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糾葛
戚婉垂下眸子,那默默垂淚的模樣,要是不知道前因後果的人,鐵定以為她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饒是知道戚婉哭起來半真半假,這時候也多半是在演戲,祝錦川也還是沒法淡定到視而不見,撇過臉從紙巾盒裏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等她情緒稍稍穩定了點,才說:“你們之間的競爭和算計,我確實不會去管,隻是,想把306條安到自己同事頭上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忍。”
聽到他這句話,剛才還默默抹著淚的戚婉,瞬間抬起頭,語氣恨恨:“那又如何?隻要有利於被告人的,為什麽不用?送到她手上的證言和諒解書都不用,就憑這點來看,她就不適合做律師!”
祝錦川搖了搖頭:“你錯了,她是比你笨,可她有她的本能和更正向的價值選擇。你確實把淩俐逼到了懸崖邊,也差點讓她奮不顧身跳下去,可她終究止了步沒被你誤導。她是處處都不如你,可就這一點,你就已經注定會輸給她。”
戚婉咬著唇,嘴裏一字一句:“不管怎樣,她還是輸了這個官司,願賭服輸,她都願意走了,看來是你不放人,所以要先讓我走?這樣不公平,我無論如何也不服氣。”
他嗤笑一聲: “現在來跟我講公平,當初你拿個基層法院一審案子,去和省法院再審案子比結果的時候,怎麽不說公平?你其實早就知道這個案子,淩俐贏不下來的,何況,你覺得淩俐輸了?隻怕未必吧!”
說完,祝錦川又將身前的一份材料推到戚婉麵前:“看看吧,也許你會對她有新的認識。”
那是一份看起來不薄的A4打印紙,上麵密密麻麻全是三號的宋體字。
看完文件抬頭,戚婉驚訝地出聲:“審委會記錄?你怎麽有?”
祝錦川揚起劍眉:“有心人總能弄到的。我本來弄這東西來,是為了不讓淩俐輸得不明就裏,打擊到她的信心。不過目前看來,她似乎更在意跟你的賭約。你可以看看,跟你的案子相比,淩俐到底算輸還是贏。”
戚婉不再多說,低下頭看起那一疊記錄來。隻見她麵色越來越白,眼裏的一抹不甘心的神色,也越來越明顯。
十幾分鍾時間就翻完手裏二十幾頁紙,可她卻沉默良久,漸漸地收起眼裏忿忿不平的神色,滿麵肅然。
審委會記錄顯示,這個案子上,淩俐是輸了不錯。
可是,因為法院和檢察院自身的錯誤,導致上訴不加刑原則妥協於具體條款的適用,在省法院的審委會上,委員們吵成了一團。
十四位參會委員,形成了六對八的結果,六個支持駁回抗訴,八個支持改判。這幾乎是勢均力敵的結果。
祝錦川收起記錄,看向戚婉:“你是聰明人,想必知道這份記錄,實際背後的暗湧翻滾。淩俐她在這個官司上,掀起的風波,遠比你一個雞毛蒜皮的案子大得多。”
之後,祝錦川給她補充了,這些天他打聽到的消息。
據知情人士透露,袁非的案子,是這五六年來,審委會委員們第一次吵成烏眼雞一樣。
最後要不是因為在法定刑下判決需要報請最高院允許,程序上實在走不通的話,說不清楚,淩俐還真能贏。
而之後,因為這個案子,主持刑事專委會的白院長還在會上發了火,說法官們應該好好反省一下,出出汗、紅紅臉,為什麽法律的尊嚴、判決的穩定性和可靠性,要靠一個律師來維護?
為什麽二審發現一審的錯誤,沒有檢察院的抗訴就不知道自己啟動審判監督程序?發現錯漏而心安理得不做任何補救,司法的公信力就是在這一次次的看起來不是太嚴重的小疏漏裏,被消磨掉的。
檢察院也應該檢視一下怠於行使權力的行為。因為自己被法律賦予的強勢地位就可以出爾反爾,折騰一個身體有殘疾的被告人。
他還指示必須專門就該案件存在的問題向檢察院發出司法建議,建議對辦理案件的人員進行追責。
一個人渣猥褻兒童的案子,作為被千夫所指的被告人律師,能打到這個程度,值得所有人刮目相看。
這還是在戚婉各種小手段層出不窮的幹擾下做到的。
至於戚婉的案子,並沒有全贏,隻是將三年以上的量刑,通過做通被害人家屬的工作,弄到了諒解書,被判決三年以下。
說完這個案子掀起的風波,祝錦川垂眸看著那幾頁紙。
這些東西本來是因為怕淩俐被這個案子的敗訴而準備,費了他不少心思,如果不是他多年的好友勉為其難開了條口子,要打聽到審委會討論的決議,顯然非常困難。
說完了他掌握的消息,祝錦川向戚婉強調了一句:“以上說的這些,你可以自己去打聽一下是不是真的。”
“不必了,”她答道:“你沒有必要在這個事情上說謊。”
祝錦川倒是有些意外她沒有在這個事情上不斷糾纏,揚聲問道:“所以,你這是徹底服氣了?”
她剛才委屈哀怨的神色已然不見:“讓我服氣那是不可能的。隻是在這個案子上,我不會再找她麻煩,你既然要趕我走,我也不會厚著臉皮非要留下來。”
她莞爾一笑,抬手將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接著說:“該淩俐還的債,她怎麽也逃不過。你要是心疼你的小徒弟,就好好想想,等她知道十多年前那些事的時候,要怎麽勸她吧。”
沒等到祝錦川回話,戚婉已經站起身來走了出去,背影俏麗而決絕。
祝錦川看著她掩門出去,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心頭一塊大石仿佛越來越沉。
她到底,知道了些什麽?
三天後,祝錦川看著自己手裏攝像機裏的一段視頻,眉頭越鎖越緊。
視頻拍攝的地點,似乎是依山而建的別墅區裏,那青山綠水掩映中的小洋樓的二樓,出現了一個他好些年沒有見到的人影。
她靜靜地坐在二樓露天的陽台外,安靜而美麗,隻是臉色異常地蒼白。
除了她,還有個忙忙碌碌的身影,給她洗臉、擦手、梳頭發。那就是戚婉。
而她,一直安安靜靜,像個洋娃娃一般,任人擺布。
祝錦川心間一疼,有些不忍地閉上眼。如果不細看,如果不去分辨她的細微表情,似乎和三年前沒有什麽不一樣。
可他們好歹有過耳鬢廝磨的日子,他知道她現在的眼神裏空空的,什麽內容也沒有。
兩三分鍾的視頻很快看完,祝錦川卻沉默良久,之後把手裏的攝像機遞還給眼前留著絡腮胡風塵仆仆的男人。
“怎麽樣?”那男人笑得沒心沒肺,“想不到看到故人了吧?”
祝錦川微微點頭:“是沒想到,怎麽會成這副模樣?”
這後半句,問的是那位故人的情況。
男人拋出個“老子料事如神”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會問,所以全都打聽好了。薛寅當年出事以後,餘文忠把人送到新西蘭,說是換個環境好恢複,可她那時候的狀況,哪有人願意跟著去?最後陪她一起去的,就是戚婉。她陪了戚婉三年,也在國外申請了學校。”
祝錦川聲音裏有一絲晦暗不明:“那邊環境不錯的,為什麽還會回來?”
“心有不甘唄。”男人掐掉半截煙頭,微偏著頭看他:“大川,這事你打算怎麽辦?這姑娘大概來者不善,隻怕還會把當年那件事攪出來。”
祝錦川側眸看著窗外漸漸籠罩下來的夜色,沉默良久。
幾分鍾後,他收回視線:“戚婉這個人無視規則心腸狠辣,以前隻怕也做過不少出格的事。你幫我好好找一找,最好弄幾個大的把柄,讓她再不敢輕舉妄動最好。”
男人注視著他,半晌後問了一句話:“那薛寅怎麽辦?”
他沉下眸子,微閉著眼睛:“我問心無愧,卻總有人不肯放開以前的事,如果真把我逼到了那一步,不得已之下,也顧不得往日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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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州,江北區渝州酒店。
祝錦川剛從法院回到酒店。扔下手裏的包和外套,疲憊地揉了揉額角。
他拿起茶水間的礦泉水,一口氣喝下大半瓶。
本以為這是個簡單的案子,沒想到,如此糾結。
他目前的主業在知識產權,不過並不代表不會接其他的案子,尤其是朋友或者其他客戶介紹過來的,如果合適又感興趣,倒是不介意辦一辦。
手上這個建工合同糾紛,就是以前曾經打過交道的客戶的新案子。他的委托人是雒都的潁鴻建築,是一家以房地產開發為主業的公司。
案情倒是簡單,位於慶州的慶州音樂學院,和潁鴻建築公司之間簽訂建築承包工程合同,委托雒都的公司修建辦公大樓。
樓倒是修好了,不過,還有兩千萬的工程款,音樂學院已經拖了三年。
一開始還好言好語的用拖字訣,後來幹脆閉門不見,一說到錢,所有的領導都不在,管事的人都找不到一個,態度實在惡劣。
潁鴻在雒都也算是挺大一公司了,當初也是看在慶州音樂學院家大業大的,幾萬教職員工和學生,想必不會拖欠,所以全墊資給修了樓,結果,被好好地坑了一把。
無奈之下,潁鴻公司隻有走訴訟這條路。
今天,祝錦川就是代表潁鴻而來,參加法院的訴前調解。
他倒是來了,然而學院方麵的人,一個沒見,被硬生生放了趟鴿子。
在調解室裏等了一小時,弄得慶州第二中院的法官都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讓助理打電話催,然而那小助理舉著手機一臉的委屈:“電話不通,找不到人。”
很明顯,哪怕他們起訴到法院了,對方依舊不接招,也依舊不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