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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殺叔疑案【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孫紹宗在縣衙門前,聽了兩個小廝轉述的言語,當即便皺起了眉頭,暗道這王謙莫不是吃了槍藥?


  得罪自己也還罷了,卻怎得還把賈雨村給捎帶上了?


  其實早在來之前,他就擔心王謙會推脫搪塞,不肯讓他插手此案——畢竟這廝當初就對他頗有心結。


  所以才特意命王振,去把仇雲飛尋來,一旦事有不諧,便讓仇雲飛以刑名司的名義,正式接手此案。


  然而看王謙這等態度,恐怕就算讓仇雲飛出麵,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刑名通判和大興知縣都是六品,而仇家和甄家比起來,怕也未必占得了上風。


  心中雖然惱恨,但王謙畢竟占據了道德高地,這事兒真要鬧大了,非但於事無補,反而白白送他一個‘強項令’的好名聲。


  於是孫紹宗也隻得暫時收兵,悻悻的回到了馬車上。


  約莫又在馬車上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五六騎小跑著奔了過來,為首正是王振和裹成球的仇雲飛。


  孫紹宗挑開棉簾子,揚聲招呼了一句,幾人便忙都滾鞍下馬上前參見,除了仇雲飛之外,其餘幾個也都是熟麵孔。


  不過其中一人,卻引得孫紹宗側目不已。


  仇雲飛見狀,忙介紹道:“去年春天林德祿升任經曆後,老祁就補了知事的缺。”


  卻原來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當初衛若蘭倚為臂助的祁師爺。


  也不知他怎麽想的,竟在衛若蘭下獄之後,以舉人身份補了刑名司的官兒。


  不過眼下也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孫紹宗下了馬車,將方才被王謙拒之門外的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


  王振聽的惱怒非常,連罵那王謙不識好歹。


  仇雲飛皺眉沉吟半晌,卻是為難道:“依王謙這態度,張巡檢殺叔的案子,怕是已經證據確鑿了。”


  聽他這般說,孫紹宗不由點頭道:“這二年曆練下來,你果然是大有長進了!”


  那王謙若非篤定張安殺叔一事做不得假,又哪敢擺出這般油鹽不進的架勢——而這也正是他方才主動退縮的原因。


  “那咱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王振平素與張安同吃同住,又曾並肩在戰場上廝殺,情分自然非比尋常,卻正應了‘關心則亂’四字,平素的激靈全都丟到了爪哇國。


  他隻急的在雪地裏連連跺腳:“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的,等他掉腦袋不成?”


  孫紹宗斷然道:“他若真是酒後無狀,便是掉腦袋也是活該!”


  頓了頓,卻又話鋒一轉:“不過此案怕是還有些疑竇——這樣吧,雲飛老弟和祁知事留下來,設法打探些消息,最好能同張安取得聯係。”


  “王振和其他人,陪我去張安家中走一遭,看看能否從他夫人口中,問出些什麽端倪。”


  仇雲飛自擔任通判以來,倒愈發敬服孫紹宗的本事。


  因而這一聲‘雲飛老弟’,險些把他的骨頭叫酥幾根,登時繃不住朝廷命官的嘴臉,拍著胸脯連連保證不負所托。


  就這般彼此別國,重新到了那馬車上,耳聽得車輪簌簌,卷起滿地積雪,孫紹宗卻不僅長歎了一聲。


  前麵早就說過,封建王朝最重孝道,殺死親叔叔雖比不得弑父殺母,卻也是大逆不道之舉。


  即便是事出有因,張安怕也免不得一死——若果真是酒後無德,判個腰斬、淩遲都有可能。


  而眼下能救下他性命的,怕也唯有一個‘淫’字了。


  若和王振的揣測一樣,張安的妻子和叔叔,果有違逆人倫之事,張安憤而殺叔也便情有可原了。


  尤其他是剛剛立下軍功回來,即便隻為了軍心,朝廷也必然會有所寬恕。


  隻是……


  張安為人最好顏麵,若是戴上一頂畸形的原諒帽,才能死中得活的話,他怕是寧願一死了之。


  唉~

  好好端端的得勝歸來,怎就偏遇上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

  罷了。


  無論張安願不願意揭露出來,先查明真相總是有備無患。


  …………


  張安的家,坐落在外城西北。


  因不過是個區區七品軍漢,祖上又沒留下什麽餘蔭,家中隻有四間瓦房,和一個不大的小院,更不曾有什麽奴婢使喚。


  在那門前下了車,孫紹宗正打量孫家這小小的院落,忽聽王振指著前麵不遠處道:“那前麵的肉鋪,便是張安的叔叔張彪開的。”


  孫紹宗抬眼望去,就見三四十步外豎著一支幡子,上書藍底黑字‘張一刀’三字,正在雪中迎風招展。


  原來死者是個屠戶。


  從字麵上來看,還是個對手藝十分自信的屠戶。


  “他家中可還有什麽親人?”


  “這……”


  王振稍一遲疑,孫紹宗便吩咐道:“趙無畏,你帶人去打聽一下這張彪的情況,盡量問清楚些。”


  “卑職明白!”


  趙無畏立刻領命去了。


  孫紹宗又向王振使了個眼色,命上前叫門。


  王振心中已然認定,張安的妻子吳氏是個水性楊花的蕩婦,自不會講究什麽禮數,上前直砸的門板山響。


  剛砸了幾下,忽聽裏麵有孩童嚎啕大哭起來。


  王振頓時窘迫的守住了拳頭,他隻是對吳氏不滿,卻未曾想過會嚇到張安的兒子。


  “誰啊?睡在敲門?”


  等那哭聲小了些之後,才聽院子有個婦人應了一聲。


  王振沒好氣的叫道:“是我、王振!”


  回京之後,王振也曾來過張家幾次,故而那婦人一聽‘王振’二字,立刻上前開了房門,悲悲戚戚的掩麵哭訴道:“原來是王叔叔到了,我家相公他……他……”


  孫紹宗在一旁仔細打量,卻見這吳氏生的頗有些風韻,隻是現今蓬頭垢麵,又兼兩隻眼睛腫的桃子仿佛,那姿色便少了幾分。


  “嫂……”


  王振念得個‘嫂’字,便把眉頭皺成了川字,卻一時也想不出別的稱呼,隻得忍著惡心悶聲道:“嫂子快來見過我們孫大人!”


  那吳氏聽說‘孫大人’三字,登時唬了一跳,接著誠惶誠恐的,便要向孫紹宗下跪行禮。


  “不必如此。”


  孫紹宗虛扶了她一把,指著院內道:“可否裏麵說話?”


  “大人請進、大人請進!”


  吳氏忙將兩人讓了進去,又誠惶誠恐的將孫紹宗請進了屋內。


  一進門,便見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畏畏縮縮的向外張望,瞧見王振時忽又眼前一亮,上前抱住王振的大腿叫道:“王叔叔,你快去救救我爹爹吧!”


  王振順勢將他抱在懷中,又是唉聲歎氣,又是咬牙切齒。


  正不知該如何哄他,便聽孫紹宗又吩咐道:“帶他去外麵吃些東西,順帶給趙無畏等人也捎些回來。”


  王振頗有些不情願,卻終究不敢違逆孫紹宗,隻好剜了吳氏一眼,將孩子仔細裹在自己的大氅裏,推門到了外麵。


  等王振離開之後,孫紹宗自顧自尋了張椅子坐下,探究的目光在吳氏身上來回打量。


  那吳氏眼睜睜瞧著兒子被帶走,倒也未曾阻攔,隻是捏著手指,忐忑不安的立在當中,看都不敢看孫紹宗一眼。


  啪~

  半晌,孫紹宗猛地一拍桌子,沉聲喝問道:“張吳氏,你這眼淚到底是為親夫所流,還是為奸夫所灑,還不與我從實招來?!”


  吳氏身子一顫,忍不住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期期艾艾的道:“大人……大人因何如此發問?”


  “哼!”


  孫紹宗冷笑道:“你既然久在京城,總不會沒聽過本官的名頭吧?更何況張安還是本官身邊的親衛!”


  “可本官進來這許久,卻不曾聽你喊過一聲冤,求過一聲情!若說這其中沒有隱情,本官是決計不信的!”


  “我……我……”


  那吳氏抬起頭來,卻又欲言又止,直將兩片櫻唇咬的漸漸腫脹。


  這時孫紹宗卻忽又收斂了厲色,溫言道:“其實看到你的左腕之後,我便知道你同張安,還是有些夫妻情誼的——如今他命在旦夕,你合該想盡一切辦法救他才是,卻怎得這般吞吞吐吐的?”


  吳氏聞言,下意識的望向了自己左腕,卻見那上麵裹了一層白布,內側隱隱還透出些血色來。


  旁人或許看不出什麽,孫紹宗卻是一眼就窺破,這吳氏最近曾經自殺未遂。


  此時眼見吳氏情緒有所鬆動,他立刻乘熱打鐵的道:“便是不顧及夫妻情分,你就當真舍得,讓孩子年幼失怙?”


  聽孫紹宗提起孩子,那吳氏終於情緒崩潰,泣不成聲的哭訴道:“是……是他說,萬……萬不能告訴……告訴別人,否則……否則便是做鬼……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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