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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不開竅的洪九

  離了府衙,洪九一路渾渾噩噩神思不屬,走在那毒日頭底下竟絲毫不覺酷熱,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張告示。


  毫無疑問,一旦上麵所描述的‘乞丐保甲製’正式施行,京城乞丐界必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似聾老大這等坐地分贓的惡丐,肯定會得到……


  會得到最大的好處吧?

  畢竟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又怎會知道乞丐的人品才幹?

  屆時還不是瞧那個最有勢力,又能上供巴結,就任命那個做保長、甲長?

  像聾老大這樣有錢有勢的主兒,隻要舍得花銀子疏通關係,山西巷的乞丐保長,還不就如同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而原本依仗著武力,聾老大就已經騎在大夥兒頭上作威作福了,若是再讓他有了官麵上的身份,成了名副其實的乞丐頭兒,以後像自己這樣的小乞丐,豈不是更要任其魚肉?!

  雖說官府的本意,似乎是想通過保甲製,避免惡丐為禍百姓,任命保長、甲長時,肯定也會有這方麵的要求——可問題是,乞丐能算是老百姓麽?


  反正每次京城統計人口的時候,都沒見把乞丐算在裏麵——既然連人都不算,那乞丐欺辱乞丐的爛事兒,官老爺們自然也懶得來管。


  想到這裏,洪九心下就像是堵了些什麽似的,分外的憋悶難受。


  “九哥!九哥!”


  “九哥,你可算是回來了!”


  恍惚間,忽然聽到兩聲驚喜的呼喊,洪九定睛一瞧,這才發現自己迷迷糊糊的,竟已經回到了平日棲身的城隍廟中。


  這城隍廟極小,就隻有一間正殿而已,又因當初曾有個被丈夫拋棄的孕婦,在這廟裏懸梁自盡,搞得一屍兩命慘絕人寰,於是這裏就成了遠近皆知的凶廟,早已經荒廢了多年。


  如今也隻有洪九與另外三個小乞丐,因實在無處落腳,隻好壯著膽子棲身其中。


  卻說眼見二子與黑頭飛也似的,從城隍廟裏迎了出來,滿臉的喜不自禁,洪九心下不由升起一團暖意——至少這世上,還是有人真心掛念自己的。


  “放心吧。”


  洪九一手拉住一個,笑道:“我不過是……”


  “可了不得了!”


  誰知兩個小乞丐卻是搶著道:“九哥你剛出去沒多一會兒,妞兒就受傷了!”


  “是啊,妞兒流了好多的血,不知是被什麽給咬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一個勁兒的哭鼻子!”


  “我說要幫她看看傷口,倒被她罵了一通……”


  聽兩個小乞丐這一說,洪九也不禁麵色驟變,顧不得多想,忙搶進了破廟之中,卻險些同一個少女撞個滿懷。


  這少女正是眾人口中的妞兒,但見她十三四歲的年紀,身量倒比二子與黑頭還高出些許,此時兩隻眼睛腫的桃子一般,臉上被眼淚衝洗的黑一道白一道,活像是畫了張唱戲的臉譜在上麵。


  “九哥!”


  見洪九從外麵進來,妞兒又是欣喜又是委屈的喚了一聲,正待撲入洪九懷裏哭訴,忽的想起了什麽,忙又守住了腳步,將兩腿兒緊緊夾住。


  洪九看到她雙腿之間一片殷紅,心下也是慌急的不行,忙拉住她關切的探問道:“妞兒,你到底是怎麽受的傷?莫不是被蛇給咬了?還是……”


  一連猜了幾個,妞兒卻隻是搖頭不語。


  洪九便愈發著急起來,連聲催問究竟。


  妞兒受逼不過,先羞怯的瞪了二子與黑頭一眼,等兩人退開一段距離,這才墊著腳湊到洪九耳邊,期期艾艾的說了些什麽。


  洪九聽了愣怔半晌,這才感慨道:“咱家妞兒,原來也長成大姑娘了。”


  說完,見三人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他忙拉著妞兒到了一旁,胡亂解釋了幾句天葵月事——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自然說的不夠清楚明白。


  好在這妞兒是他一手帶大的,對其最是信任有加,聽他說是女子都有的事情,心下也便鬆了一口氣。


  寬慰完妞兒,洪九又努力回想了一下,當初做書同時偷聽來的月事忌諱,便又忙吩咐道:“二子、黑頭,你們兩個去打些水來,放在外麵曬熱了,過會兒好讓妞兒把手上、臉上都洗一洗,眼下她可碰不得髒東西、更碰不得涼水。”


  等二子、黑頭去了,他又在爛衣裳、破褥子裏好一番搜檢,勉強選出塊瞧著還算幹淨的白布,又去附近窄了些新鮮的皂莢,一股腦放到了木盆裏,準備仔細漿洗上幾遍,再交給妞兒使用。


  “九哥。”


  他這裏剛忙活完,妞兒忽然湊了上來,囁嚅道:“我……我洗洗手就得了,還是……還是別洗臉了。”


  眼見她如此模樣,洪九心下不由得一陣唏噓。


  要說這年紀的小姑娘哪有不愛美的?


  早兩年的時候,妞兒每日裏都要把臉蛋洗的幹幹淨淨,才肯出去見人。


  可最近兩年間,她非但個頭猛竄了一大截,原本那黃焦焦的小臉,竟也顯出幾分顏色來——若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這倒也還算是樁好事,可對於一名女乞丐而言,卻猶如‘三歲小兒持金過市’,極易引來旁人的垂涎。


  於是在經曆過一次險象環生的遭遇後,妞兒便拚命往邋遢裏打扮,從不敢在人前顯露容顏,即便是亦兄亦父的洪九,也有許久沒見過她真正的模樣了。


  此時眼見她惶惶不安,生怕會召來什麽禍患,洪九更覺得辛酸不已,忙強裝出豪氣幹雲的模樣,拍著胸脯道:“妞兒盡管放心,左右這幾日你也不方便出去討飯,有哥哥在廟裏守著你,難道還有人敢強搶了你去不成?”


  說完這大話,洪九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妥,旁人不會來這破廟凶宅,但那聾老大的手下卻未必不會,若是被那些惡乞丐瞧見妞兒生的俊俏……


  於是他忙又補了句:“不過若是有人到廟裏來,你可千萬要藏好了!”


  妞兒乖巧的點了點頭,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卻透出些熱切與期盼來,似乎隻要以真麵目示人,即便隻能窩在破廟之中,也足夠讓她感到開心了。


  可越是如此,洪九心下的挫折感便越盛。


  以往他還總洋洋自得,覺得自己能把幾個孩子拉扯大,還能保證三不五時的吃些葷腥,怎麽著也該算是乞丐中的翹楚了。


  可前幾日先是被那聾老大按在地上好一頓摩擦,如今又意識到,自己甚至連讓妞兒洗幹淨臉蛋見人,都難以做到……


  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無能。


  偏這樣的無能之輩,不久前竟還敢垂涎那許氏的美色,當真是可憐又可笑!

  唉~

  洪九頹然的歎了口氣,替妞兒理了理頭上的亂發,又想到街上見到的少女,頭上盡是些俏皮可愛的頭飾,而妞兒跟著自己五六年,卻隻落下一頭的枯枝草屑,不由更是滿心的虧欠。


  於是他順口便道:“等明兒我再討到錢,給咱家妞兒也買支釵回來,好不好?”


  誰知妞兒卻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連道:“咱們哪有哪麽多閑錢?再說了,九哥不是也送了好幾件寶貝麽。”


  好幾件寶貝?

  洪九身子先是一僵,緊接著忽然挑起三尺多高,拍著腦袋道:“該死!這連驚帶嚇的,我竟把那‘陶朱金貝’的事兒,給忘了個幹淨!”


  說著,便忙追問妞兒,年初時自己送給她的貝殼,可還留在身邊。


  妞兒眼見他鼻息都粗重了,曉得這貝殼肯定是什麽重要物件兒,忙從城隍爺屁股後麵的破洞裏,翻出個小小的包裹來。


  將那裏三層外三層的破布翻騰開,就露出了不少花花綠綠的東西,顏色瑰麗的小石子,褪了色的半截緞帶,羊骨頭做的髀石……


  幾乎都是洪九等人撿來的破爛,想不到她卻如此珍而重之的保存著。


  不過此時洪九也顧不上感慨,伸手從裏麵翻找出那枚金貝,顫巍巍的碰到眼前,瞪圓了眼睛仔細掃量。


  字、字、字……


  一定要有字!


  隻要是傳說中上品‘陶朱金貝’,那自己就再也不用擔心聾老大的欺辱,更不用領著三個孩子,過這種朝不保夕藏頭露尾的生活了!


  這一刻,洪九心下是無比的熱切。


  然而翻來覆去的找了許久,卻始終也沒瞧見類似文字的金紋。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洪九頹然的歎了口氣,正待將那貝殼放下,忽然發現四隻滴流亂轉的大眼睛,也正盯著那貝殼猛敲——卻原來是二子與黑頭打水回來了。


  “九哥。”


  黑頭好奇道:“一塊破貝殼有啥好瞧的?看你方才那樣子,倒好像要鑽進裏麵似的。”


  二子也緊跟著問道:“這東西莫非,還是什麽值錢的物件不成?”


  “這……”


  洪九原本失落的緊,可轉念一想,即便是中品金貝不也值許多銀子麽,自己又有什麽好失落的?

  於是哈哈一笑,顯擺道:“還真讓你小子說準了,這貝殼可不簡單,乃是什麽西域來的‘陶朱金貝’,最是能興旺發家,隻這一枚就能賣到八兩六錢銀子呢!”


  就聽有人質疑道:“這東西當真能值八兩六錢?”


  “哪還能有假,我可是仔細打聽……”


  洪九正洋洋得意,忽覺有些不對,蓋因這質疑聲並非出自身邊幾個小乞丐,反而是從外麵傳進來的,而且這聲音聽著很是耳熟,似乎是……


  “聾……聾老大?!”


  就在洪九失聲驚叫的同時,聾老大已然帶著五六個手下,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一把奪去了那貝殼,放在手裏來掃量了幾眼,嘿嘿冷笑道:“看在今兒你讓老子小賺一筆的份上,老子便大發慈悲,隻打斷你兩根手指好了!”


  大發慈悲都要打斷兩根手指,若沒這貝殼,自己豈不是要被他打死?!

  洪九慌急道:“聾老大,你……你這又是為了什麽?兄弟這幾日可沒得罪過你!”


  “為了什麽?”


  聾老大獰笑著,將臉湊到了洪九麵前,咬牙切齒的掉:“你特娘自己瞧,給老子睜開狗眼好生瞧瞧!”


  其實不用細瞧,洪九也已經發現了蹊蹺,那聾老大臉上紅腫異常,儼然正有幾個掌痕印在上麵。


  誰這麽大膽子,竟然敢打這一隻耳的耳光?!

  洪九心下正納悶著,冷不丁卻被聾老大一肩膀頂到了牆上,捏著他的脖子冷笑道:“你個狗入的東西,竟敢把順天府的差爺引到老子家裏來,害得老子吃了許多苦頭,你說說,這份大恩大德,我特娘能不好好報答麽?!”


  苦也!


  這順天府的官差查問就查問唄,怎得還打了聾老大一頓?這不是上趕著給自己招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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