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琅琊王武陟
“站住,你們是幹什麽的?”
崇州城門外,守城的士兵抬手攔住馬車。
阿瞳布連忙跳下馬車,從懷裏掏出兩張通關文憑,操著一口蹩腳的漢話說:“大哥,我家公子是從瓦特來的茶商,想去京都購買茶葉,這是益州發放的通關文憑,您看,是不是給我們放行?”說著,從懷裏掏出兩顆銀錠子放到官兵拿通關文憑的手中。
官兵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銀錠子,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朝身後擺了擺手:“行了行了,過去吧!”
“謝謝,謝謝大哥。”
阿瞳布再三道謝,轉回身跳上馬車。
馬車晃晃悠悠駛入一條無人的巷子,阿瞳布扭身撩開車簾,庫樂從車裏下來。
一個穿著破爛衣衫的小孩拎著一根糖葫蘆從巷子暗處走出來。
庫樂眼神微閃,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孩走近。
小孩咬了一口糖葫蘆,朝庫樂笑了笑,伸出油乎乎的小手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他:“我家主子說了,這次欠你一個人情,以後若有機會,拿著它去找主子。”
庫樂低頭看了眼掌心的玉佩,不由得笑了下:“你家主子倒是誠意十足,隻是不知她這麽做到底為何?”
小孩“呸”的一聲吐掉嘴裏的山楂籽:“這跟你有什麽關係?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別說。”
“你怎麽說話呢?”阿瞳布臉一黑,抬手就去抓小孩的胳膊,誰知那小孩油滑得很,像一條泥鰍,無論他怎麽抓也抓不住。
“略略略,抓不住。”小孩把吃剩的半根糖葫蘆丟在地上,一溜煙跑出巷子。
狹窄的巷子裏再次安靜下來,阿瞳布氣呼呼地看著小孩離開的方向,忍不住嘟囔道:“公子,你說他的主子是不是有毛病?既然為那人辦事,為何又要倒打一耙?”
庫樂把玉佩收進懷裏:“這世間之事,從來沒有什麽忠心不二,若是不能撼動,那便是給的利益不夠,反之,一旦自身利益受到損害,便沒有什麽是不能舍棄的。”
阿瞳布聽得雲裏霧裏,但他知道,自己主子說什麽都是對的。
他微微仰頭看著庫樂,想到這些年三王子是如何在虎狼環視之下活下來的,心裏越發篤定要不惜一切幫助三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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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設鐵礦一事牽連甚廣,邵一白當天便把通山鐵礦裏的所有相關人員全部扣押,其中幾個管事的咬出兩個益州當地官員,再多的便交代不出來了。
程少卿把王老大和三子交給邵一白,劉誌和方敏兩口子要送到崇州衙門交接。
客棧裏的無關人員都散了,張碧雲也無心省親,索性原路返回京都。
孟鶴妘也想走,但她好奇心旺盛,特別想知道劉誌夫妻到底從王老大房裏偷了什麽東西,以至於王老大要殺他們。
她抱緊小包裹,毫無負擔地蹲在裴伷先窗外,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從虛掩的窗欞裏傳出來。
裴伷先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虛掩的窗欞,唇角幾不可查地勾了勾:“王老大交代了,他確實不知私礦的事兒,之所以半路去劫殺劉誌和方敏,是因為她們拿了他和三子的鏢物。”
“那鏢物到底是什麽東西?”邵一白皺了皺眉,“不良帥隸屬於張公門下,顯然是張公早就懷疑通山有問題,所以才派人過來的,隻是沒想到全部折戟在這通山了。”
裴伷先從袖兜裏掏出一本賬冊遞給邵一白:“劉誌本來確實是奔著鏢物去的,但他沒想到王老大房間的箱子裏根本沒有鏢物,所以他氣急之下翻了王老大的東西,拿走了這本賬冊。”他端起茶杯,“這裏麵牽連甚廣,這麽大個私礦出現在崇州和益州交界,若說兩州都無人牽扯是不可能的,這賬冊從益州流出,恐怕是要送到京都。至於陳堅之死,卻屬實是牽連無辜。陳堅在京都做生意,柴三公子是不良帥,兩人之前有交集一點都不奇怪。掌櫃知道二人有所交集,怕通山之事泄露,所以起了殺心。”
“嗬,這群混蛋,簡直草菅人命。”邵一白義憤填膺地翻開賬冊,臉上的表情越發陰晴不定。良久,他猛地把賬本拍在桌麵上,“這些涉案的官員雖然官職不大,但卻處處製肘益州經濟命脈,還……”他頓了下,目光試探地看向裴伷先,“你覺得,這本賬冊是送到誰手中的?”
裴伷先懶洋洋撩了下眼皮,放下茶杯:“裏麵大部分跟私礦有關的官員都多多少少與咱們年前新上任的那位琅琊王武陟有些關聯。”
裴伷先話音一落,邵一白臉上的表情瞬時凝重起來。
“事情並不好辦!且不說這事兒雖然看起來鐵證如山,可隻要武陟拒不承認,這些人完全都可以被隨時舍棄。這幾年天後和皇上越加重用武陟……”邵一白並未說下去,他小心翼翼把賬冊收進懷裏,“我猜你已經知道我來益州是為了什麽,隻這通山私礦的事一爆出來,我便不能再留在益州了。”他受皇命而來,結果還沒找到七星鎖的任何消息,便被迫扛了這麽一顆暴雷,實在不甘。
裴伷先忽而一笑,站起身走到窗邊。
微涼的風從虛掩的窗欞吹進來,他微微眯著眼,波瀾不驚地看著窗外偷聽的小賊。
孟小賊鶴妘聳然一驚,隻覺得後脊梁骨一陣發涼。
邵一白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窗外:“今日傍晚的時候,我收到了京都的八百裏加急。聖上萬壽將至,瓦特使團已經到了京都。”
裴伷先右手輕輕敲擊著窗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孟鶴妘,對身後的邵一白說:“據我所知,這次瓦特新單於葛丹上位,雅各部落的胡禪似乎極為不滿,王庭內鬥極其慘烈,這次葛丹派使臣來大盛,求助意味極其明顯。”
邵一白點了點頭:“不止如此,信裏說,使臣帶來了一個並不太好的消息。”
“哦?”
邵一白最煩他這幅愛答不理的樣子:“你就不好奇?”
看著裴伷先一副‘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的樣子,孟鶴妘怕他真的佛心大起,連忙抬手按住他搭在窗框上的手,拚命朝他擠眉弄眼。
告訴他,你很好奇啊!
她的手溫熱而柔軟,裴伷先低眉看著,下意識動了動指尖,頗有些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什麽消息?”
邵一白嘴角一抽,從他的話裏感覺到了濃濃的嫌棄。
“十天前,聖上設宴接見了瓦特使臣,宴席期間,使臣向身上獻上一直稀有的雪耳獼猴。而問題就出在這隻猴子身上。”
裴伷先搭在窗台上的手一僵:“出了什麽事兒?”
邵一白說:“宴席過後,雪耳獼猴七孔流血暴斃。太醫在雪耳獼猴給聖上敬酒的酒壺裏查出了毒源。”
“聖上他?”
“聖上無事,但是……”邵一白的聲音漸若,幾乎是靠在他耳邊耳語。
裴伷先神色微變,回頭看他:“是瓦特使臣?”
邵一白搖了搖頭:“還不知道,但這事兒與使團脫不了幹係。天後命我即刻啟程回京都。”
裴伷先抿唇不語,下意識扭頭朝窗外看去,孟鶴妘已經不知所蹤。
“你看什麽?”邵一白狐疑地問了一句,裴伷先“啪”的一聲合上窗欞,“沒什麽,一隻野貓罷了。”
邵一白不疑有他,歎了口氣兒:“你就沒想過回京都?”
“沒有。”
裴伷先站在窗外定定看著孟鶴妘廂房的方向,原本漆黑的窗欞裏亮起了一團光亮,人影晃動,然後不等他有所動作,那團光亮又驟然熄滅。
不知為何,邵一白總覺得裴伷先突然情緒低落,人也懨懨的,倒不像他平素裏那種不食煙火的樣子,更像是……為情所困?
不,裴伷先這種死樣子怎麽會為情所困呢?
他把這個突然升起的念頭掐死,但腦海裏又莫名浮現出孟鶴妘的臉,不由得八卦心起,訕訕地問了一句:“你的那位寨主夫人是怎麽回事?”
裴伷先淡淡撩了他一眼:“邵大人既然急著趕路回京,我就不久留了。”
趕人的意味實在太過明顯,看起來反而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邵一白嗤笑一聲:“我本還以為你對縣主用情至深,不過如今看來,你們各有各的姻緣,也未必不是好事兒。”
裴伷先身子一僵:“邵大人今天的話有點多。”
邵一白咧嘴一笑,樂於捅刀子:“你怕是還不知道,上個月,皇上已經給縣主賜婚了,你猜夫家是誰?”
裴伷先抿唇未語。
邵一白有點訕訕的,對他這樣波瀾不驚的反應有點失望。
“賢國公就這麽一個嫡係孫女,少時又走失多年,現在隻恨不能將她捧在手心裏,要不是天後慫恿聖上做媒,武陟的兒子可入不了賢國公的眼。”
裴伷先大腦有一片的空白,但很快又恢複正常。
邵一白仔仔細細端詳他的表情,然而讓他失望的是,這人仍舊不動如山,宛如謫仙。
“當年你離開京都,若是縣主接受段公子的提親,他大概也不會跑到益州來出家了。”當年段白楊出家一事鬧得滿城風雨,可攪弄風雲的那個人卻已經身在益州了。
裴伷先走到桌邊,抬手拿起剪刀撥了撥油燈裏的燈芯,原本暗淡燭火一下子跳躍起來,把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細長。
邵一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虛掩的窗欞,轉身離開。
“公子?”
木石推門進來,有些擔憂地看著裴伷先。
他不知道邵一白跟他說了什麽,但總覺得此時此刻的公子看起來不太好。
裴伷先有些恍惚,放下手裏的剪刀,目光越過木石看向西廂房,那裏漆黑一片,好像不久前的燈火不過是一場黃粱。
“邵大人已經帶著人離開了。”木石欲言又止,沒說的是,孟鶴妘那隻狐狸精也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他突然覺得平日裏八風不動,宛如謫仙的公子有些可憐。
以前孟鶴妘在的時候,總覺得吵鬧,可公子到底是開心的,可此時看著立在房間形單影隻的公子,好似缺失了一點人氣。
他張了張嘴,隻覺得猴頭發癢,但終是沒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