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男人嘴上雖是這麽說,卻沒有什麽實際性的動作,眼風淡淡一掃,他身後便有兩個人走出來。
梅夢然的助理自看到這個男人時便有些不對勁兒,眼見地上的人披頭散發、形象全無,時不時還冒個酒嗝兒,心裏都快哭死了過去:
“怎麽辦怎麽辦,要是讓然姐知道她在心儀對象麵前這樣狼狽失態,她一定會打死我的吧?!”
那兩個男人動作利落地將梅夢然拉起來,一左一右地架著往外走。梅苒回過神,剛想道謝,那人已然快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望過去,隻看見一個挺拔身影,和那隨風微動的衣擺袖口。
那聲“謝謝”便咽在唇間。
眼見人都離開了,助理也快步跟上去,“梅小姐,你和剛剛那位傅先生認識?”
梅苒猶豫了一下,“算是吧。”
助理見她一副似乎不願多說的樣子,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沒有再問下去。
梅夢然的米色保姆車就停在路邊,上車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她額頭又磕了一下,人倒是有些清醒過來,扒拉著車門開始耍酒瘋了。
經紀人去外地前還特地耳提麵命過,這位大小姐眼下勢頭正盛,絕對不能鬧出什麽醜聞,想到這一幕或許早被伺機而動的狗仔們拍了去,明天妥妥地上頭條,助理小夏不由嚇得花容失色,“怎麽辦,怎麽辦啊?!”
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不想這麽快就失業啊!
梅苒也有點頭疼,摸到梅夢然的手,在虎口處的合穀穴上用力一按,她疼得“啊”了一聲,乖乖鬆開了手。
她順勢往裏一推,人就穩當地坐進了車裏。
“梅苒?”
梅夢然略睜開迷離眼睛,認出眼前的人,“嗬嗬嗬嗬”笑起來,“我跟你說啊,我終於見到他了!”
她難耐地扭動著,雙頰潮紅,“他們拚命灌我酒,說隻要我全部喝完,他們就告訴我ansel的消息……沒想到他竟然就在現場。”
“你不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我這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唱一首他寫的歌……”
“不管不管,我想追他,我要追他我要追他!我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梅苒躲著她身上衝天的酒氣,“你醉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又轉頭吩咐她助理,“給她泡一杯蜂蜜水,空調不要調太低,她睡覺會踢被子。”
小夏一連應了好幾個“嗯”,小心翼翼地開口,“梅小姐,今晚上的事……能不能幫忙保密啊?”尤其是關於傅先生的那部分。
梅苒了然,點頭,“回去吧,早點休息。”
夜風不知從什麽地方吹來,帶著一股涼意,肆意穿過這片人間繁華。
梅苒走了一會兒才在站點打到車,路上她給堂哥梅良之發了條短信,告知任務圓滿完成,隨即一路沉默到家。
吹幹頭發,時間已過十點,梅苒坐在床邊,隻開了床頭一盞小燈。
橘色柔光照亮滿室幽靜。
一會兒後,pad裏有清越女聲響起:“我是餘聲,非常榮幸參加《中國好歌者》……我一直在等一個人回來,今晚這首《你是世間最好的相逢》,獻給她。”
熟悉的旋律盈盈溢出,梅苒靜靜聽完,許久後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她把視頻關掉,隨手從床頭拿了一本書,剛翻開,一株風幹的紫色薰衣草便躍入眼中。
有些歌不適合深夜時聽,有些回憶,卻很適合在這夜深人靜時想起。
三年前,她和發小餘聲旅居法國,正是薰衣草漫山遍野開得荒豔的季節,她們相約一起出行,誰知在山城施米雅那通往普羅旺斯莊園的公路上,車子拋錨了。
兩人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也沒發現哪裏出了問題,隻能對著幹瞪眼。
那會兒餘聲身上親戚做客,性子有些暴躁,她用力踢了幾腳車門,不知觸動了車內什麽裝置,車子竟發出一聲比一聲尖銳的警報聲。
“靠!還是打電話叫人來吧。”
知道梅苒是法語盲,餘聲也沒想著指望她什麽,幸好來之前自己惡補過一個星期的法語,二話不說就掏出手機準備求助。
梅苒聽好友嘰裏呱啦地和人交涉著,不知那邊說了什麽,她麵色是越來越不善,最後竟是用英文罵道,“*!”
“發生什麽了?”
“不知道!”餘聲氣呼呼地攤手,“誰知道那法國佬亂七八糟在說什麽,娘娘腔!他還一直問我說什麽,真是有毛病!”
梅苒:“……”
“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餘聲很看得開,席地而坐,擺擺手,“等著吧。”
這一等就等到了黃昏,將近入夜,山風微冷,從漫山的薰衣草花野裏低低吹下來,幽香浮動。遠處的山穀裏隱約傳來陣陣鈴鐺聲,和著牧羊人的吆喝,襯得這荒野的暮色頓時變得生動起來。
“看,有車來了!”
梅苒話音未落,旁邊一道影子突然射了出去,她定睛一看,隻見好友一邊跑一邊比著大拇指衝到路邊,“help!pleasehelp!!”
黑色的凱迪拉克慢慢停了下來,車身被夕陽餘暉拉長,斜斜地印在地上,好一會兒後車裏才有人下來。
餘聲見下來的是一個地道的法國大叔,人就有些懵了,指著身後拋錨的車比劃兩下,間雜幾句法語,弄得彼此大眼瞪小眼,她隻得放棄,弱聲問,“glish?”
大叔爽朗地笑,“sure!”
兩人便用英文調到了同一頻道,愉快地檢查車子去了。梅苒幫不上忙,隻能站在原地等,借那黑色車子擋一擋山上冷風。
曠野間,如墨夜色簇擁而來,頭頂上,星子閃爍,像一叢叢火焰,靜靜在天上燃燒。梅苒看得入了迷,收回視線時,不經意往車內一瞥,目光頓住!
後座的男人一身正裝,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著,他應是剛從一場宴會上回來,眉間有幾絲倦意,正微闔著雙眼養神。
這人通身的清貴氣質,隻怕不是出身尋常人家。
似乎察覺到異樣的眼光,男人忽然睜開眼睛。
梅苒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道幽冷的視線中。
明暗浮動的光線在男人的深眸挺鼻間交錯,那雙眼睛如深潭般,看不見底,又似有無數漩渦,散發著無邊吸力。
幸好隻是一瞬他便移開目光,不知怎麽的,梅苒忽然有些心慌意亂,後知後覺地發現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那邊清晰傳來好友感激道謝的聲音,車子應該是修好了,梅苒想了想,將發間別著的一株紫色薰衣草輕輕放在了擋風玻璃下。
她突然有些明白過來之前司機為什麽好一會兒才下來,就像她莫名篤定,車裏的那個男人雖一身淡漠,可內心柔軟——因為他有一雙她見過的最慈悲的眼睛。
跑車重新啟動,梅苒坐在車上,回頭見那黑色車子衝破漸濃的夜色一路馳騁著,尾燈像螢火蟲般一閃一閃,很快消失在視線中。
羅通德古堡在遠山外若隱若現,一如她的心,似有些悵然若失,又不知這股心緒由何而起。
而今,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心緒又被勾起,梅苒撚著那紫花輕笑。
傅、時、謹。
原來這是他的名字。
算上今晚,他們已經見過三次了,或許……更多次。
傅時謹剛到家,老太太聽到動靜走出來,“時謹,回來了?”
老太太是傅時謹外婆的陪嫁女,半生孀居,看著他從小長大,傅時謹恭敬地稱她一聲“姨婆”。
兩人間雖沒有親緣關係,卻感情甚篤。
“這次準備待多長時間?”
“三個月左右。”
他這次回國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受人所邀幫忙進行古董鑒定,其二便是治偏頭痛,後者需花費比較長的時間。
老太太一聽,難掩喜色,“真的,沒騙我?!”
傅時謹眉色放柔了些,“沒。”
“太好了!”老太太吃下了定心丸,開始絮叨起來,“以前啊,一年都難得見你一次回來,回來一次待不上三天又要走……你身上雖流了一半法國人的血,可這裏才是你的根啊!時不時要多回來看看……咦,你手上拿的什麽?”
“醫院開的中藥。”
老太太是知道他病情的,蹙起眉頭一臉心疼,“最近還是夜夜失眠嗎?那酒還是不要沾了吧,你也該多愛惜自己的身體,要聽醫生的話,把這病的病根徹底去了……”
她又婆口苦心“數落”了一番,這才顫巍巍地進廚房煎藥了。
也不知那是什麽靈丹妙藥,這晚傅時謹破天荒在午夜時分入了睡,醒來時天色已大亮。
聽聞他回國,好友葉豈寒特意一大早來電慰問,“偏頭痛好些了吧?”
傅時謹想起昨夜難得的好眠,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邊更得意了,“我給你介紹的這位梅醫師那可是絕對靠譜的,她專攻中西醫結合方向,臨床經驗豐富,簡直是為你量身打造!”
“對了,我聽說你昨晚被一個小歌星纏上了?”手機裏傳來的笑聲很是不懷好意,“我說都淡出圈子這麽久了,想讓你這大詞曲家寫歌的還是大有人在啊!”
“七年了,”葉豈寒話音一轉,語氣聽起來很是遺憾,“mr也消失了七年,如果當年你們有機會合作,那該是……”
那邊異常的沉默讓葉豈寒察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他連忙岔開話題,“聽說這個周末a市有mr的追思會,你要不要……”
mr、mr,怎麽老是mr?
葉豈寒心底暗叫不好:難道他也要像傅時謹那樣……為這個不知是否還在人世的人而魔怔嗎?
“她一定還活著,在這個世界上,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葉豈寒聽著“嘟嘟嘟”的餘音,滿心複雜。
同一時間,中醫院裏,梅苒忽然打了個噴嚏,她轉頭問,“田甜,你噴香水了?”
“是啊!”小助理捧著臉,原地轉了兩圈,“你聞出來了啊?”
“師姐,你說怎麽就真的有這樣的好事呢?我們隻是去餐廳吃個飯,人家就送了一套法國香水,”田甜現在還被這大餡餅砸得暈乎乎的,“我特地上網查了,還是限量款喔!”
梅苒笑笑沒說話,想了想還是提醒一句,“以後香水不用噴這麽多,恰到好處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