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綿延長存
李老爺子的話音落下，周湄也擱下了手頭的筷子，擺出了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笑道，“李老，請說。”
其實就算是李宗剛不說，周湄心中也已經有了一個隱約的猜測，會找上她的，無非就那麽幾件事，總歸脫離不了關於李家風水的事情。
果然，李老爺子說道，“其實這件事周大師也曾經提過一句，就是關於我李家長輩的事情。我是家中最小的，我親眼看著我的父兄長輩前赴後繼，相繼為國捐軀。”
頓了頓，李老爺子臉上閃過幾分惆悵，“我家中那時候家中日子也算是不錯，家裏當初一直是供養我讀書的。我華夏山河戰火紛飛，央央兮大國，其容人踐踏？所以即使後來李家隻剩下我一個人，我也毫不猶豫的棄筆從戎……”
隻是每每午夜夢回，李宗剛就會忍不住想到自己當初私塾先生教的那篇老杜的《石壕吏》，那個年代當真是“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一封接連一封的訃告，像是出殯的時候接連不斷灑落的蒼白的紙錢，僅僅是看著就有種蒼白無力的感覺。
當年人口眾多的一家，眨眼間就剩下他伶仃一人。
可哪怕是這樣，李老爺子也並不覺得自己的親人會後悔，在他踏上戰場後，悲痛之餘，他也漸漸明白了自己親人在追求和他們所堅定的信仰，並且他也引以為榮。
隻是這些年一直有些東西橫亙在他心頭，年輕的時候還能勉強壓住，等到年紀大了，眼看著自己也沒幾年可以活了，他的那種念頭才又逐漸冒了出來。
“那時候我執意回到青綿市來，就是想要和我的親人能夠更近一點。這麽多年來，他們葬身於戰火，屍骨無存，我腳下土地，每一寸都浸染著他們的鮮血。他們活著的時候來不及過好看見好日子，死後也沒有機會榮享我李家子孫後輩的供奉。我這心裏總過不去呐！”
說道這個時候，即使是李老爺子這樣的鐵血老人，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裴川在一邊，表情中帶著幾分震撼，他是知道一些家裏的事情，但是知道的並不全，李家人也不是愛宣揚事跡的人家。在他模糊的概念裏，大概就是自己爺爺那一輩的親人都為國捐軀了。
但是這一回，李老爺子說的那些話，卻讓那些場景更加鮮明起來，第一次感覺到一種來自血脈的激動和驕傲！
他擁有這樣的先輩，他們曾經為這片土地而戰，並且前赴後繼，不計生死，雖死猶榮，並且死後讓人無法忘記！
毫不誇張的說，每一個這樣的先輩，他們都永垂不朽！
他又有什麽資格不驕傲、不努力呢？！
他偷覷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卻見李振元麵色深沉，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沉穩的氣質，他想，大哥這麽努力，是不是也是出於這樣的信念呢？
李老爺子說完這些後，看了眼燕青雲，“其實這一回請燕大師過來，我也是為了請他去試著尋找我的親人的埋骨之地。我也知道這是非常難為人的事情，但是除了找燕大師這樣的人以外，我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李老爺子說的並不錯，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沒有確切的期房，放眼一整個省，偌大的土地，隻有當年幾封發來的訃告上的模糊地址，甚至連李家人具體精確的生辰八字都沒有，要如何在一片土地上已經埋骨幾十年的人？
當初李老爺子找上燕青雲的時候，燕青雲礙於人情並不好推脫，但是燕青雲也和李老爺子說的很清楚，這事情真的不好辦，辦成的希望寥寥，恐怕連一成的可能都不大，也許到頭來也就是白忙活一場。
燕青雲問李老爺子是不是真的要用這個人情，李老爺子也隻是擲地有聲的回答，“用！”
他所求的，不過就是一個心安。
如果連試都不去試一下，怎麽可能知道到底會不會有希望呢？
而這一回陰差陽錯，讓燕青雲認識了周湄，並且燕青雲對周湄的那身玄門本事相當推崇，李老爺子也就動了心思，想要邀請周湄，和燕青雲一商量，當下就同意了。
這才會有了這一場鄭重其事的飯局！連多年不在外設宴留客的李老爺子都破例了！
周湄聽完李老爺子的闡述，眉頭微微皺起，神情帶著幾分鄭重，心中卻是想，果然被她猜中了！
她第一次在平頂山碰上李宗剛的時候，就看出李家和這片土地有著很深的淵源糾葛，再看李宗剛麵相上早年的一片淒苦，配上他的年紀，她就已經大概已經推測出事情的緣由。
隻不過那一次周湄隻是隨口提了一句，她倒是沒有想到，這件事最後居然應在了她的身上，一時間也是有些猶豫。
這件事燕青雲一定都沒有開玩笑，難度這的相當大！
即使是周湄有著前世的經驗和本事，但是要推算那麽久遠的事情，而且還隻有那麽少的消息，她也感覺難度相當大。
而且……周湄看著李宗剛的麵上，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李老爺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周大師請講。”
“老爺子可曾想過另一個可能，戰火紛飛下，屍骨無存，可能是真的屍骨無存！”周湄眉宇間帶著幾分淡薄，“青綿這片土地旺你們李家，是因為你們李家的骨血就灑落在每一片土地，生於此，長於此，葬於此，孕於此，因果循環，這才福澤綿延！”
李宗剛聽到周湄這樣的話，雙手用力的扶著桌子，蒼老的手指捏的泛白，他用力的閉了閉眼睛。
周湄的話無疑是給了另外一種可能。
燕青雲卻是眯了一下眼睛，輕輕擊掌，“大有可能！怪不得我用師門秘術反複的推演換算，去依舊是一片朦朧，好像有什麽遮蔽了天機！現在想來，那根本就不是遮蔽天機，而是真的融於此地，我才會推算不出！”
他看向周湄，“周小友好生敏銳！”
周湄搖頭，輕歎，“不過就是曾經在師門傳下來典籍中看過類似的記錄。”
那典籍上所述的事情，和李宗剛家中大同小異，隻不過年代更久遠，大概在明清之際。而周湄師門的長輩也並沒有找到那些人的屍骨，不過那位長輩也是奇人，用了另外一個方法來祭拜。
“小友師門中的典籍可記錄真豐富！”燕青雲若有所指。
周湄聞言挑眉一笑，“說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師門的典籍多到令人震驚。隻不過經曆過那個年代後，無數典籍被燒毀，然後那些東西就全都進了我師父的腦子。”
對上燕青雲震驚的眼神，周湄悠悠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後來，我師父過世，那些東西就全都進了我腦子。”
不過也由此可以想見，周湄小時候背書的那種痛苦。
所以別問她羨慕不羨慕那些可以上學的小孩子！羨慕個鬼鬼！她連老頭子布置的背書任務都搞的死去活來，還上個什麽學！她可不相信那個偶爾犯起倔來的老頭子，會因為她去上學而給她減輕負擔！
年少的周湄為了將書都背出來，那可也是費盡心機、用盡心思！這說起來也是周湄的一段黑曆史！
別說是其他人了，就是前世的時候秦震瀾取笑了幾句，都直接被周湄踢下了床！而秦震瀾為此想了無數辦法才重新得到了周湄的笑臉！
當然，這些背書的黑曆史就不足為外人道也，現在的周湄表示，她隻需要默默的裝逼就足夠了！
而燕青雲也的確是被周湄的那些話給驚到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對周湄的定義其實還有有些片麵的，別的不說，光是她這師門的傳承辦法，也是相當的可怕啊！
那一頭李老爺子也從剛才的打擊中緩過神來，看向周湄，“不知周大師對剛才的說法有幾分把握？”
周湄道，“大約有七分，加上剛才燕大師說的，應該是有九分的把握。”
九分的把握，無限趨近於事實。在風水這一行，向來都有“說話不說滿”的習慣，所以這九分已經是相當肯定的結果了。
李宗剛深深的歎了口氣，“哎……老了，心態沒年輕的時候那麽好了。”
周湄笑著搖頭，“我剛才話還沒說完呢，李老爺子所求的，也就是想要祭拜一下亡者，如果李老爺子不介意的話，我這兒還有一種方法可以祭拜。不過我從未踐行過，也是我師門前輩采用的方法。”
李宗剛眼睛一亮，“此話當真？！”
“當真！”周湄笑道，“如果李老爺子不介意的話，我願一試。”她又看向燕青雲，“到時候還望燕大師前來。”
燕青雲哈哈一笑，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隱約覺得周湄師門來曆必當綿長悠久，這種門派向來都是神秘不可接觸，這一回有機會親自看她施展本事，不圖偷師，隻圖長見識，怎麽可能推拒？
李老爺子見事情雖然沒有按照他預期的走，但是尋到了另一個解決方法，心中也是頗為感慨，笑著舉杯，“老頭子我在這裏先感謝燕大師、周大師！”
燕青雲和周湄也是舉起酒杯。
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