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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探病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祝錦川陪著淩俐,到了阜南大學附屬醫院腦外科。


  他們到的時候正是中午,醫院裏的人絡繹不絕,門庭若市比菜市場都不差的。


  好容易擠上電梯,到了腦外科的那一層,淩俐邁出電梯,看了看眼前匆忙喧囂的病房,深吸一口氣。


  祝錦川抿緊了唇,說:“走吧,我陪你去。”


  這個地方淩俐也來過好幾次了,卻沒想到這次心血來潮的突然拜訪,她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史美娜穿著最普通的黑色羽絨服,頭發剪得不能再短,抱著個包,坐在鍾卓雯的病房外。


  她那次潑的熱湯害得淩俐和南之易都好一場受苦,她雖然沒被追究刑事責任,但也行政拘留了的。


  據說,從那之後她的精神狀況就不大好,還接受過心理治療近半年。


  淩俐沒有關心治療的效果如何,不過看起來還是有效的。


  至少,史美娜現在的眼神,已然沒有了當初的恨,那眸子裏隻有麻木和空洞,看到淩俐和祝錦川,也僅僅是默默地轉過頭去而已。


  傷害鍾卓雯的錢陽已經伏法,她守著鍾卓雯一天天熬下去,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但是,隻會有兩個選擇的——要麽醒,要麽死。而在最後的答案來臨之前,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怎樣。


  與史美娜的失魂落魄相比,鍾承衡顯然正常很多。這些日子,他毫無怨言地擔負起照顧鍾卓雯的責任。


  淩俐他們到的時候,正碰上鍾承衡把食物打碎,兌上醫院的營養餐調成糊狀,從鼻飼管打到胃裏去。


  淩俐看了看半閉著眼一動不動的鍾卓雯,心情有些低落。


  曾經活力滿滿的少女,已經漸漸落到現在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的狀態,能不能醒來也是未知狀態。


  兩年了,從醫學上說鍾卓雯能醒來的幾率越來越低,但鍾承衡沒有放棄過,一直在醫院裏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鍾卓雯,吃住都在醫院。


  醫院還是很厚道的,不僅盡力減免鍾卓雯的醫療費用,還給鍾承衡提供了工作崗位。


  據說,他正在參加醫師資格的考核——因為他之前的證兩年作廢了,如果要重新當醫生,就要重新接受考核,在那之前有三到六個月的培訓時間。


  在多重的打擊下,這個男人竟然沒有就此倒下,也讓淩俐漸漸明白了,當年淩伶為什麽會對他那樣癡迷。


  金錢地位皮囊,這些都是表象,堅毅不屈的靈魂,才是最吸引人的。


  淩俐和祝錦川安靜地看著鍾承衡做完手裏的事以後,才上前去問了幾句鍾卓雯的情況。


  鍾承衡對淩俐的態度,一如既往地平淡中帶點溫情,他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把別人的罪過加諸到淩俐身上,更不會對她充滿攻擊性。


  因此祝錦川很放心留她在這裏,而且他在麵對鍾承衡這個前情敵上始終有些別扭,幹脆借口抽煙出了病房。


  鍾承衡和淩俐說,最近鍾卓雯的狀況似乎好了些,腦電波越來越強烈,說不定是蘇醒的征兆。


  此外,因為鍾卓雯已經沉睡兩年多,身體機能漸漸不好,所以他已經長期雇傭了一個護工,每兩小時就來給鍾卓雯翻身、活動四肢、清理大小便等等。


  淩俐問了問費用,是一天一百元。


  她略一思索就說:“我來負擔這筆錢吧,畢竟,她也是因為我才這樣的。”


  鍾承衡當然是拒絕的態度,無論淩俐怎麽說也不答應。


  到最後,他都有些無奈了,帶著笑意:“我知道你現在厲害了,這一年多贏下不少官司,也知道祝律師肯提攜你,不過你也別小看我的。我要接受你的恩惠,那是萬萬不能的。”


  淩俐隻好作罷。


  之後,鍾承衡又說起了祝錦川:“祝律師是個好人,小俐,我看得出他照顧你並不全因為小伶,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被鍾承衡問起呂瀟瀟經常問得問題,淩俐低頭咬著唇,不敢再說話。


  鍾承衡微微一歎氣,忽然說:“出事那一年,他其實來找過我的,他以為我是因為小伶的病才和她分手的。按說他那時候和小伶分手已經三年,卻能為了小伶找上門,幾乎和我打了一架,又幾乎是把我綁著拉去了南溪,讓我和小伶當麵說清楚。我當時就想,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要不是因為那場病,小伶陰差陽錯地錯過了他,否則,又哪裏會有我什麽事的。”


  淩俐怔了一怔。她完全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這件事的,也更不知道祝錦川和鍾承衡曾經有過交集。


  她問:“你是說,案發當天,我師父和你都在南溪?”


  從病房出來,看到在門廳等她的祝錦川,淩俐第一句就忍不住發問:“你在案發當天,去過南溪?”


  祝錦川微微一怔,手指不經意地撚起她肩膀上不知道從哪裏沾的紙屑,輕聲回答:“是的,去過。”


  淩俐深吸一口氣:“你去幹什麽?”


  “你說呢?”他嘴角有一絲自嘲的笑,“我那時候還能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不甘心而已。”


  說著,他視線放遠,落在了漸漸降下的夜幕上,聲音低沉:“我知道大妹的病以後,一廂情願地認為大妹是為了怕拖累我,所以當時放手,一時激動就找上門去了。豈不料,看到她為另一個男人把自己折磨成那個樣子。就算我說願意負擔她下半生,隻她也不肯,寧願把自己毀掉。”


  之後,苦澀地一笑:“所以,我就去綁了鍾承衡到南溪,讓他和大妹把事情說清楚,讓他看看大妹那時候的模樣,結果卻……”


  他說到這裏,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淩俐明白他的欲言又止。如果不是他那天自作主張綁了鍾承衡去,說不定,鍾承衡也就沒這場劫難了。


  因為提起了往事,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心情都不輕鬆。


  好一會兒,淩俐勉強牽起嘴角笑笑,對他說:“師父,你真的是個好人,我姐姐曾經那樣傷你,你還能為她著想。”


  祝錦川收回放在遠處的視線,凝眸在眼前纖細柔美的人影跟前,嘴角有一絲苦笑。


  他微微一歎氣:“你是在給我發好人卡嗎?下一張是哥哥卡?”


  淩俐忙吐了吐舌頭:“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我的意思是,師父你……你很好。”


  她慌亂之下,有些詞不達意。


  祝錦川眼裏微芒閃動,幾秒後,聲音裏帶點笑意:“我懂,逗一逗你罷了。”


  說完,抬手拍了拍她的頭頂,看著她額前的劉海隨著他的動作顫了顫,以及她小鹿一般濕潤晶瑩的眸子,心頭暖意更甚。


  忽然有了一吐為快的衝動,他繼續說著:“我希望你能像看待一個普通男人的眼光看我,不要給我打上標簽。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我是個好人,或者是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鄰家大哥,而是你值得這樣溫柔的對待,你明白嗎?”


  淩俐垂下眸子別開了視線,不敢直視他眼裏傾瀉而出的溫柔與熱切,卻在轉頭的一瞬間,視線裏捕捉到街道對麵的街角處,有個一閃而過的影子。


  隻覺得所有血液湧上了頭頂,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墮夢裏。


  那瘦削的背影一閃而過,可那畫麵卻像定格一般,一直滯留在她腦海裏。


  那是他嗎?


  淩俐有些恍神,而下一秒身體已經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


  她幾步就衝上車流滾滾的街道,敏捷地翻越隔離帶,衝向了對麵。


  看著淩俐不顧紅綠燈信號,在車流中穿越了城市主幹道,祝錦川不明就裏。


  而看到她差一點被飛馳而過的出租撞到,他更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淩俐!淩俐!”


  他在身後一直叫著她的名字,卻也得不到回應,隻看到她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


  焦急與擔心占滿了他整個情緒,他也來不及從紅綠燈的十字路口過街,沿著淩俐的軌跡,也想翻越隔離帶。


  卻不料,被一輛輛魚貫通過的車輛,攔在了馬路中央。


  祝錦川心急如焚,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


  城市的車流繁忙而狂躁,一旦被什麽闖入馬路的障礙攔下,就會發出喧囂的鳴笛聲。


  耳旁充斥著汽車緊急刹車的響動,淩俐卻顧不得太多,隻顧著追趕剛才那匆匆一瞥的身影。


  然而,下班時間行色匆匆的人群裏,再也看不見她一直尋找的那個人。


  跑過了有一個轉角處,她看著眼前的丁字路口,微喘著氣站在原地左右張望。


  到底應該往哪邊呢?

  前、左、右,三條不同不路,三個不同的方向,她該何去何從?哪一個方向才能帶她找到剛才的身影?


  她輕咬著唇,帶著些祈禱的語氣:“老天爺,如果他在這裏,請你讓他出來見我一麵,我願意折壽十年。”


  她念叨了兩遍,漸漸地,有些心神恍惚起來。


  閉上眼,似乎還能看到剛才的背影,穿著深藍的大衣,深色的牛仔褲,頂著雞窩頭,瘦削、微微有些駝背,走路時候的步態,和他一模一樣。


  南之易,是你嗎?

  你為什麽還要逃?

  你為什麽看不到,一直在等著你的我?

  每一個寂寞清冷的深夜,每次我哭著從夢裏醒來的時候,你在哪裏?


  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快堅持不住了。


  腦袋裏思緒紛亂,她抹掉不經意滑過麵頰的一滴淚,咬了咬牙,胡亂選了個方向繼續前行。


  又一次橫跨過一個街口,她終於在人群裏發現那個似曾相識背影——他正順著地鐵通道向下走,看起來馬上要進地鐵站。


  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膛,她穿過密集的人流,終於艱難地擠到他背後。


  追上的瞬間,她的手搭在他肩上猛地一拽,同時憤怒地大喊:“南之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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