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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查

  到底要不要徹查此案呢?


  將懷疑的重點,暫時鎖定在衛家身上之後,孫紹宗就犯起難來。


  有道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真要是衛家為了掩飾真相,殺了那王婆子滅口,自己一旦出麵徹查此案,當初三人合謀救下那孩子的事,恐怕也會隨之暴露。


  要知道,這可是欺君之罪!

  正糾結著,就見雨幕中匆匆走來幾人,打頭的緊趕幾步到了廊下,躬身道:“啟稟治中老爺,王氏丈夫劉長生、長子劉富貴、女兒劉慧蘭,業已帶到。”


  原來是王婆子的家人到了。


  孫紹宗的目光往後麵掃了掃,就見個麵貌憨厚的中年男子,正領著一對兒女,各自蜷縮在鬥笠蓑衣裏麵,低垂的頭顱偶爾偷偷抬起,眼底雜著慌張與期待。


  原本孫紹宗心下,已經傾向於要放棄此案了,可對上這六隻惶恐不安,卻又滿懷著希望的眼睛,心下登時又軟了三分。


  算了。


  還是先問清楚具體情況再說吧。


  “帶到裏麵來吧。”


  交代了一聲,孫紹宗當心進到了客廳,在正中的公案後麵坐定,又等了約莫半刻鍾的功夫,才見褪去了一身雨具的王氏家人,在林德祿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還不見過治中大人。”


  林德祿提醒了一聲,父子三人立刻雙膝跪地,磕頭如搗蒜一般,滿口的‘青天大老爺’。


  孫紹宗將那卷宗往桌上一丟,淡然問道:“劉長生,根據供狀所述,你曾對官差言說,妻子王氏失蹤之前並無任何異狀,可是實情?”


  劉長生忙把身子又伏底了些,激動道:“回青天大老爺的話,我那婆娘之前好端端的,頭出門還說要切半斤狗肉回來,給兒子貼一貼秋膘呢,誰知她這一走……一走就是好幾天,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說著說著,劉長生嗓音裏就有些嗚咽,後麵一對兒女聽了,也都跟著啜泣起來。


  眼見這一家三口就要哭聲大作,孫紹宗忙道:“本官正是為了找出王氏的蹤跡,才要細問你們一些內情,你們父子不必慌張,慢慢說就是了。”


  說著,想林德祿遞了個眼色,林德祿立刻作色道:“劉長生,孫大人都親自過問此案了,你還哭個什麽勁兒?要想見著你那婆娘,就老老實實回話!”


  這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劉長生區區一個升鬥小民,哪裏經受得起?


  忙用袖子揩去眼淚,磕頭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可,青天大老爺隻管問,小人一定知無不言!”


  “那好,我且問你,最近這兩個月裏,你妻子可曾去大戶人家接生過?”


  “不曾!”


  劉長生想也不想便搖頭道:“這兩個月都是街坊鄰居請她接生,倒不曾去過什麽大戶人家。”


  聽得這話,孫紹宗頓時疑心大起,雖是夫妻一體,可這涉及到王氏兩個月裏的行止,按理說劉長生怎麽也該先回憶一下,再回答自己的問題才對,如今卻是脫口而出,絲毫沒有半點遲疑。


  要麽,是他對王氏的事情了如指掌;要麽,就是他心下早就編排好了答案!


  孫紹宗依舊淡然的問道:“你說的如此肯定,想必對王氏曾去過哪戶人家接生,都記的一清二楚嘍?”


  “不不不!”


  卻見劉長生搖頭道:“小人甚少問起這等事,都是我那婆娘自己說的——她說自從接生過那個妖孽之後,這附近的大戶人家就都存了忌諱,寧願從遠道請來別的穩婆,也不肯找她接生!”


  “因此我才說她最近,未曾接過大戶人家的生意。”


  孫紹宗原是想先問幾個問題,再逐漸過渡到正題,誰成想反倒是劉長生主動提及了此事。


  因而孫紹宗也便順水推舟的探問道:“怎麽?王氏曾對你們講過,天狗吞日那天接生妖孽的事情?”


  “倒是說過幾回……”


  “那你給本官複述一遍,她到底都說了些什麽。”


  孫紹宗說著,又揚聲道:“林德祿,將這兩個少年人先帶到外麵去。”


  林德祿知道他這是擔心劉家父子串供,雖然不明白孫紹宗已經親身經曆過的事情,再問劉家父子還有什麽意義,但還是乖乖的將劉富貴、劉慧蘭帶到了外麵。


  因為外麵雨勢滂沱,倒也不需要躲出去多遠,隻是勒令他們兄妹在廊下候著就成。


  等林德祿回到大廳的時候,劉長生正在孫紹宗的誘導下,邊回憶邊複述著妻子的言辭。


  林德祿旁聽了半天,除了把那孩子說的青麵獠牙,大和尚們個頂個佛光護體之外,倒也沒什麽新鮮蹊蹺之處。


  偏孫紹宗卻是鄭重其事,反複追問了許多細節,譬如王氏當時的語氣,或者有沒有什麽停頓磕絆之類的。


  直到林德祿都快把那套說辭背下來了,孫紹宗這才放過了劉長生,然後又將劉富貴兄妹喊了進來,如法炮製的讓他們複述王氏的言論。


  這兄妹兩個膽量比他爹差遠了,說起話來磕磕絆絆,說一遍用的時間,足能頂上劉長生三遍有餘!

  隻聽得林德祿恨不能把他們的舌頭扯出來,拿熨鬥先燙直了再說。


  孫紹宗卻是極有耐心,聽完之後又將方才問劉長生的問題,向兄妹兩個挨個詢問了——等到兩人把問題答完,外麵的大雨都已經停了。


  眼見一輪紅日破雲而出,孫紹宗心下也陰霾也隨之去了大半。


  雖然眼下還不能完全確定,不過依照這父子三人的口供,王婆子的失蹤應該和衛家並無幹係。


  他們父子複述的內容大致相同,一些不易編造的細節,也都能對應上,因此基本可以斷定,這些話的確是出自王氏之口。


  而這些話前後連貫,聽起來並沒有缺失之處。


  三人又不約而同的表示,王氏在講述這些事兒的過程中,一直是口若懸河繪聲繪色,中間並無什麽磕絆。


  若說那王氏,能在家人麵前隱藏秘密,孫紹宗勉強還會相信,可要說她口若懸河的講述當日經過,言語間卻仍是滴水不漏,就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了。


  再說真要是有這心機,她也不至於會落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場!


  可她不是被殺人滅口的話,又是因為什麽而失蹤的呢?

  “林德祿。”


  “卑職在。”


  “傳我的吩咐,這案子改由趙無畏親自帶隊調查,任何可能的線索都不要錯過!”


  這案子報上來其實也有五六天了,之前卻一直是進展寥寥。


  這主要是因為負責查案的,隻是兩個普通衙役和幾個白役——畢竟這失蹤案雖也是人命關天,卻遠不及凶殺案受重視。


  人手本就不足,辦案的態度又不端正,能查出什麽線索才有鬼呢!

  如今孫紹宗一聲令下,府裏的人力資源頓時傾斜了過去——趙無畏帶著幾十號手下,幾乎把王家到菜市場的路踩爛了。


  路兩旁的住戶、買賣家,不管有嫌疑沒嫌疑的,挨個盤問了至少兩遍,在這地毯式的搜索下,很快就有一些相關信息浮出了水麵。


  首先是吹糖人的趙麻子,他表示曾經看到兩個戴著鬥笠的人,遠遠綴在王氏身後。


  然後是買陽春麵的許二妞,表示自己也曾瞧見兩個鬥笠人,不過卻不知道他們是在跟蹤王氏。


  再然後是西巷錢老蔫家九歲大的兒子,表示自己帶著土狗阿黃在街上玩兒時,阿黃突然追著兩個戴鬥笠的人亂叫起來,其中一個人停下來罵了幾句,聽著不像是本地口音。


  另外根據錢老蔫的口供,他家那土狗極通人性,而且向來是在外麵散養,從來沒給街坊鄰居添過麻煩,這還是頭一回追著人亂叫。


  “帶著鬥笠的外地人?”


  聽了這些稟報,林德祿嘬著牙花子為難道:“大人,這聽著倒像是一夥人販子,那王婆子要真被他們拍了去,這好幾天的功夫,怕是早送出城了。”


  “人販子?”


  孫紹宗白了他一眼:“你要是人販子,會選那王氏下手?”


  也不等林德祿回話,把手一揚道:“去,派人把錢老蔫的兒子,以及他家那隻土狗帶過來。”


  林德祿如今早已經習慣了,孫紹宗破案時的種種奇怪的舉動,因而也沒多問,就準備出去傳達命令。


  “回來!”


  孫紹宗卻又叫住了他,吩咐道:“再去通知周達,讓他從牢裏挑幾個犯人……”


  書不贅言。


  卻說約莫兩刻鍾之後,錢老蔫的兒子和那條黃狗,便被帶到了刑名司裏,跟著一起過來的,還有惶惶不安的錢老蔫夫婦。


  剛看見孫紹宗那一身淺紅色的官袍,兩夫妻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倒是那小名喚作阿寶的孩子,虎頭虎腦的也不知個敬畏,被父親摁倒在地,還使勁仰著頭去打量孫紹宗。


  孫紹宗對他露出個和煦的笑容,又指著一旁搖頭擺尾的黃狗,道:“這就是追了壞人一路的阿黃麽?果然是條好狗!”


  聽孫紹宗讚揚自己的寵物,又說阿黃追的是兩個壞人,阿寶頓時得意起來,腆著小胸脯道:“我也一直追著他們來著,他們罵人的樣子可嚇人了,不過我和阿黃一點都不害怕!”


  “這麽說,你也是個勇敢的好孩子。”


  孫紹宗伸手將阿寶從地上拉起來,揉著他那一頭紮手的毛寸,笑道:“那叔叔待會請你和阿黃幫忙的時候,你可不能怯場。”


  阿寶仰著頭,滿麵欣喜的道:“大老爺是想讓我和阿黃幫你抓壞人嗎?!”


  這孩子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卻也已經有了身份尊卑的概念,所以並沒有順杆爬喊孫紹宗一聲叔叔。


  “哈哈,還真被小英雄給說準了。”


  孫紹宗哈哈一笑,見錢老蔫夫妻驚恐的欲言又止,便又順勢寬慰道:“放心,有本官在此,不會有什麽凶險的。”


  說著,向林德祿使了個顏色。


  林德祿立刻向東跨院裏揚手招呼道:“來人啊,讓那些家夥挨個走過來!”


  就聽月亮門後嘩啦啦鐵鏈作響,不多時一個身穿囚服頭戴鬥笠的犯人,慢騰騰從裏麵出來,原是一臉的不服不忿,不過看見孫紹宗在場,當即便垮了腰板,佝僂著身子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到了錢家眾人身前不遠處,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惶恐的罵了幾句,然後又低頭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西牆根底下,才有衙役上前攔住了他。


  “怎麽樣?”


  孫紹宗蹲在阿寶身邊,問道:“這人罵的話,和那天戴著鬥笠的壞人像不像?”


  “不像,一點都不像!”


  阿寶立刻將頭搖的撥浪鼓一般。


  這時那月亮門後,又走出了第二個囚徒,這個囚徒一出來便是滿臉的晦氣,蓋因他身上,也不知被誰倒了許多的剩菜剩飯,一路走一路淋淋漓漓的,當真是說不出的狼狽。


  這次還沒等他走到近前,土狗阿黃便咬著尾巴迎了上去,先是歡快的叫了兩聲,又低頭添他褲腿上的飯菜。


  那犯人先是有些提心吊膽,見阿黃並沒有傷人的意思,這才咬著牙繼續往前走。


  孫紹宗又問道:“那天阿黃是不是這麽追的?”


  “不是、不是!”


  阿寶又將頭搖的撥浪鼓一般:“那天阿黃叫的比這厲害多了!”


  此時那犯人也到了近前,停住腳步轉過頭來,有氣無力的罵了幾句。


  “這口音……”


  “不像,不像,比剛才那個還不像!”


  等貢獻了一地狼藉的犯人,走到西牆根兒之後,第三個犯人卻沒有急著出來,反倒是從門後搶出了幾個衙役。


  等衙役們把地上的痕跡清理幹淨,才又輪到第三個犯人出場。


  這人瞧著倒沒什麽特別的,隻是神色很是緊張,一直盯著阿黃打量,等到了近前,見阿黃並沒有什麽反應,這才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作聲作色的罵了幾句。


  “差不多!”


  不等孫紹宗再問,阿寶便跳腳道:“他和那兩個鬥笠壞人,罵的好像差不多!”


  不過隨即,這孩子又疑惑道:“可阿黃怎麽不追他呢?”


  孫紹宗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什麽。


  等那第三個犯人走到西牆根下,第四個犯人又緊接著走了出來,這個犯人瞧著,倒比方才那個走的還謹慎了幾分。


  不過這次阿黃卻有了反應,先是翹著鼻子嗅了嗅,繼而伏低身子狂吠起來,等到那犯人硬著頭皮轉頭罵了幾句,繼續向西牆根兒走去的時候,阿黃更是一路尾隨著狂吠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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