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內戰餘痛
轟隆
銀白色的電蛇撕裂厚厚的烏雲，震耳欲聾的雷聲之後，豆大的雨點從雲層的縫隙中落下，澆在已是一片廢墟的地雄城之上。
城主府也被暫時拆除，法老站在擴大了好幾倍的傳送陣陣旁邊，操控著傳送陣連接其餘的幾座衛星城，一輛輛重型機械從那些衛星城奔赴這裏，投入到了救援和重建工作中。
“藥品和醫療用品也不夠，能不能想辦法從前線調回來點？”
用繃帶簡易包紮了一下傷口，淩宛珊在雨中奔走著，忙碌得甚至顧不上打傘，打濕的衣服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線。
“在第三戰區的作戰失敗後，地煞城那邊同樣也有海量的傷員要處理，調不回來！”
耳邊充斥著雨聲和雷聲，氣喘籲籲的跟在淩宛珊身邊，夢潔努力提起聲音用喊的方式給出了回應，她的麵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作為生命魔道進化者的魔力早已揮霍一空，但對於整座城市數以萬計的傷員而言，隻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在絕大部分進化者奔赴前線的情況下，常駐在城池中的進化者不到總人口的2%，魔道進化者也僅有其中的三成，在構成魔力體係的魔道八法中，主修生命魔道的研修者稀少程度僅次於天賦異稟者才可接觸的空間魔道。
在醫療物資告急的情況下，她們想法設法的從衛星城所有的通天塔發動調集令，也就勉強組織起一百餘人的生命魔道進化者趕赴這裏，其中近半還是魔道學者之下的一階魔力進化者，他們的能力也就隻能處理一些輕傷程度罷了。
哢嚓
一片殘骸被如同緞帶般舞動的黑色利刃粉碎，埋在下麵的人被後續的人拖了出來，影老遠遠的和淩宛珊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消失在了一片陰影之中。
現在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廢墟中從死神手下搶人，擁有足夠破壞力的進化者們都化身成了人形挖掘機，在重型挖掘器械難以企及的地方從廢墟下救出一個個傷員。
淩宛珊帶著作為貼身秘書的夢潔如同一道旋風般在城內各處掃過，要處理的事務堆積如山，她已經沒有閑暇再像之前那樣端坐在固定的位置等待情報傳遞上來，隻能下到各個現場以最雷厲風行的速度將事情處理掉。
縱使如此，夢潔攜帶著的通訊器也還是一刻不停的鳴叫著，源源不斷有新的事情傳來。
雖然說，應對救援工作的專項小組也已經成立，但還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必須請示她這個最高領導者才能做決定。
“所以說，我想往身邊引進些新鮮血液啊。”飛速在一堆電子文件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淩藝璿將被防水布包裹著的腕表往夢潔懷裏一丟，用一隻手撩起被打濕後貼在額上的劉海，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老家夥們都太保守了，都不知道事急從權麽？雞毛蒜皮大的小事都要給我交申請。”
啊欠！
在市內兩處忙碌著的法老和影老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噴嚏。
淩宛珊撇了撇嘴，把叫個不停的通訊器從夢潔手中搶過，按下了關機鍵，淩宛珊靠著一處廢墟剛喘了幾口氣，忽然看到自己眼前出現了一個同樣被雨打濕的狼狽身影。
一塊沉重的水泥板忽然從身旁的半毀建築上掉落下來，淩宛珊衝上前去撲倒了那個身影，水泥板重重落在兩人身後，雨水飛濺。
“你不要命了？！”
淩宛珊扯著對方的衣領用力搖晃，一隻手高高抬起，但望了眼她身上甚至隻是用布條簡單包紮了一下的傷口，那記耳光最終還是沒能狠心揮下去。
“……姐。”
用失去焦距的瞳孔注視著淩宛珊好一會，淩藝璿不知遊離在何處的渙散意識終於又重新聚攏了起來，兩道水痕沿著她的臉頰留下，不知是淚痕還是雨痕。
“怎麽了？”淩宛珊打了一個手勢和夢潔示意兩人沒事，雙手扶著淩藝璿單薄的肩膀，用柔和的聲音安慰她，“有什麽事，告訴姐姐好麽？”
“你能救他麽？”
“什麽？”淩宛珊大腦飛速轉動，試圖理解妹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淩藝璿一把抓住了淩宛珊的手臂，“姐，你有辦法勸他的是不是？從小到大你都比我聰明，你一定有辦法的！”
“那個‘他’到底是誰？”
淩宛珊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毛，淩藝璿用的力氣太大，已經有些抓疼了她，但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輕柔的拍了拍妹妹的背以示安慰。
她可以對天下人都冷血無情，唯有對家人始終保留著一份心中最柔軟的溫柔。
“雪嵐。”
砰！
淩宛珊重重一拳砸在了一旁的牆壁上，嚇了淩藝璿一跳，她有些茫然的睜著被雨淋濕的雙眼，不知道素來冷靜的姐姐為什麽會有這麽大反應。
“帶我去。”淩宛珊重重的吐了一口氣，一抹凝重爬上了她的眼眸，她甚至沒心思去問淩藝璿到底發生了什麽。
作為我看上的人，我絕對不允許你擅自死去。
“好……好的。”
淩宛珊身上驟然散發出來的氣勢太過龐大，淩藝璿幾乎是下意識的答應了她的要求。
等到姐妹兩來到一處空地之時，淩宛珊終於理解了淩藝璿臉上的焦急到底從何而來。
稀缺的醫療設備被砸得粉碎，沿著零件殘骸的盡頭，雪嵐手中緊緊攥著武器，眼神陰鬱的坐在幾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前麵，任憑周圍的人怎麽說都沒有離開的打算。
雪嵐的周圍用匕首在地上畫了一個
圈，任何踏入圈內的人，都會遭受到他如同瘋狗般的攻擊，所有人都隻能在圈外擠成一團用言語進行勸說。
半邊手是機械臂的嶽桐也站在人群之中，見淩宛珊靠近，緩緩的搖了搖頭，他也沒辦法勸說已經陷入瘋狂的雪嵐就此收手。
雪嵐的身體早已殘破不堪，身上的傷口甚至已經因為枯竭流不出血液，這種狀態下，什麽時候倒下死去也毫不稀奇，但他仍然固執的坐在那裏，不願意接受治療。
望見這種狀態的雪嵐，在場的所有人都毫不懷疑，就算等到他沒有攻擊別人的力氣，在有人踏入那個圈子的下一刻，已經徹底失去理性的他肯定會將匕首刺入自己的心髒。
淩宛珊注視著那個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的身影好一會，轉頭望向跟在身旁的淩藝璿:“關於如何勸他，我已經有一定眉目了，但我要知道在這場戰爭中，你們經曆了什麽，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隨著淩藝璿的敘說和嶽桐的補充，淩宛珊在腦中慢慢把事情的脈絡整理了出來，在她在城外與布朗尼纏鬥的時候，她所顧及不到的內城區中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雖然勝利的天平終究倒向了他們所代表的秩序一方，但在這期間，他們也同樣失去了很多。
在這場內戰中失去家園，失去家人親友的內城區居民們在道路兩旁目光呆滯的望著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仿佛在責怪他們為什麽沒能守護好這一切。
她通過之前的一些苗頭預見到了這場暴亂，本想借此機會釣出隱藏在光明之下的暗流，卻沒想到這場戰爭最終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甚至逼得她不得不以身犯險站到城外麵對三階級別的敵人。
所以，淩宛珊似乎明白了造成雪嵐陷入瘋魔的原因到底是什麽，縱使他在這場暴亂中拚盡全力，也還是有沒能救到的人，沒能保護下來的東西，當蘇醒後麵對同伴在暴亂中死去這個殘酷的現實，這股內疚最終壓垮了他。
淩宛珊自己也有著同樣的內疚情緒，隻是，她所在的位置不允許她停滯不前，所以她隻能強迫自己去跨越這些。
“還能憑借任性撒撒嬌真是好啊……”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淩宛珊一踏地麵，當積水在原地濺起一朵水花之時，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殘影掠向雪嵐，當她身子越過那條線時，雪嵐身子還沒轉過來，左手的匕首已經閃電般遞出。
砰！
碰撞的聲音響起，兩道身影在那片狹小的空間中互相交錯，隨著腳步移動，地上的積水一次次揚起又飛速落下。
仿佛斷電的機器人一般，兩道身影驟然在雨中停住了，周圍的人們瞪大了眼睛，緊張的等待著結果。
滴答。
鮮血從淩宛珊身體中流出
，那抹鮮紅在無色透明的雨中顯得那麽刺眼。
“鬧夠了沒有？”
用手緊緊攥住匕首的鋒刃，淩宛珊緊緊盯著雪嵐，血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流下，融入雨幕之中。
“算是鬧夠了吧。”輕笑聲響起，在淩宛珊愕然的注視下，雪嵐緊繃著的肌肉放鬆了下來，
“我一直在等你。”
雖然被雨水澆濕的頭發垂落擋住了雪嵐的眼睛，但淩宛珊卻還是感受到兩道灼熱的目光射到了自己臉上。
“隻有把事情鬧大，你才有可能抽空來見我。”隨著一聲悶哼，雪嵐嘴角溢出血液，但他仍是目光炯炯的望著淩宛珊，“現在看來，我賭對了。”
“其實你根本沒有失去理智，你騙了所有人，包括我。”淩宛珊神情不悅的磨著牙，“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
“所以，你想要什麽？”淩宛珊挑了挑細長的眉毛，毫不退縮的用美麗的雙眸瞪了回去，“先說說看你的要求，我再根據你的回答判斷是否追究你騙我的責任。”
一對男女渾身濕透的站在雨中，仿佛情侶一般含情脈脈的互相注視，如果不是淩宛珊抓著匕首的手一直在流血……以及雪嵐全身都是血的話。
“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你給我權限，我要殺人。”
轟隆！
一道驚雷在空中炸響，雪嵐眼中搖曳著暴雨都難以掩蓋的火焰，平靜的說著駭然聽聞的話語:“我要雙S級的行動權限。”
所謂雙S權限其實就是，主謀可殺，從犯可殺，協助者可殺，幹擾行動者可殺，不計代價，不計損失，不用匯報，一切交由執行者決斷，以達成目的為最優先的最殘酷行動準則。
聽見雪嵐的這個要求，淩宛珊眨了眨眼睛，一向飛速運轉的大腦也當機了幾秒，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個僅僅隻是作為理論存在於行動守則中的準則居然真的有被擺在台麵上討論實行的機會。
“你知不知道，在內戰剛剛結束的站在，如果我同意你的這個要求，等於是把戰爭重新帶回地雄城。”沉默了一段時間後，淩宛珊緩緩開口，“隻不過戰場從內城區，換到了外城區。”
“一手造就了現在慘劇的那些罪魁禍首，還有些沒能伏誅。”雪嵐垂下了眼簾，“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縱使再度滿身鮮血？”
“是。”
“縱使身負惡名？”
“是。”
“……縱使，重新燃起戰火的地點是你長大的地方？”
“用外城區人的話來說，恩有報，債要償。”雪嵐麵無表情的回答，“引發這場戰爭的人，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這是他們的債。”
“那麽……去吧。”注視著雪嵐許久，淩宛珊臉上忽然綻放出了笑容，“
不過，你要記住，做出這個決定的我，也是和你綁在一起的。”
“你的罵名，我將和你一起背負。”淩宛珊伸出手臂，緩緩將雪嵐身體摟入懷中，將嘴唇貼在他的耳邊，柔聲說，“歡迎你，在這一次與我並肩而行。”
“至於，交易中你要付出的東西，我也已經想好了。”將臉頰貼著雪嵐的下顎，淩宛珊認真的說，“你給我記住，活著回來！”
砰！
快如閃電的卸下了雪嵐左手的關節，淩宛珊重重一膝蓋撞在了他的腹部，瞬間奪走了他本來就是在勉力維持著的意識。
“抬走，給他治好傷。”
將匕首在一旁丟下，輕描淡寫的對周圍的人吩咐了一聲，淩宛珊用手掌掀開濕漉漉的劉海，望向空中。
厚重的烏雲沉甸甸的積壓在頭頂，不知道何時才能徹底散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