骸湧動。


  珩穆指尖扣進土裏,抑住了心底的一陣躁動。


  “田,田齊,我想喝水。”珩穆小小聲,低著頭,時不時望向她。


  “就在你手邊,自己拿來喝。”確定他腳沒摔斷的人淡淡提醒道。


  被迥得頭更低的悶著不動作,他背後沒靠東西,手現在發軟,單手撐不住自己,珩穆隻能等田齊收起手,她手上的溫度抽離,他忍不住鬆開了緊咬的牙關,心底又生出留戀來,哎。


  等冰冷的水灌入燒熱的喉嚨,他連喟歎都要忍耐。


  田齊臉色不好跑腿坐著,用地上的韌藤蔓編繩,根本沒心思與自己攀談,除了火堆和他,四下都是冷的透著漫不經心的涼。


  沒有風,劈裏啪啦的柴燒成了灰,田齊額頭是都是細細的汗水,珩穆幾次想要搭話,都因為對方不接落空。


  珩穆察言觀色,心裏泛著嘀咕,她是不是因為自己惹麻煩很不高興。


  肯定是,他的槍也丟了,明明是和藺卿稚爭先恐後的去找她,人沒有找到,中途藺卿稚一下就失了蹤影,自己在林子裏看到一個影子,便奮不顧身追去……


  “田齊,你生我氣了。”他心裏堵得很,又怕她真生氣,又覺得她應該生氣,因為自己真的太笨了。


  本來想要去證明自己學了槍法,不是廢物,結果還是一個廢物。


  田齊還在專心編繩,眼睛都沒有抬一下,是連看他都懶得了麽。


  田齊真的討厭他。


  田齊真的討厭他了。


  “你低著頭做什麽,不是讓你吃東西喝水嗎。”正在編繩的人突然開口,沒看他卻把他的動作了然於心。


  珩穆猛然抬起臉,她沒看自己怎麽知道呢:“田齊,我吃的,我聽話。”


  “趕緊吃,吃飽了有力氣爬上去。”依舊沒有抬頭的人。


  “嗯,田齊你也吃。”他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看著幹淨點才捏著一塊小餅遞過去,田齊沒有接:“我沒空。”


  珩穆不死心,他想起藺卿稚之前輕佻的舉動,自己為什麽不能試一試,荒郊野外也沒有人,鼓起勇氣,伸手遞過去,餅幹邊碰到了她的嘴唇,田齊手裏的動作沒停,分心抬眼看他,眼神清澈,沒有疑問,張口就咬了一塊,表示自己吃過了。


  珩穆在與她視線相撞時,心跳驟然變快,快得他險些要窒息過去,田齊吃了一口後,繼續低頭編繩,地上不缺藤蔓,她手法老練已經編出來很長一段,不過距離能接上吊下來的繩索還是不夠的。


  他不會編繩,幫不上忙,喂她吃東西,如此微不足道的事,就給他了。


  珩穆想著想著,就把手裏的小酥餅吃了下去,咽到肚子裏才猛然想起,酥餅之前被田齊咬了一口,自己又吃了……


  這個算不算。


  算的。


  肯定算的,珩穆倏地低下頭忍住嘴邊咧開的笑意,自己和田齊做了這般親密的事情,很親密,隻有戀人才能做的。


  珩穆自顧自美滋滋的回味著,他已經分不清楚酥餅的味道,嘴巴都是甜的,吃完一塊,他又大膽遞了一塊過去,田齊依舊隻咬了一口,珩穆連著吃了三塊,喝水後肚子就飽了。


  他有點舍不得,畢竟隻有這裏,自己才能肆無忌憚。


  不用顧忌其他人的眼光。


  “田齊,喝水。”


  “不喝,那個人還在唱歌麽?”她忽然問了一句珩穆摸不著邊的話。


  唱歌,什麽唱歌,誰會在林子裏唱歌,珩穆心裏想著,於是側耳去聽,還真聽到了斷斷續續的歌聲,是一首宮中小調,以前宮女傳唱過的。


  珩穆辨析出一兩句。


  葉翦紅綃,雁字歸來,遇年年,盡萬裏……


  雜糅在一起的詞,唱腔哀怨涔涔。


  和著野鳥嘶鳴,如同鬼泣。


  他被歌聲嚇得抖了抖,皇林裏是死了不少人的,以前宮人被裁,大都用車拉到這裏掩埋,皇林鬧鬼的傳說絡繹不絕,甚至宮中不少遇鬼的太監和宮女,每逢初一十五,都偷偷到這裏來燒香祭拜。


  一心想著田齊的珩穆,完全就忘記了皇林陰森。


  現在,猛然聽到歌聲,聯想起自己所見,那怕是大白日裏,他也忍不住打顫。


  “田齊,有鬼在唱歌。”珩穆湊近她,隻有靠近她,才有安全感。


  田齊噗嗤一笑,抓來新的藤蔓繼續:“是人在唱歌,誰跟你說是鬼了。”


  “老宮人都如此說,我昨晚就看著一個人影進來,以為是你才追的。”他言之鑿鑿。


  “傻子,要是鬼,怎麽不去京城繁華的地方呆著,跑到深山老林來唱歌,閑得慌。”


  “去京城做什麽。”


  “留在林子裏做什麽,和野獸為伍,現在朝廷也沒了,他們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淒淒苦苦個沒完,誰拘著他們了,不是日行百裏,換做我,早不知道飛哪裏逍遙快活看世界去,還留在這兒。”


  “他們是鬼,外麵有捉鬼的。”


  “你見過幾個捉鬼的。”


  “我見過薩滿師傅。”


  “薩滿說了什麽。”


  “她說我春心動了。”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珩穆不經意就把心底的話說了。


  他怎麽把這件事也說出去,真是的,雖然田齊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怪難為情的:“我覺得她說得對,我是心動了。”


  “所以你就信鬼神之說了?”田齊沒在意他表白的言辭,隻是覺得被人說中後,就一味相信有點莫名罷了,她也沒在意珩穆喂酥餅的舉動,大概是從來沒想到男女之別。


  癡男怨女的小心思,田齊沒生好,她過去都很直接,看對眼,幹淨的,玩一玩,他們這一行也不存在細水長流,更多是路水姻緣。


  如螢火一般稍縱即逝,不留痕跡。


  想要長久的感情維係,想要長相廝守,不光是自己要付出巨大代價,愛你的那個人,你愛的那個人都會被牽連其中。


  牽掛等於弱點,所以過去的她,最長的一段感情隻有七天。


  對方是個陽光青年,在一場刺殺中,田齊無意的一瞥,救了他的性命,二十出頭的青年對她的世界充滿好奇,被冷冷拒絕後仍不死心。


  利用家族的金錢和人脈,對她死纏爛打,田齊被惹毛了。


  綁了青年回來,青年自小被家裏保護,是個單純如蓮的人。


  感情史一片空白,也不知如何纏住了她。


  田齊要求青年陪伴自己三天,三天後各不相幹,青年想方設法留了七天。


  青年單純討好的舉動,和眼前的珩穆重疊在一起。


  他們討好人的時候都很相似,莽撞的,自圓其說的,得寸進尺的。


  可能是編草繩太無聊,田齊開始回憶青年的容貌,他很幹淨,去到哪兒都一身陽光,陰暗與他成了對立麵,田齊就來自陰暗,卻被陽光追逐。


  他喜歡纏著田齊,牛皮糖一般甩不掉。


  他喜歡輕撫田齊身上的累累疤痕,撫一下親一下。


  他給了田齊陽光,所有陰暗都無法抹滅。


  他要她記住他,一輩子不許忘,下輩子都不許忘。


  田齊記住了,唯一的遺憾,是他隻活了二十二年。


  青年用鮮花一樣的青春,獻祭了他七日的愛情。


  執拗得可怕。


  餘官桂曾問她,為什麽不與青年廝守,誰都看得出青年愛得單純熱烈,不惜一起。


  田齊當時回答了一句話:我不知道。


  沒有答案。


  “田齊,我想靠著你。”珩穆細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低低的,帶著顫音。


  “別挨著,我還要編繩子。”她自回憶裏出來,掐斷了一段沉溺往事的苗頭。


  “嗯。”他又靠近過來,沒有挨著她,距離一指寬。


  為了分散珩穆的注意力,田齊說:“你往火堆裏填木柴,還有樹葉,沒有煙味蛇蟲鼠蟻都會過來,林子外的人也不知道什麽情況。”


  珩穆點點頭,仍被歌聲吸引的四處張望,生怕草叢裏有東西忽然出現把他叼走一樣,田齊心裏犯懶,不想解釋什麽科學道理,他偏聽偏信就信吧,難不成自己還要為了證明沒有,去把唱歌的人抓出來。


  有閑工夫繩子都編好了。


  逃出生天才是要緊。


  漸漸的歌聲停了,天色也暗了下來,田齊終於編好繩子,而珩穆不知不覺睡在了一旁,額頭抵在她跨側,手揪著自己衣擺的一角。


  睡相十分安穩,不說,她都不覺得這位世家公子不是睡在深山老林,而是睡在高枕軟床上。


  “醒醒,該回去了。”田齊要趁天黑之前把繩子接好。


  珩穆咕嚕的蹭了蹭田齊的衣服,根本就沒醒,她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力道不輕。


  啪。


  人突然睜開眼,朦朧著抿了抿嘴,待眼前清明,看清田齊的麵色,珩穆打了一個激靈,他怎麽睡過去了,真是該死:“田齊,我錯了。”


  “起來,我要爬上去接繩子,你在下麵看著火。”田齊不與他廢話,站起來抖開盤卷的草繩係在腰上。


  珩穆要給田齊踮腳,被她嫌棄的揮開,看著她向上爬,珩穆的心一下就隨著她的身影揪緊。


  田齊越爬越高,很快就到了繩子尾端,她迅速把兩條繩子捆接在一起,然後呲溜一下滑回坡底,她看著他說:“我教你怎麽用繩索,我先上去,等我上去你再跟著上來,知道麽。”


  “知道。”


  爬坡對田齊來說是如履平地,輪到珩穆上手,如果不是田齊在上麵借力給他,怕是一兩個小時都未必能爬上去。


  珩穆的手攀上坡頂的草時,他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田齊抓著他的手,提溜一下把人拽了上去。


  兩人都氣喘籲籲,田齊是被珩穆拖累的,天色已經全暗了,林子裏伸手不見五指,黑獵狗悠悠發綠的眼睛盯著珩穆一直瞧,他有點怕狗,下意識就拽住田齊的胳膊不放。


  他們兩人腰上都還捆著繩索,堪堪站起來,忽然被自己一拉,田齊腳下踉蹌,珩穆要扶穩人,自己後腳跟又踩在繩上向後滑去,一拉一扯,兩人砰一下撞在一起。


  珩穆倏然睜大眼,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姿勢不好,更知道他們最好不要在斜坡邊逗留。


  可是,可是,他的唇先撞上田齊的鼻尖,又落到了她的唇上,她的唇還有酥餅的味道,她的氣息與自己糾纏不分。


  想到突如其來的親密,珩穆心頭揪起。


  在田齊反應過來之前,他抬手揪住了田齊的衣袖,往她唇上深深壓去。


  珩穆甚少了解吻是怎麽回事,他自小被嚴管,在新式學堂雖有涉獵醫科,但也止步於男子。


  他以為吻就是碰一下,覺得不夠,填不滿心裏的渴望就在用力些,直到她抬手扣住他的後頸,用行動重寫了珩穆關於吻的定義。


  他徹底被點燃了,忘我的迎合她……


  原來,這才是吻。


  等田齊放開他時,珩穆氣息不穩的想要繼續追逐,他還不想結束,而田齊拒絕了,惹來他一陣不滿。


  “你怎麽能這樣。”


  “出去再說。”田齊回道。


  “哼。”他記下了,這是她親口說的,出去再說,也就是出去再繼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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