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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刑訊逼供【下】

  歇斯底裏的宣泄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身心俱疲。


  而這份疲憊,也便成為了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恍惚中,吳掌櫃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招供的,隻依稀記得自己回答了許多刁鑽古怪的問題,而且幾乎是毫無保留!

  直到孫紹宗再次出現,拿起那份寫滿了蠅頭小楷的口供時,吳掌櫃才從魂不守舍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對其投以怨毒的目光。


  不過也僅僅隻是目光罷了。


  視死如歸、怒斥賊酋的勇氣,早已經隨著那一紙供狀,被人揉捏在了掌心裏。


  卻說孫紹宗將那口供,翻來覆去的看了三遍,確認大多數環節都可以彼此呼應,這才將目光轉移到了吳掌櫃身上,似笑非笑的道:“吳掌櫃,你……”


  “大人。”


  便在此時,門外恰巧響起了楊立才的聲音:“請借一步說話。”


  孫紹宗下意識的止住了話頭,卻並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反而揚聲吩咐道:“吳掌櫃如今已經歸順了朝廷,有什麽話進來直說便是。”


  楊立才應聲挑簾子進來,先是古怪的瞟了吳掌櫃一眼,緊接著躬身道:“卑職無能,那許氏直到如今,仍是不肯鬆口。”


  仍是不肯鬆口?!

  隻這短短幾個字,吳掌櫃又仿佛挨了一悶棍似的,麻木酸脹中似乎抓到了些什麽,卻又死活抓不住重點,忍不住啞著嗓子追問道:“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她……”


  話說到半截,他卻又不知道該問什麽了,或者說是不敢在問下去。


  “吳掌櫃真是好大的福氣!”


  這時就見孫紹宗挑起大拇哥,由衷的讚道:“似這般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世間能有幾個?”


  吃他這一讚,吳掌櫃隻覺得胸悶氣短,仿佛身上壓著塊千斤巨石,好不容易才又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質問:“你……你的意思是說,我家娘子沒有……沒有招供?!”


  “正是如此。”


  “可……可她在地窖裏明明……明明……”


  “你說那個啊。”


  孫紹宗兩手一攤:“是我吩咐下去探問的人,一旦發現你們夫婦兩個撐不住勁兒了,就偷偷弄些動靜出來——誰成想,你們夫妻就因此生了嫌隙。”


  該死!


  真是該死!


  自己竟然上了這奸賊的惡當!


  吳掌櫃心下已然悔恨到了極點,嘴裏卻還忍不住繼續質疑道:“可我在這屋裏明明看到……”


  “你確認你看清楚了?”


  孫紹宗嗤笑一聲:“我特意讓她把油燈放在你眼前,就是為了晃花你的眼睛,否則的話,你至少應該發現,那女人的臀部比尊夫人要幹癟一些。”


  這下吳掌櫃連自我欺騙都做不到了,胸口那團悶氣直躥到了百會穴,莫說是紅頭脹臉,連那瞳孔上都蒙了層血色。


  就聽他張嘴‘你……你……你’的叫了三聲,忽然一口老血噴將出來,腦袋一歪便沒了動靜!


  孫紹宗見狀,忙伸手試了試他的頸動脈,確認他隻是暈死過去而已,這才鬆了一口氣——他主動揭露事實真相,可不是為了把這廝給氣死。


  “大人。”


  剛吩咐手下去打些井水,好把這吳掌櫃喚醒,一旁楊立才便見縫插針的問道:“您這種種手段,著實令卑職欽佩萬分,隻是還有一樁事兒,卑職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他們夫妻二人手腕上的傷口,一共也沒滴多少血就止住了,再怎麽被那滴水聲嚇到,也不至於短短兩三個時辰,就像是大病了一場吧?”


  孫紹宗隨口答道:“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悶的。”


  “悶的?”


  “沒錯。”


  孫紹宗也不好給他科普,說什麽蔬菜腐化過程中排放的氣體,會導致菜窖裏麵,特別容易出現缺氧症狀。


  因而隻好盡量粗略的解釋道:“那菜窖裏本就憋悶的緊,尋常人在裏麵待久了,都會頭昏眼花胸悶氣短,何況他們本就心懷恐懼,還拚命掙紮了一陣?”


  說白了,那所謂的滴血實驗,不過是為了加重吳掌櫃夫婦的恐懼心理,特意打出的幌子罷了——被悶死什麽的,哪及得上親耳聽著自己血盡人亡,要來的恐怖?

  楊立才聽了個似懂非懂,還想細問其中的究竟,可那奉命打水的小校已經飛奔了回來,不由分說,將半桶水兜頭潑到了吳掌櫃頭上。


  “呼……噗……”


  吳掌櫃打了個激靈,然後先喘了口氣,接著又噴了些水出來。


  茫然的目光在眾人臉上轉了一圈,那渙散的焦距,便逐漸定格在孫紹宗臉上,放射出悔恨、怨毒、恐懼之類的負麵情緒。


  眼見他又已是七情上腦,孫紹宗忽然歎了口氣,無奈的道:“吳掌櫃,如果你認為我把實情相告,隻是為了羞辱你的話,那就真是枉費本官一番苦心了。”


  一番苦心?

  呸!

  若不是被鐵鏈幫著,嘴裏又塞了口球,吳掌櫃肯定要撲上去咬他幾口,以泄心頭之恨!

  孫紹宗也沒指著他能相信,又將手裏的口供抖了抖,繼續道:“如今你是性命無憂了,可若是尊夫人繼續冥頑不靈,卻是要枉送了性命——屆時你們夫婦二人,豈不是要天人永隔?”


  “不如你去好生勸一勸尊夫人,讓她同你一起報效朝廷,本官也算你是戴罪立功,如何?”


  “不僅僅是尊夫人,若是接下來緝捕白蓮叛黨的過程中,你夫婦二人還能再立下些功勞,非但死罪可免,說不得還有七八品的前程可期。”


  “屆時富貴榮華享用不盡,人前也能稱呼一聲老爺、大人,豈不比你如今藏頭露尾擔驚受怕,要強出百倍?”


  說到這裏,眼見吳掌櫃已經有些鬆動,孫紹宗忙順勢祭出最後的殺手鐧。


  就見他拍了拍身旁小校的墨蛟吞雲袍,語重心長的道:“若沒有這一身官衣兒護著,就算本官堅信你心向朝廷,下麵的弟兄們,卻未必都有這番見識。”


  “若有那個不開眼的,對吳掌櫃或是尊夫人無禮起來,豈不辜負了你今日棄暗投明的義舉?”


  “還請吳掌櫃三思而行。”


  把這威逼利誘使全了,孫紹宗也不多做停留,吩咐兩個龍禁衛,幫吳掌櫃把鐐銬去了,便領著楊立才揚長而去。


  而這一走,就半步不停的到了前院馬廄之中。


  眼見孫紹宗翻身上了坐騎,楊立才也忙去解韁繩,誰知孫紹宗回頭掃了他一眼,卻吩咐道:“你留在這裏。”


  楊立才聽了這話,還當是他想獨自邀功,心下雖然腹誹,卻也隻得乖乖從命。


  孫紹宗兜轉馬頭,又吩咐道:“把下午抓捕吳掌櫃夫婦那幾個人叫來,記得讓他們帶上趁手的兵刃。”


  頓了頓,想起裏麵還有幾個女的,忙又補充道:“那幾個扮丫鬟的就算了。”


  楊立才一聽這話,頓覺事情有些不對,小心翼翼的問:“大人,您難道不是要去稟報鎮撫大人?”


  “自然不是。”


  “可是鎮撫大人不是有交代,讓咱們隨時通傳麽?!”


  楊立才頓時急了,這抗命不遵在軍中可是大忌,而在龍禁衛這等特務機關,就更是罪加一等了!


  孫紹宗一彎腰,自得勝鉤上摘下金絲大環刀,在馬上麻利的挽了幾個刀花,見這久未謀麵的老夥計,在手上並沒有生疏感,便又滿意的掛了回去。


  試完了刀,他才回頭對楊立才道:“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你應該也曉得,上次行動就是被內奸破壞的,如今怎能重蹈覆轍?”


  “鎮撫使若是怪罪下來,自有本官一力承擔!而本官此去若是一切順利,也絕少不了你的功勞!”


  說到這裏,他麵色忽然往下一沉,森然道:“不過若是在我離開之後,此地有人敢擅離職守,我就隻好請你們所有人,去水牢裏走上一遭了!”


  楊立才見孫紹宗說的如此決絕,又許諾好處均沾、黑鍋獨背,自然不敢再勸。


  忙飛也似的,將那幾個便衣探子召集過來——其實除去那些女子之後,一共也不過六人而已。


  等這六人上前施禮,孫紹宗忽的一帶韁繩,將胯下駿馬勒的人立而起,那馬蹄子在眾人身前虛踢了半圈,才又轟然落地。


  “還成,都是些帶種的。”


  見六人之中,並沒有哪個露出驚懼之色,孫紹宗滿意的點了點頭,道:“老子這大半夜召集你們,不為別的,就是要帶你們去搏一場潑天的富貴!”


  “本官現已查明,白蓮教派來京城的人馬,單香主就有六個,負責帶隊的首領,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教主!”


  “隻要拿下這夥無法無天的反賊,我保你們個個都能加官進爵!”


  其實在得知這次帶隊的首領,是白蓮教副教主之前,孫紹宗也沒想過要獨斷專行。


  可聽說竟是這等大魚,孫紹宗便動了心思。


  自從太子一案,孫紹宗獨領風騷之後,那鎮撫使陸輝明著是交口稱讚,暗地裏卻透出些提防、排斥之意,再不負之前的重用拉攏。


  而孫紹宗這些日子思來想去,也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


  陸輝瞧著精壯彪悍,其實早已經年過半百,北鎮撫司鎮撫的差事,最多再扛個七八年,怕也就該到點了。


  因而起初他麵對孫紹宗時,頗帶著些長輩的關愛,甚至想把孫紹宗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


  可問題是孫紹宗成長的速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


  這才半年的功夫,就積功升到了從四品--這還是有不少功勞,壓著沒賞的結果。


  要知道,鎮撫使也不過是個正四品!


  按照這勢頭發展下去,恐怕用不了三兩年,孫紹宗就會威脅到陸輝的鎮撫使寶座。


  所以他最近才會改變策略,從親近改為了提防,甚至是壓製——否則第一次圍獵白蓮教的差事,就該交由孫紹宗來負責才對。


  有鑒於此,孫紹宗又怎肯把這天賜的功勞,拱手相讓呢?


  至於抗命……


  先不說孫紹宗如今有太子撐腰,北鎮撫司的真正掌舵人戴公公,可也是對他青睞有加。


  屆時隻要立下了功勞,陸輝又怎敢拿他如何?


  再說孫紹宗主要的職權,仍是在文官係統之內,真要是徹底撕破了臉,大不了以後一拍兩散,不再摻和北鎮撫司的差事就是。


  閑話少提。


  卻說那六人中為首的,也不過是個七品總旗,若能立下這等潑天的功勞,保舉一個從六品的試百戶又算得什麽?

  說不得直接連升兩級,也未可知!

  因此聽了孫紹宗的許諾,六人才皆是激動不已,當下都嗷嗷亂叫著,表示願為千戶大人效死。


  卻聽孫紹宗又道:“我自然希望,大家夥都能活著回來升官發財——可為免走漏風聲,今夜隻有你我七人,那白蓮餘黨卻足有二十幾個,且多是綠林好手,你等若是不願隨本官冒險,眼下要退出也還來得及。”


  一聽說對麵有二十幾個好手,自己這邊兒卻隻有七人,素來習慣以多欺少的龍禁衛們,心下便有些忐忑起來。


  隻是剛鬧著要‘效死’,這時候誰有臉往回縮?


  正默然間,其中一個小旗忽然仰起頭,大聲道:“卑職願隨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一有人挑頭,不管是情願的還是不情願,也忙都跟著恭聲道:“卑職願隨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好、好!”


  孫紹宗連喊了三聲好,又嘿嘿笑道:“不過說是赴湯蹈火,倒也還不至於,白蓮教的賊人再怎麽厲害,難道還能抵得過擁有火器和強弓硬弩的官軍不成?”


  “你等可莫忘了,本官在津門府時,曾獨自一人殺散百餘名叛軍——如今有你等從旁相助,區區二十幾個賊人,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眾人一聽這話,頓時信心大增。


  “上馬!”


  隨著孫紹宗一聲令下,六人連忙各自尋了坐騎。


  眼見又是那小旗搶在了頭裏,孫紹宗也不禁生出些惜才之心,於是專門問了那小旗的名姓。


  那小旗在馬上拱了拱手,豪邁的道:“卑職王振,乃是河北蔚州人士,若是卑職今日身死,還請大人將卑職的屍骨送回老家,與父母葬在一處。”


  我去!


  蔚州王振?!

  孫紹宗還真被這名頭給震住了,險些脫口問出一句:你丫不是太監麽?怎得混進龍禁衛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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