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驚雷
祝錦川點頭,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淩俐轉瞬也明白過來:“所以說,你推測我姐姐因為生了什麽病,所以需要大量的錢治療?”
她剛起了這個念頭就馬上搖頭:“不可能,我很清楚她那幾年身體好好的,什麽狀況都沒有,除了……”
除了因為和鍾承衡的孽緣,一場醜聞後又切除了子宮以外,她連感冒都很少有。
祝錦川苦笑起來:“你先聽我說完好嗎?”
淩俐隻好點頭。
“我當時有了這個結論,就去找她問她是不是因為當年生病,害怕連累我所以才翻臉。她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可就我對她十多年的了解來看,我說中了。”
他深吸一口氣:“你姐姐,就是因為生病需要大量的錢,才走上那樣一條被人所不齒的路。胡來,我和她起了一些爭執,質問她為什麽不告訴我,是看不起我,還是覺得我是有福同享有難卻不能同當的男人?”
聽到這裏,淩俐深以為然,也不由自主問出來:“對啊,為什麽不能一起承擔?”
祝錦川揉了揉眉心,眼裏有些不忍,可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你姐姐的回答是,不是一個,是三個。”
“不是一個,是三個?”淩俐皺著眉頭重複著這段話,有些想不明白。
又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忽然間有個可怕的念頭。
她抬眼望向祝錦川,發覺他眼裏似乎帶著些憐憫。
他直視著淩俐的雙眼,又一遍重複剛才的話:“二妹,你聽明白了嗎?你姐姐說,不是一個,是三個。”
“三個?”淩俐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她大概明白了祝錦川的意有所指。
“是的,三個。”他不忍地閉上眼睛:“你家裏患病的人,一共有三個。而且,基本已經被判了死刑,無藥可治,卻又病程綿長。所以,淩伶說,她需要的錢是我給不起的,她需要撐起這個家,給你和你媽媽留一筆錢,讓你們能在失去三個親人後,還能過得富足。”
淩俐聲音有些尖利:“這麽說,患病的是……”
“是你父親,你姐姐,還有你弟弟。”不忍心讓淩俐說出口,祝錦川接過這個話題。
“你姐姐太了解你了,她說她會和淩叔叔先走。而如果你知道小旻有病,哪怕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必然會不惜一切救他,犧牲掉自己一輩子的幸福也不會放棄他。她之所以毀掉自己,就要為你找好退路,別的做不了,隻有錢是她能幫你解決的。”
“怎麽可能……”淩俐已經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祝錦川嘴裏的一字一句,“你一定是在騙我,什麽一家三口患病,哪裏有那麽巧的事!”
祝錦川忽然轉了個話題:“你還記得嗎?那年你們倆還小,捅了廠區的馬蜂窩,結果馬蜂出來到處蜇人,你怕了,跟著你姐跳進水池,結果不會遊泳。後來被我從水池裏拖出來的時候,你嗆了好幾口睡,摟著你姐大哭,說,姐姐你怎麽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
說到這裏,他不忍地閉上眼:“大妹那時候也很愧疚,抱著你哭成一團,說再也不會丟下你不管了。淩俐,你明白了嗎?她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為了讓你有所依仗,她犧牲了所有。而那時候淩伶最值錢的唯有青春而已。就算你誤解她,看不起她,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照顧你,兌現著小時候給你的承諾。”
淩俐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二十年前的那個畫麵。
淩伶當時抱著她,說:“好二妹,姐姐不會不要你,姐姐一輩子都要保護你。”
又忽然想到了某年夏天,淩伶搶了她的數學書,滿屋子跑著逗她,非要讓淩俐叫她一聲好姐姐。
那時候淩俐不肯服軟,可年紀小又搶不回自己的書,氣急敗壞地大叫:“我還要複習!快把書還我!你這種成績好不努力都能考好大學的討厭鬼,怎麽不去快點死!”
淩伶麵色一僵,之後笑著回答她:“我當一天的姐姐,就要照顧你們一天,為父母分憂,也為我家這傻二妹,找個好男人才敢死啊。”
這算是一語成讖嗎?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她喃喃念著,可一轉頭一閉眼才發現,早有眼淚順著下巴的邊緣滴落,客廳的旁邊酒櫃的玻璃門上,也映出來一張淚流滿麵的臉。
“不可能!”她再一次吼出聲:“你一定在編故事騙我,我怎麽會不知道她生病?又怎麽會不知道我家裏人生病?我們同吃同住……”
說到這裏,她忽然怔住。
腦海裏的一個個片段串成了一串,父親顫抖的雙手、生意忽然蕭索的診所……
前後一年多的時間,父親如同換了個人似的,發起脾氣來的暴躁模樣,讓淩俐回想起來都有些心悸。
還有母親身上的新舊傷痕,李果那裏得來的各種資料……
她還陷在回憶裏出不來,祝錦川說出了他進一步的推測:“你姐姐當年看的是遺傳病科,所以基本可以斷定是因為血緣的原因患病。而當年我還沒來得及查到更多,那案子就已經發生,隻是……”
他頓了頓,說出下一步的結論:“目前看來警方似乎有了初步結論,鍾承衡不是凶手,至於凶手到底是誰,二妹,我希望你能接受現實。”
“現實?”淩俐忽然冷笑起來,“你是說,接受我爸買來老鼠藥,毒死我們全家的現實?不可能,我不可能接受。”
祝錦川沉默不語,看著淩俐緊握著的手在微微顫抖,想要拍拍她給她些安慰,掌心快要挨到她了,卻又縮了回來。
不痛不癢的安慰怎麽抵得過她現在正在經受的驚濤駭浪?不徹底痛一場,又怎麽能勇敢地麵對一切?
於是,他繼續說了下去:“這些年我其實也沒有把你家裏人生病的事,和那場凶案聯係起來。直到後來得知了老鼠藥的真正來源。二妹,你姐姐都能處處為你著想,那麽,你的父親呢?他會不會做出更加極端的選擇,為了不拖累你,所以帶著患病的家人共赴黃泉?”
淩俐愣住了,所有的感官都消失掉,身體隻剩下本能地搖著頭。
祝錦川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再也不忍心拿刀子再劃上一下,隻安靜守在一邊,等著她自己明白過來。
好一陣子,淩俐才喃喃自語一般:“還是不可能,我爸知道這樣會更加傷害我,你假設的說不通。他不可能殘忍到帶著一家人走了,隻留我一個人在地獄。”
最後幾個字,她幾乎是吼著出聲。
“是不可能,”祝錦川聲音依舊平靜:“如果他還是正常的心裏狀態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樣不可理喻以及殘忍的事。可是,如果之前我們說的病,會導致他重度抑鬱呢?”
淩俐倉皇之中抬起眼,眸子裏一片茫然,視線所及之處也全是模糊。
祝錦川長長一聲的歎息。
一而再再而三地將他知道的一些事剖析給淩俐聽,他對現在她的狀態,是有所預料的。
而最猛的一劑料,實際上不在他手上。
鍾承衡,這個為了淩家慘案蒙冤八年的男人,必定是知道當年淩家幾口人究竟是生了什麽病。
可是他從來沒有說過。即使為了自己脫罪,他也不曾把這樣一個秘密公諸於眾。
究竟是為了什麽?是否他和淩伶之間,也有什麽承諾?
已經不得而知了,可就目前掌握到線索,父係遺傳病,遺傳幾率頗高,患病後性情大變、漸漸加重的抑鬱、手腳顫抖加上漸漸喪失心智。符合這些特點的,似乎不是那麽多。
一番篩查下來,總會有結果的。
至於他為什麽會傾向於這樣的推論,是因為他見過因為抑鬱而變得癲狂的人。
薛寅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與薛寅的相識,歸根結底也是因為淩伶而起。隻不過,那時候的淩伶,早已化作一抔黃土。
對於鍾承衡這個人,祝錦川實際上是有著很複雜的感官的。
毫無疑問這是個優秀的男人,要不然當年淩伶也不至於會被他吸引,愛他愛到甚至忘記了要給家裏人攢錢,上演了好一場癡男怨女的戲。
那樣大的風波,四條人命的案子,作為前男友的祝錦川,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也間接導致了他和薛寅的相識。
餘文忠為名為利,抑或是為了挑戰自己,在史美娜的懇求下,接下了鍾承衡的案子。
當年,這案子似乎是必輸無疑的,一審下來妥妥的死刑。
而為了讓那個男人脫罪,餘文忠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不僅千方百計找出了警方的漏洞,從程序下手叫停了死刑複核程序,最後,竟然查到受害者淩伶當年瞞著所有人的一段情。
那就是和祝錦川長達四年、基本上靠著書信往來的校園純戀。
薛寅作為餘文忠的學生兼助手,很想讓祝錦川做出有利於鍾承衡的證言,從而兩人有了交集。
一方不想沾染這件事,一方鍥而不舍,一來二去的,竟然又成就了一段孽緣。
而當初薛寅身上最觸動祝錦川的地方,就在於她和淩伶的相似。
不是說外貌和氣質,而是遭遇。
這世上不幸的人生總是何其相似,生出了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淩伶,還有一個身如浮萍、青春貌美的薛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