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7:曾經有多愛,如今就有多恨
西郊墓園。
小雨如牛毛,洋洋灑灑,風一吹,煙霧一般。
簡清吟一手撐著一把碎花小傘,一手捧著一束白菊,一步步的拾階而上。
不過短短兩個月的功夫,她又來看望蘇唯安。上次,是偷偷的回N市,悄悄的來,悄悄的走,不敢逗留太長時間。這次,是時隔三年,她終於真正意義的踏上這片曾經給過她傷和痛的土地。
唯安,你在天堂可還好?
遠遠的,看到唯安的墓碑前,佇立著一條頎長的身影。黑色的風衣,衣角輕揚。男子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安靜的站在那兒,清俊出塵的背影在這蒙蒙煙雨中,然如衣服雋永的水墨畫,飄逸,如煙。
那是誰?為什麽背影是如此的熟悉?
簡清吟的手微微顫抖著,唇色已有些發白。
唯安,是你嗎?是你嗎?
知道我要來看你,所以,你現身了,是嗎?
霏霏細雨中,她微微戰栗著身子,下意識的,像是冥冥之中被什麽牽引一樣,一步步的朝那背影走了過去。
終於,像是經曆過萬水千山一般,在距離那道熟悉的背影幾步之遙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聲音顫抖而又不敢置信的叫:“唯安。”
背影似乎僵直了一下,然後,緩緩的轉過身來。
簡清吟愣了一下,低低的道,“是你。”聲音裏掩飾不住濃濃的失落。
是顧商陸。在康複療養中心認識的那個男子。
看到她,顧商陸似乎也有點驚訝,“清吟?”
他看了看她手裏的白菊,“你這是?”
簡清吟淡淡一笑,“我來看望故人。”
“故人?”顧商陸看了看蘇唯安的墓碑,似乎有些明了。
簡清吟走上前,把手裏的白菊輕輕的放到墓碑前,然後,她微微彎下腰身,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摸著墓碑上那張被雨水打濕的英俊的臉,“唯安,我來看你了……”
細雨霏霏中,她微微閉上了眸子,嘴裏呢喃的道,“可是為什麽,你總是不入我的夢裏來?”
有風吹起她的長發,襯得那張素白如玉的臉愈發的蒼白而近乎透明。
顧商陸靜靜的佇立在她身後,撐著傘,默默的看著她,眸光流轉,隱有複雜之色。。
良久,簡清吟才終於直起身子,撐著那把小碎花的傘,退後兩步,和顧商陸並肩站立在墓碑前,神色之間,流轉著不盡的哀傷。
“別太難過了。”顧商陸安慰她,“他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你過得好的。”
過得好?簡清吟苦笑,沒有了他,她還能過得好嗎?這三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內心的煎熬,她躺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下,滿腦子滿心裏的,想的卻是他。這些,他知道麽?如果他真的在天有靈,為什麽不肯托夢給她?為什麽不告訴她,他已經原諒了她?這樣,她就不用再自責,再愧疚,再痛苦了。
“知道嗎?”她幽幽的開了口,“我曾經有多愛他,如今就有多恨他。”
顧商陸眸光隱晦,“你……”
簡清吟的神情已染上了痛苦之色,“我恨他,為什麽要拋下我,自己一個人走了。我恨他,為什麽死了還要盤踞在我的心裏,不肯為別的人騰地方;我恨他,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糟之後,自己卻瀟灑的轉身,留給我再也無法圓滿的殘缺人生;因為恨,我到現在,都無法原諒我自己,因為他,我喪失了愛的能力,再也無法開始新的生活……”
“清吟。”顧商陸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她淒楚的說著,笑容悲涼,“商陸,你見過斷了尾巴的壁虎嗎?我多麽希望,自己是一隻壁虎,尾巴斷了,還可以再長出新的來。這樣,我就可以忘了他,不用再像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好累,好累……”
眼一閉,淚成串的滴落。
顧商陸歎息著,無聲的遞過去一方藍格子的手帕。
他沒有接她的話茬,因為他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僅僅隻是內心的宣泄。哭一場,也許,就好多了。
他的目光下意識落在墓碑上。照片裏的男子,笑得月白風清,那樣的幸福而又滿足。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澀澀的疼,無法否認內心的羨慕和嫉妒。
半響,他才無聲的歎口氣,心道,蘇唯安,你看,你多幸福啊,你即便是死了,還有人這樣的惦記你。你真的沒有愛錯人,這個女子,她的心裏眼裏都隻有你,我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
所以,給她一段全新的愛情吧,讓她重新開始一個嶄新的人生。她是個好女人,好女人就應該是得到幸福的。
這些,他沒有說出來,他隻是靜靜的站在那兒,撐著傘,靜靜的看著陷入回憶麵色哀傷的簡清吟,眸光流轉,如皓月星輝。
山林寂寂,葉落無聲。隻有那無邊無際的霏霏細雨,濃得像化不開的憂愁,彌漫在墓園的上空,連風,都吹不散。
下山的時候,簡清吟道,“你是開車來的嗎?”
顧商陸點頭。“是。”
簡清吟道,“那太好了,送我一程吧。”
這地方打車太難了。
顧商陸微微一笑,“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一坐,喝杯咖啡怎樣?”
簡清吟遲疑了一下,道,“好。”她也確實有些疑惑,需要他解答。
比如,他怎麽會跟唯安認識。
左岸咖啡。簡清吟和顧商陸靠窗對麵而坐。
雨已經大了,雨水順著落地玻璃流了下來,交織成一道道蜿蜒的痕跡。
許是下雨的緣故,路上的行人很少,咖啡廳裏的人也很少,隻有寥寥數人。侍應生在擦著杯子,悠揚的音樂在緩緩流淌,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馬修連恩的《布列瑟農》:“here?i?st?in?bressanone?with?the?stars?up?in?the?sky……”
顧商陸輕輕的用小勺攪動著杯子裏的液體。
簡清吟注意到,他喝咖啡的時候,沒有加方糖。她忍不住問道,“你喝咖啡也不喜歡加糖嗎?”
顧商陸注意到一個字,“也?”
“唯安也不喜歡。”簡清吟微微有些失神,喃喃道,“他說,隻有苦咖啡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濃烈,不一定會令人不適,喝下去是整個口腔與喉嚨而不隻是舌頭的感覺。他還說,真正懂咖啡的人,才會享受得了這種濃烈。”
顧商陸笑笑,端起咖啡杯。
簡清吟看著他,神色有些疑惑,“說起來,你們兩個倒是挺像的,都喜歡喝苦咖啡,都喜歡用藍格子的手帕,就連身形和神韻,都有幾分相似……”
顧商陸挑挑眉,笑,“所以每次都把我認作他?”
簡清吟有些不好意思,“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認識的?為什麽我之前從未聽他說起過你?”
顧商陸放下咖啡杯,“怎麽他沒跟你說嗎?我和他是在法國留學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都是身在異鄉為異客,內心自然倍感寂寞,所以我們常去一家酒吧消遣,也就自然而然認識了。他這個人,很陽光,很正直,也很喜歡為朋友出頭。有一次我喝多了,在酒吧跟一個黑鬼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他二話不說,上去就一瓶子給黑鬼開了瓢,黑鬼當時就捂著腦袋倒下了。為這事,他差點被學校開除。”
他說著笑了笑,道,“你也知道的,蘇家也算得上是有錢人家,所以這事兒後來也就拿錢擺平了。自打那以後,我跟他就成了鐵哥們,一起泡吧,一起玩,一起賽車,一起追女孩子。”
說到這裏,顧商陸苦笑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那段時間,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我們兩個,就是別人眼裏的紈絝富二代,拿著父母的錢,在國外揮霍,因為我們倆外形有些相似,很多人還以為我們是親兄弟,而我們的感情也確實像親兄弟一樣好……”
簡清吟默默的垂下了眸子。
她和蘇唯安的戀情,是他回國後開始的。他很少跟她講國外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他在國外都有些什麽朋友。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多半是暢想未來,聊得最多的是怎樣才能在一起,現在想來,她其實對他的了解少得可憐。
顧商陸歎了口氣,“家裏人知道我們倆的關係不錯,所以一直都瞞著他去世的消息,我也是剛回國不久,最近才知道這件事的。真沒想到,他竟然這麽早就英年早逝了……”
簡清吟的臉色越發的白。
顧商陸看她神色不對,忙道,“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
“沒事。”簡清吟深吸一口氣,“是我對不起他。”
顧商陸搖搖頭,“愛情本沒有錯的。是蘇家人太固執於門戶觀念了。唯安若泉下有知,知你對他情深如斯,也當欣慰矣。隻是——”他歎口氣,眸子黑亮的看著她,“你實在不必這樣苦著自己的。逝者已矣,想必他也是希望你能更好的活著,而不是困頓於過去,被自己的心魔束縛。清吟,”他誠摯的看著他,“我了解唯安,若他還活著,是定然不願意看到你這樣的。”
明明如花一般的年紀,卻死氣沉沉,沒有一絲花季女子當有的生機,像一朵失去水分滋養的鮮花,慢慢的枯萎。
簡清吟的眸子裏又蓄滿了淚水。似乎回到N市這個地方之後,她的眼淚就特別的多。她搖搖頭,眼睛霧蒙蒙的,“你不懂的。商陸,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根本就不知道唯安到底是怎樣死的……”
顧商陸怔了怔,“不是車禍嗎?”
“車禍?嗬嗬。”簡清吟流著淚,笑了起來,“不,不是車禍,是我的任性,是我的任性害死了他。我才是殺人凶手……”
她捂著臉,無助的哭了起來。
看她痛苦的模樣,顧商陸眸中掠過一抹憐惜。他起身,繞過桌子走了過來,輕輕的將她的頭攬進自己的懷裏,然後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背,柔聲安慰道,“好了,不傷心了,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他懷中有熟悉的味道,像古龍水味,又像是鬆香味,幹燥而又好聞。簡清吟的神思有些恍惚,一時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在誰的懷中。是蘇唯安,還是顧商陸?
但她貪戀這樣的味道,多久了,她沒有聞到這樣熟悉的味道了?而他的懷抱,仿佛一劑安神劑,她依靠著他,心裏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靜。
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
安靜優雅的咖啡廳裏,雨點敲打著窗欞。而靠窗相擁的男女,男的俊朗瀟灑,女的美麗動人,她靠著他,他抱著她,誰都沒有打破這份難得的沉靜和雋永。
音樂依舊在悠揚的流淌,這一幀畫麵美好得讓人不忍破壞。
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遇到熟人的話。
——
猜猜接下來誰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