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道別
秋分的前一夜,雷雨交加,閃電和暴雨驅趕走了秋老虎的肆虐,漸漸轉涼的天氣,昭示著秋天終於到來。
下午五點,淩俐在自家小鋪裏和張守振討論晚上要吃什麽的時候,張守振看她一眼,有些奇怪:“你怎麽還是短袖?秋涼了,早晚加衣服,你本來就生得單薄,要是感冒了怎麽辦?”
頓了頓,他又笑起來:“南教授可還需要你照顧呢。”
淩俐牽強一笑,接過他遞過來的菜單,又指著其中的一道菜說要改,避開了剛才話題。
一個多小時後,她提著重重的一個食盒,走上歸途。
這條路,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一年四季的景色,都已經看遍。
白天已經開始變短,不到七點,天邊就已經開始發黑。而天邊壓著的那一層層烏雲昭示,隻怕一場秋雨,又近在咫尺了。
入秋後的雒都,總是特別多的秋雨,幾乎是見不到晴天的。往年的這個時候,她幾乎早晚都穿著小外套,哪怕是大晴天,也都把加冷的衣服帶在身邊。
今年,她卻潛意識裏開始抗拒穿長袖。
但自欺欺人又有什麽用,所有人都知道,秋天來了。
夜風有些涼,拂起了她搭在肩膀上的長發,從領口鑽進她的衣服裏。
淩俐看了看迅速黑下來的天幕,加快了腳步,幾乎是用跑的,回到了公寓樓。
十幾天前,自從那個綿長的擁抱,以及收到那對茶水晶耳後,淩俐發覺,她越來越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總是在他看不見她的時候,對著他的側臉或者背影發呆,幾分鍾甚至半個小時,以至於還會忘記手上在做什麽事。
而南之易大概在裝傻,好幾次轉頭對上她呆呆的目光,又淡定地轉過頭去。
淩俐有時候開始猜想,是不是他也認為留下來的時日無多,所以不用對她掩飾什麽。
她卻認為不能再這樣放任自己沉溺下去,否則,不知道在荷爾蒙作用下的腦袋,會指揮她的身體做出什麽離譜的事。
她必須做出抉擇。
既然他能夠遠離這片已然不安全的地方,那麽她就應該放手。
好在,隨著他的康複,學校裏開學後事務漸漸繁多,他的學生們,也都回來了。
1801裏,幾乎白天都有人在了,一點都不冷清,更不用她擔心他的安全問題。
回到1801,她放下了食盒,開始收拾餐桌準備吃飯。
南之易聽到響動從書房出來,伸了個大大懶腰,一側臉看到擺的滿滿的餐桌,有些詫異,拉著正在忙碌的淩俐,問:“今天,怎麽這麽多好吃的?”
淩俐嘴角微彎,說:“你猜呢?”
他撓了撓頭:“實在猜不到,難道這是斷頭飯?”
淩俐噗嗤一聲笑開,繞過來拉開椅子,讓他坐下。
南之易作毛骨悚然狀:“粉妹,我有手有腳的,你何必做出一副照顧重度傷殘的架勢?”
淩俐抿嘴:“自然要討好你的,免得你回去帝都,說我們阜南給你留了一身傷,說我們阜南人太沒有禮貌了。”
說起帝都,南之易嘴角的笑意淡了淡,緩緩坐下。
淩俐擺好碗筷,自己坐下,正要開口說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從桌麵上推給他,說:“你看這是什麽?”
南之易看著麵前那張帶了折痕的紙條上,似曾相識的一串數字,想了半天也想不起究竟在哪裏看過,隻好問淩俐:“看起來像是電話號碼,誰的?”
“我就知道你不記得自己的號碼,”她一個早就知道如此的眼神,接著抿嘴笑道,“這是我從我同學那裏拿到的你的手機號碼。那天,我匆忙中實在找不到,就寫在這張便簽紙上,也一直夾在我記事本裏麵。今天偶爾翻開筆記本找去年這天的日誌,才發現的。”
南之易聽她這樣說,再次拿起紙條認真地回憶,終於想起這確實是自己的手機號碼,不禁笑道:“你還真有閑心,這些破爛也留著。”
淩俐抿嘴,聲音清淺:“這是我和你第一個聯係,我舍不得扔的。”
剛才他還眼裏帶笑,在這一瞬,卻沉默了下來。
淩俐卻像察覺不到他的變化一樣,喃喃念著:“結果,千辛萬苦拿到的手機並沒有什麽樣,怎麽也打不通,我隻好跑去你們大學蹲點,終於抓到你。你那天跟從垃圾堆裏爬出來一樣,髒到沒法看,還給了我一籃子轉基因小番茄,我還就鬼迷心竅能吃掉一整籃子。”
回憶完他們相遇之初的事,她忽然轉過臉,和他視線相接,表情認真而專注:“那天的日期我記得很清楚,就是九月二十九日。”
南之易默默地在心裏一算,有些愣怔。
原來今天,是他們認識一周年的日子。
心裏眷戀的情緒漸濃,他剛要開口說話,卻看到淩俐突兀地站起來。
她衝他笑著:“我忘記了,還有樣東西!”
說完,她奔向廚房,一手拿著兩個高腳水晶杯,一手拎著個醒酒器。
醒酒器裏深紅的液體,看起來,似乎是葡萄酒。
淩俐帶著點調皮的笑:“這是從田老師酒櫃裏拿的,我也不懂紅酒,查了查,似乎是他藏品裏最貴的一瓶。還有,我查過百度也問過醫生了,以你現在恢複的情況,喝點紅酒沒問題。”
南之易莞爾,也是半開玩笑的語氣:“我的傷沒問題,老田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微暖的燈光下,酒紅色的液體墜入晶瑩的酒杯,是誘人飽滿的顏色。
淩俐裝模作樣地搖搖酒杯,看著紅酒掛壁後緩緩滑下,喝了一口,有些感歎:“一年真的好快”
之後,她舉起酒杯,朝著南之易:“南老師,很高興認識你。”
南之易卻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到她舉起酒杯的動作,微微一怔,之後也和她一樣,舉起酒杯相碰,輕聲說著:“我也是。”
喝過紅酒的她,神情愈發地柔和,唇角彎彎,琥珀色的眸子似揉進了星光一般,一直不停地說著和南之易相識一年以來的趣事。
他卻能察覺到,她隱藏在笑容下,那一絲不明顯的黯淡。
隻是不動聲色,靜靜地看著她。
淩俐自己知道酒量淺,害怕失態,不敢多喝,就小半杯的紅酒,已經是雙頰酡紅,心跳加速了。
她也不敢讓南之易多喝,收拾起酒具,強行結束掉這一場小酌。
晚飯過後,淩俐慢慢收拾完廚房的東西,擦幹淨手上的水珠,回到自己住的房間,拖出一個行李箱。
南之易聽到滾輪在地磚的聲音,耳朵動了動,不過神色平靜,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淩俐慢慢走到他麵前,低垂著眸子:“我今天,搬回我舅舅家去了。”
南之易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哦?為什麽?”
“您不是要回去了嗎?”她的笑容有些勉強,“不是之前說,當可以穿長袖的時候,您就回去帝都。我和舅舅說好今晚就搬回去的,也通知了陸鵬一會兒過來陪你。有他在,我也不怕錢陽對你下手了。”
他沒有回答,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淩俐一顆懸著的心始終沒有落地。
她早就做了決定,不能再連累南之易,卻發覺這時候,竟然在期盼他的挽留。
然而,十幾秒後,他的眸色恢複了清亮,抓起手邊的外套,說:“好吧,我送你過去。”
淩俐心底是微微的失望。
她是決定離去不假,今晚的一切,也都是在和她眷戀的一切狠心告別,可,他甚至連挽留的話都沒一句。
南之易渾然不覺她的情緒變化,看了看窗外,說:“快要下雨了,我們快去快回吧。”
從小區出來,本來該左轉,淩俐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生出一股氣,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理智告訴她,這樣做不會有結果,然而心底總有個聲音告訴她,這時候都不任性一把,那還有什麽意義?
南之易地跟在她身後,也不說走錯方向了,也不向以往一樣抱怨行李箱麻煩礙事,一路沉默。
半小時後,都快步行到附近的浣花公園了,南之易看了看濃黑的天幕,又看了看前方植被豐富路燈不那麽明亮的公園,放低了聲音:“天黑了,又馬上要下雨,不如我們回去吧?”
淩俐默不作聲,仍舊走在前麵,甚至還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著進了公園大門。
南之易無奈,放開了行李箱,幾步趕上去。
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問:“你在生什麽氣?告訴我行嗎?”
淩俐沒有說話,隻是一陣風吹過,忍不住抖了抖。
看到她在夜風中瑟縮,南之易才注意到,她還是短袖長裙的打扮。
他默不作聲把外套脫下來,在把衣服搭在淩俐肩上的一瞬間,忽然有些猶豫:“我穿了兩天沒洗,怕有味道。”
對上他清亮中帶著點猶豫眼睛,淩俐忽然一陣子鼻酸。
她就算再遲鈍,也能確定南之易對她也是有感覺的。
鍾卓雯出事之前,這人老是在原地打轉,逼得她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性格,主動上前。然而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後退一步,讓她沒了脾氣也沒了辦法,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他說實話。
牽不到他的手就放棄,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才想要勇敢一把。
她那時候甚至都想好如何逼問他的一番話了--南之易,你不要以為沒人追我,人家比你年輕比你身材好還比你有錢。你以為你是清高的科學家,可是你這把自己折騰的一窮二白,隻剩套沒法賣的房子和食量大如牛的兩條狗,要什麽沒什麽,還邋遢到家政都不想理你……
她那段時間真的是很抓狂,幾乎生活所有的中心,都在糾結到底怎麽才能撬開他的嘴,讓他說出那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