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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新辦法

  田齊有時候恨自己眼尖,她不過匆匆一撇,就看清了藺卿稚的神情,弱小如兔子,狡猾,精明,卻沒辦法抵禦肉食動物的襲擊。


  顫顫巍巍被逼到角落,麵對身前的利爪,想要求生,想要反抗,沒有獠牙,也要衝出重圍。


  藺卿稚讓田齊想起了太久遠的過去,她是幸運的,步入黑暗之前,已經被武裝到了獠牙,她吃過非人的苦比那些一張白紙被丟進大染缸裏的人少一些。


  可以說是相當幸運的,領她入行的那個,除了神經質之外,在為人師表的道德方麵堪稱楷模。


  然,和田齊一起廝殺過的獠牙中,更多的是還是一張白紙就被人無情的丟進了染缸裏。


  其中殘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很突然的,或許是藺卿稚倔強咬著下唇,狠狠盯著惡徒的眼神打動了田齊。


  或許是,她最近都沒見過稍微有點聰明的人了。


  出於一種說不清楚的念頭,田齊忽然想到了一個理由,一個給自己出手去拯救一個男版禍水的理由。


  藺卿稚不笨,也很會裝可憐演戲。


  何不讓他去把珩穆趕走。


  這叫以毒攻毒。


  田齊覺得自己這個辦法是頂好的。


  所以,她毫不猶豫踹開虛掩的門,踹倒色膽包天的登徒子後。


  十分跋扈的把藺卿稚拉回了自己的包廂。


  藺卿稚昨天厚著臉皮再去求人之後,住進了二等包廂,這裏是上下鋪子,茶房把他帶進來的時候,上鋪已經住了一個陰沉著臉的婦人。


  進來之後,婦人沒說什麽,藺卿稚卻很尷尬,他現在是女子打扮,可能是少堂主氣惱了,隻想盡快打發他走,把這件事忘記了。


  藺卿稚低著頭坐在下鋪上,身上的傷也沒來得及包紮,如果不是披著披風遮住了血跡,恐怕一出去就能嚇到不少人,他惴惴不安的裹緊了披風,疲憊的身子不經意靠在床頭,什麽時候睡著的藺卿稚也不知道,隻是覺得枕頭好軟。


  他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一男一女在悄聲說著什麽。


  “真俊啊,吸溜,能賣不少錢呢,吸溜。”男人說話間,不停的吸口水。


  女人啐了一口,低聲罵道:“確實是好貨,我和茶房打聽過了,是個不相關的人,你待會兒動作快點,咱們好挾持了她。”


  “動作快,這麽俊的,我可快不了呢。”男人越說越猥瑣。


  這種被人盯著的恐懼,藺卿稚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立刻驚出一身冷汗,他想要大叫,才發現手腳虛軟,連喉嚨都沒辦法使勁兒發聲。


  這兩個人販子比藺卿稚更精,他遲鈍的嗅覺已經沒辦法判斷吸入的那股帶著胭脂味的粉末是不是拍花子經常用的東西。


  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男人的話激到,突然和男人低聲爭執了起來,男人又哄又騙,甚至二人就在包廂裏親昵起來,藺卿稚掙紮著,他對不堪入耳的聲音充耳不聞,或許是從小吃苦,身子粗,他很快就睜開了眼,手也摸上了藏起來的匕首。


  是,少堂主丟給他的,那個比自己年長幾歲的姑娘,隨身帶著一把銷鐵如泥的利刃,藺卿稚毫不猶豫就用刃尖紮到自己大腿上。


  疼痛襲來,比尋常遲鈍了些,他咬緊牙關,疼痛感從大腿一直蔓延到腳尖,藺卿稚還維持著蜷縮的姿勢,直到那對不知廉恥的男女完事,男人把女人勸了出去,讓她趕緊去末等車廂再找幾個模樣好的姑娘下手。


  女人又罵了男人幾句,男人都笑嘻嘻應了,藺卿稚胃裏一陣惡心,惡心得都抽搐起來了。


  他不是沒見過這些醃臢事,一個戲子,能不知道麽。


  但是,他還是覺得惡心。


  藺卿稚也不是假清高,他也能為了糊口去唱粉戲,在台上含羞作太,甚至唱淫詞豔曲,隻是一樣,他做不到的,就是出賣自己的身子。


  班主不止一次罵他,人都活不了了,守著身子和清白做什麽。


  舍了才能有榮華富貴。


  舍了。


  怎麽舍,惺惺作態逢迎那些個達官貴人,橫斜身子讓人家圖個歡暢?

  不行的,一想到這些,藺卿稚就恨不得死去,死了就解脫了。


  可他又不能死,如果自己死了,當初姐姐舍身相救便成了一場笑話,姐姐讓他發誓,一定要苟活下去,成乞丐,成什麽都好。


  必須活下去,必須對得起她賣身青樓的情義。


  姐姐希望藺卿稚唱成名角,然後把她贖出來,藺卿稚小有名氣的時候,帶著錢去找了弄堂裏的老鴇,老鴇收了錢也確實讓姐姐跟他走。


  誰知道,弄堂口沒出,地痞和巡警立刻圍了過來,說姐姐當初進勾欄,地痞出了一筆介紹費,利滾利要還。


  藺卿稚身上剩下的錢不到五塊大洋,地痞開口就要二十塊,他說去籌,地痞說今天就要,拿不出來就要姐姐回去繼續賣身抵債。


  兩方起了衝突,姐姐失手把地痞推到街麵上,一輛疾馳的馬車忽然衝過來,車輪子直接就把地痞的脖子碾斷,地痞當場斃命,藺卿稚讓姐姐跑,他來擔罪名。


  姐姐跑了,藺卿稚被抓。


  一個一直垂涎他的老爺出錢把藺卿稚從大牢裏提了出來,隻要他肯陪老爺春風一度,老爺就讓巡捕房抹了藺卿稚的罪名。


  坐在臥房裏的藺卿稚有過刹那猶豫,或許舍了自己,能換來一點平安。


  他掙紮著,換上了老爺喜歡的衣服,那是楊貴妃的綾羅綢緞。


  也是藺卿稚的三尺白綾。


  藺卿稚穿上綢子的衣服,身上就如針紮蟻咬,看著鏡子裏的人,他狠狠的罵了一句無恥。


  是的,不知廉恥才能活。


  人人玩弄才能活。


  活著,真的太難了,藺卿稚眼底的那股倔勁兒漸漸淡化,隻剩下陽光被陰雲吞噬的銀灰,他款款走出去的時候,手心被指甲摳出來月牙一樣的凹坑,一個聲音在勸藺卿稚,從了吧,從了也好,有一就有二,不就是那檔子事麽,閉上眼睛,忍忍就過去了。


  忍一忍就過去了。


  事實上,在老爺撒發著煙膏氣的手伸過來的時候,藺卿稚渾身都炸開了,無一處不疼,無一處不難受。


  他快要窒息了,不如死了。


  但是姐姐下落不明,藺卿稚忍著,他垂著眼簾,不願意去看任何東西。


  咚!

  藺卿稚逃了,在老爺要欲行不軌的時候,抓起床頭的瓷瓶把人打暈,從二樓跳了下去,逃出來大宅。


  在京城藺卿稚舉目無親,他回到了戲班小院,怎知人前腳回去,班主後腳就叫來巡捕。


  他被碾著四處走,不忘打聽姐姐的消息。


  後來,藺卿稚想起姐姐說過,她家鄉在雪城附近,一個叫小紅村的地方。


  所以,藺卿稚才會往這邊走。


  一路打聽,也沒有人見過姐姐容貌的女子。


  他沒有盤纏,饑寒交迫,後來又被走穴的戲班撿到,戲班子也要出關,正好同路,藺卿稚便又開始重操舊業。


  小戲班子不入流,唱的都是粉戲來討錢。


  藺卿稚上手快,模樣俊,一下就唱回來不少銀子。


  班主高興,這才願意繼續收留。


  苟延饞喘的日子過著,頂著一張禍水臉,還是惹來了孫老爺。


  他躲進煤堆那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沒有力氣再跑了,身後還有保安隊的人緊咬不放。


  滾進煤堆,他不惜把自己臉塗黑,希望蒙混過去。


  聽到保安隊的人在車下爭執,他幾乎在閉氣中暈厥。


  忽然,有個聲音把這幫豺狼引開,藺卿稚一開始以為是老天幫忙,他探出腦袋才發現在火車一節節鐵箱子後麵,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占著一個穿著洋裝的姑娘。


  姑娘大概二十上下年紀,五官普通,一雙眸子冷如初化的春水,她打開手包,從裏麵取出一件東西後拋了過來。


  藺卿稚不知道是什麽,下意識就伸手接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對姑娘毫無防備,隻是覺得那雙眼睛冷卻不寒,張開手心,巴掌大黑色匕首躺在上麵。


  刀鞘和刀柄是黑色的,隻有末尾鑲了一圈銀邊。


  藺卿稚抽刀試了一下,輕輕一劃,便見了血。


  是一把鋒利的好刀。


  為什麽要給他刀,他們素不相識。


  藺卿稚想要去問,再探首時,姑娘已經走了。


  說來也是巧,緩過勁後,藺卿稚便去找吃的,車站裏的人說,車子明天早上七點會開,走兩日一夜才到京城,藺卿稚打算回京城去,姐姐沒有出關,或許在京城裏,自己要回去找她。


  兩日一夜,藺卿稚必須給自己準備幹糧和水。


  他趁夜色出去,摸索著找到了記憶裏的旅館,這家旅館的老板人很好,幾次倒泔水的時候碰到藺卿稚也當做沒看見,甚至有時候會故意丟個饅頭過來。


  他不想連累老板,所以每次都是拿了點吃的就走。


  摸到放泔水的地方,乞丐已經來搜過一輪了,沒什麽能被撿走的。


  他伸手在散發臭味的泔水桶裏撈了很久,連一片菜葉都不剩。


  黏糊糊濕噠噠的手,失望的收回來。


  他剛要掬點泔水充饑,巷子裏就起了騷動,藺卿稚渾身一個激靈,保安隊趿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嚇得魂不附體,攀著女兒牆就翻進了旅館後院。


  藺卿稚匍匐著,一直等,等外麵的聲音平靜。


  但,院子外一直嘈嘈嚷嚷。


  他餓得不行,院子裏黑漆漆的,廚房在哪兒,藺卿稚也不知道,但是他聞到了香火氣,有香火就有人祭祀。


  或許是拜土地,或許是其他。


  順著香火氣,藺卿稚來到了台階角,這裏是大堂往後院的一個出入口,隻有半麵布褡褳隔開,今天大概是初一或者十五,有一碗倒頭飯供奉在角落裏。


  他不顧的太多,抓起飯就吃,在藺卿稚心裏,滿天神佛,土地灶王,都是狗屁,民間疾苦一樣不沾,全都是高高在上的玩意。


  “開門!給老子開門。”隔著大堂傳來的叫聲,嚇得藺卿稚噎了一下,他立刻用手捂住嘴巴,劇烈的咳意在喉嚨裏醞釀,眼看他就要把嘴裏的飯噴出來,旅館的門忽然哐當被人撞開,大堂一下就亮起來燈。


  煤油燈點起來,嗆人的味道讓小二哥劇烈咳嗽,藺卿稚也跟著咳了兩聲,闖進來的保安隊帶來了一股酒氣,罵罵咧咧的嚷著要搜查。


  砰砰砰,挨著大堂的客房門被人粗暴的敲打。


  後院住的是掌櫃和廚子,掌櫃連忙開始打點,藺卿稚不敢妄動,從他這裏能看到二樓的情形,住客都被吵醒,一個個驚恐的站在走廊裏。


  一開始,藺卿稚沒看到少堂主出來,直到孫奇貴領著人來搶姑娘,他才看到一個如鬼魅的身影,砍瓜切菜,橫掃千軍。


  甚至,幾槍就把孫奇貴撂倒,那個令人膽寒的孫隊長,遇到了少堂主也不過如此。


  哭得和喪家犬一樣。


  藺卿稚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跋扈的眼神,看人的時候不帶任何溫度,正如早些時候丟給他匕首,古井一樣的眼睛,讓人不自覺就懼怕,如臨深淵。


  姑娘來頭不小,她坐在二樓,腳踩孫奇貴如同碾住一隻螞蟻。


  輕而易舉。


  她耳目聰靈,幾句話便挑撥了孫奇貴和孫裘的父子關係。


  從她口中得知孫奇貴的愚蠢,藺卿稚忍不住躲在暗處譏諷的嘲笑這個男人,他不過也是被捉弄被欺騙的傻子。


  為他人作嫁衣裳的蠢貨。


  藺卿稚忽然覺得老天也是公平的,那些錦衣玉食的人,也有被人利用,當牛做馬的時候。


  對峙持續許久,一直到天蒙蒙亮,緊繃著身子的藺卿稚才終於等到孫奇貴帶著所有人離開,他忍不住又看了少堂主一眼。


  她仍是冷峻疏離的,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給自己防身的匕首呢。


  藺卿稚不懂,但內心裏十分想要依靠她。


  而後來,他也是這麽做了。


  為了避開四處遊蕩的保安隊,藺卿稚又在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裏穿行,他也不知道會碰上孫奇貴弑父的場麵。


  帶著傷,藺卿稚滿腦子隻剩下那個高高在上,能把孫奇貴視如螻蟻的身影。


  他摸上火車,躲進了一間包廂的床底。


  當自己被發現後,藺卿稚很驚喜的看到了被少堂主摟住的男子。


  電光火石間,藺卿稚馬上裝可憐,果然,驚叫的姑娘就說要找田姐姐救人。


  他如願了。


  少堂主再次與孫奇貴當麵交手,攝於她之前開槍震懾,孫奇貴最後放過了自己。


  隻是,藺卿稚不曉得,自己對兩兄妹的謊言當場被揭穿,他百口莫辯,確實也設計了那對單純的兄妹。


  心思縝密的人,沒有把他趕下車,隻是讓茶房領去了末等車廂,藺卿稚故意挑起矛盾,讓倆見色起意的男子大打出手。


  隨後,他又來到少堂主麵前。


  於是,換了現在的二等包廂。


  他自己送羊入虎口。


  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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