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作秀
淩俐握著手機的手指倏然間收緊,心口有些發悶。
這真是一半的好消息,一半的壞消息。
淩俐手心微微發熱,隻覺得身體裏湧動著以前從未有過的一種力量。
以一己之力與全世界背道而馳,最終似乎證明她的方向才是對的。
他們從周五到周二晚上,整整四天馬不停蹄忙到飛起的效果還是有的,事情終於有了突破口。
沉寂了八年的案件,終於不再是一潭死水一點波瀾都沒有,這讓淩俐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
他們之前的南溪之行,一定意義上來說是為了尋找當年的真相,然而,卻沒有找到足夠的能表明淩家戍當時狀態的證據,也沒有任何其他人犯案的蛛絲馬跡。
自然也無法排除她父親殺了全家人這個警方調查的大方向。
不過卻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周慶春的遺書,是有人故意偽造的。
周慶春的死,最早是他的鄰居和同事們發現的。
案發現場門窗緊鎖,沒有暴力進入的痕跡,也沒有其他人在場的遺留物。
據說,周慶春泡在浴缸裏,被發現時候已經整整泡了三天,不僅現場有酒瓶和安眠藥瓶子,他血液裏也化驗出大劑量的酒精。
此外,還有割脈的痕跡,血染紅了一大缸子的水。
看起來確實是自殺的典型場景。
警方一開始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有人故意製造自殺,可後來周邊的監控也很正常沒有其他的人出現,所以被認定為自殺。
不過,作惡的人終於還是做賊心虛,最終弄出了一封郵件,結果畫蛇添足露出了破綻。
那封貌似是遺書的東西,根本不是周慶春自己寫的。
淩俐在意識到那個“訴”字的古怪後,一反之前害怕暴露呂瀟瀟秘密的擔憂,當夜就給李果去了電話。
而南之易也從田正言那條線在刑偵條線上工作的學生那裏,了解到了一些情況。
兩條線上反饋的情況,都表明周慶春的家人和培養說,他平時打字用的是手寫輸入法,基本上不會用拚音。
這就是那天淩俐覺得那個“訴”字奇怪的原因。
在阜南這樣一個當地土話和普通話讀音、音調相差甚遠的省份,大多數人普通話都不太好,年輕的一輩從小耳濡目染加上基礎牢靠,用拚音的人比較多,時光倒退二十年可就不是這樣了。
所以在她的固有印象裏,和周慶春差不多年紀的長輩,基本上都是用手寫輸入,很少有人用拚音,比如說張守振。
大部分上了年紀的人,普通話可以聽,但是說得很不怎麽樣,更別說用拚音來打字了。
所以,當時他們就懷疑遺書是有人偽造了。
既然有人偽造遺書,而遺書確實又是周慶春的電腦發出去的,那麽,就有可能周慶春死亡的時候有人在現場。
也就有一定概率表明,周慶春並不是自殺,有人殺了他以後,故意偽造出那樣的場景。
如果周警官並非自殺而是他殺,是否就意味著,他當時的調查結果影響到了某些人,讓這個人不得不殺掉周警官並偽裝成自殺的模樣。
至於背後的目的,則很可能跟周警官那時候在做的事有關。
比如,他那時候一心一意想要重新調查淩俐一家人慘案的事。
而當天晚上從淩俐這裏得知線索的李果,馬上召集相關人員加班研究。
事關一位臨近退休的警察究竟是不是頂不住壓力自殺、影響到警察榮譽的事,就算沒有李果這一層特殊關係,警方也會相當重視。
當天晚上,聽說省廳就連夜召開會議,以李果為代表的少數派建議從頭開始排查。
當然,也有部分人持否定的態度,因為不管調查結果是怎麽樣,都會給本來引起軒然大波的鍾承衡一案,添上未可知的風險。
還好有關鍵領導的支持,調查得以從頭開始。
然而,可以想象事情不是那麽容易就有結果的。
三天過去了,目前還沒有真憑實據能推翻警方現勘以及屍檢報告呈現出的自殺的結論,但是至少在李果為代表的少數派堅持下,對周慶春生前曾經調查過的證人,又一次展開了詢問。
從南之易剛剛發出的信息來看,警方終於揪出了誰是當年賣老鼠藥給淩家戍的人。
她剛想回信息再細問,忽然背後大力傳來,推得她一個踉蹌。
淩俐好容易才握住了手機和老板剛遞給她的三明治,回頭一看,卻是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她眨了眨眼,看著魏巍雙頰帶點微紅,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虛起來。
要知道,她可是和南之易孤男寡女在南溪呆了兩天兩夜,哪怕並沒有發生什麽,可麵對人家的正牌女友,還是有些理虧的。
果然,魏巍一開口就是一道送命題:“周末南哥哥說和你去了南溪,怎麽周一周二你們也都不在?”
淩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也害怕讓她多心,幹脆故左而言他:“你怎麽在這裏?來辦事嗎?”
魏巍忽然吞吐起來,罕見地有些扭捏,好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隻是看到淩俐手上的三明治,眼睛明顯一亮:“哪裏買的?看起來很好吃。”
淩俐心下鬆了口氣,趕忙把三明治遞給她:“來,給你。”
“謝謝!”她接過三明治,也沒說給錢的問題,掏出滴滴亂叫的手機看了眼,又匆匆忙忙說:“我有急事,先走了,謝謝你的三明治,下次我請你。”
說完就穿過人行橫道跑了,走路帶風顯然似乎真有什麽急事。
被魏巍這莫名其妙地一打岔,淩俐的思緒也就忘記要給南之易回短信的事了。
看到時間已經不早,她往回走了百多米重新買了三明治,踩著點進律所打卡,之後就開始處理起堆積了好些天的雜務。
心不在焉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中午下班的時候。
呂瀟瀟不知道什麽原因又沒來上班,十二點以後一波波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助理都結伴吃午飯去了,所裏沒有跟她資曆差不多可以一起行動的律師,隻好一個人下樓去。
在等電梯的時候,卻遇上了風塵仆仆的祝錦川。
“聽小成說,你周一周二都沒來上班?唐傲雪那案子目前進展如何?”他一步跨出電梯,還沒站穩就開始查崗。
淩俐完全沒想到這個時候能遇到他,又是緊張又是心虛的。
她是知道祝錦川從周日開始出差的,好像周五才回來,卻沒料到他一上班就問起她案件的事。
但是既然被抓了現行,死不認賬是下下之選,在祝錦川麵前她最好還是老實一點。
“還是之前那樣,這些天我有些事,主要精力沒在案件上。”輕聲回答了他後,淩俐低下頭,一副我知錯了大佬饒命的模樣。
祝錦川動了動唇,發現周圍人有些多,也不好多說什麽。
“先別去吃飯了,”十幾秒後,他說道,“先到我辦公室去,把正事說了再午休。”
幾分鍾後,辦公室裏,祝錦川將一本雜誌推到淩俐麵前:“看看吧,又來麻煩了。”
淩俐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封麵上顯眼的一串字母。
Vista?
淩俐有些不解。這書似乎和法律沒有多大的關係,都是一些時事、金融、政治方麵的熱門話題,受眾極廣,
不過淩俐對這書不是很感冒,基本上屬於有就看沒有也從來不會主動去買,最多當成打發無聊時間的第N順位的選擇。
看她一副不得要領的模樣,祝錦川搖了搖頭,長手一伸翻開其中折了頁當書簽的地方。
“你這幾天沒看新聞報紙吧?”他聲音裏有些冷意,“你可知道,鄭啟傑找了誰當辯護律師?”
“啊?”淩俐抬頭,表情懵裏懵懂的。
這幾天她的全部精力基本都被家裏案子發生的變故牽扯著,不知不覺把工作排到了第二順位。
所以耳朵裏聽到“鄭啟傑”三個字的時候,她還覺得有些陌生,一時半會沒回過神。
直到她看到雜誌翻開的那頁,碩大的標題在頁麵的中央十分醒目。
“命若浮雲:法治進程中的另一個佘祥林?”。
標題下麵,一個男人的兩張照片相當熟悉。
一張是鄭啟傑入獄前的證件照,人有些沒精神,眼圈浮腫臉也微胖,
而另一張是鄭啟傑頭發剃得短短,似乎是在看守所裏的照片。
再細看標題下的署名,“餘文忠”三個字非常刺眼。
“這!”她目瞪口呆,有些無法理喻怎麽這兩人怎麽湊在了一起。
可一結合剛才祝錦川的話,哪怕沒有細看報道,淩俐也迅速明白過來著意味著什麽。
“好玩吧?”祝錦川嘴角有一絲絲譏誚的笑,搖著頭點燃了一支煙。
“餘文忠這老小子,這些年來脾氣漸長了。我不過是把戚婉年少時候幹的壞事透露去了新西蘭的學校,讓學校主動勸她退學而已,餘文忠就坐不住了。”
淩俐無措眨巴著眼睛,隻覺得這句話信息量巨大,在她腦袋裏轉了半天也沒搞明白所以然。
不過前因後果隱約被一條線串了起來,她總算還是明白了祝錦川這一番話後麵隱藏的意思。
聽起來戚婉似乎被祝錦川找了麻煩,隻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和戚婉之前來所裏胡搞瞎搞亂搞有關。
哦,難怪戚婉說祝錦川老母雞一樣護著她,她當時還不大明白,現在恍然大悟了。
祝錦川看她有些明白了,也不瞞她,繼續說:“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這事的,所以趕忙結束海西省的工作回來,就是怕你知道了這事會胡思亂想亂了陣腳。”
之後,祝錦川又接著向她解釋起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案子確實很對餘文忠的胃口,可是他才把鍾承衡弄了出來,一番運作下國家賠償也大大超過法律規定的數額,江湖地位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鄭啟傑這家裏沒幾個錢案子也不算多轟動案件難度也不大的被告人,還不值得他大費周章。他之所以願意出庭,隻怕來者不善。淩俐,你要做好準備。”
淩俐咬著下唇,臉色有些發白。
對於餘文忠這個名字,就算不是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那樣發怵,可少年時候的夢魘始終也沒有散去。
當年她還沒成年,在法庭的證人席上,被餘文忠一次次質問到情緒激動,如果沒有檢察官的幹預,隻怕她當場就會掉下淚來。
也是那一次的經曆,她才知道原來語言作為武器的時候,可以比刀子更鋒利。
現在,她和餘文忠分別代表被告人和被害人雙方,雖然中間還夾著一個檢察院,不過,他們要通過這場訴訟所追求的目的,完全是對立的。
所以很顯然,他們會在庭審的時候杠上。
不過已經不是八年前了,她不再是那個從來沒有體驗過外界惡意的小女孩,而是成為和餘文忠一樣的律師。
說不上內心強大,但也絕對不會被他再一次欺負到崩潰。
她還在發怔,忽然肩膀上被輕輕拍了下。
“別怕,我在的。”祝錦川聲音輕緩,卻又蘊藏著堅定的讓她能暫且心安的力量。
“我知道他當年在那案子裏,狠狠為難過你一場。隻是現在情景轉換,他不會再有資格盤問你。反而,你有了報一箭之仇的機會,說不定會一敗塗地身敗名裂。”
淩俐抬眼看他,眼睛盡是茫然的神色。
就算祝錦川所想所料都不差,這個案子裏她最多能讓鄭啟傑認罪,可哪裏有什麽機會能算計到餘文忠?
祝錦川也不解釋,嘴角帶著一絲冷笑,繼續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年他欠下的債,我會讓他十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