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勸退
淩俐徹底想通了,趕忙去找南之易印證她是否走對了路子。
頂著雞窩頭穿著浴袍的某人這次倒不在乎男女有別了,一邊刷著牙一邊給她開了門。
淩俐有些尷尬,可不得不在衛生間門口三言兩語說完自己的猜測。
南之易含著滿嘴泡沫含糊不清地說:“不錯,還真猜對了。”
又回過頭給她一個媚眼:“怎麽?是不是覺得我的背影瞬間高大了起來?”
淩俐眼角一抽胳膊上迅速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很想給他一個“呸”字的,忍了又忍,終究沒好意思,灰溜溜地跑了。
算了,跟他沒有共同語言,還是田正言比較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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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雒都。
經過短暫的休整,四天跨了兩個省取證的疲累終於消散。
田正言坐在長桌的一方一言不發,而對麵坐著的,是代理山崎種業的律師的易曉璿。
她依舊是那副輕言淺笑四兩撥千斤的模樣,隻不過,明顯臉上的表情有些繃不住了。
因為和她麵對麵坐著的,不僅有田正言,還有她研究生期間的導師古東。
這位和田正言鬥了一年多最後敗走麥城的老教授,臉色蠟黃,人瘦到兩頰凹陷,眼神渾濁沒精打采。
看起來他似乎重病纏身身體不大好,其實在座的都知道,這位古老師,保持這副鬼樣子已經十幾二十年了,依舊活得好好的。
看著對麵自己學生有些無措的表情,古東隻好先開口:“怪我,當年沒和你說清楚。”
易曉璿輕咬著下唇,其實心底早就是驚濤駭浪。
田正言剛才那番話猶在耳邊,現在古老師說的什麽,她都無法集中精神來聽。
原來王齊告訴她的,都是表象而已,這案子水竟然如此之深。
她知道山崎種業的舉動背後埋著一環扣一環的算計,也知道自己不是這場訴訟的主角,可她沒想到自己做的掩人耳目的事
再加上古老師突然出現,跟她解釋了一番當年他與田正言之間,其實並不是那麽水火不容。
古東說完很久了,易曉璿仿佛才回過神,抬起頭有些迷茫:“老師,你不是一直支持無權處分的合同是無效的,今天怎麽改口了?”
古東麵上有幾分尷尬:“嗨,當時其實就是我隨口一說,口誤被記者逮到,結果騎虎難下不得不自圓其說。後來東拉西扯實在圓不動了,才不得閉嘴安心被打臉。”
易曉璿張大嘴巴:“那您,其實也是支持有效說的?”
古東有些難堪地點點頭:“所以這些年我都停止發表合同法方麵的論文了。”
易曉璿隻覺得心口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突然沒了,整個人不自覺地鬆懈下來,神色迷茫:“那我這又為了什麽?”
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古東有些心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不過,最終在田正言狠狠瞪他兩眼後,開啟為人師表語重心長的模式:“這些年,人家罵我們這些耍嘴皮子的教授,什麽學術販子嘩眾取寵眼高手低,所以當年你一定要做那個課題,我也沒有攔著你。隻是,你代理案子和我們空對空打嘴仗不同,如果明知道是錯的還要堅持,我認為不妥當。”
易曉璿張了張嘴還要說話,古東又搶先一步勸她:“前因後果我基本知道了,這裏麵牽涉太深,你不合適再走下去。”
“可是……”易曉璿咬了咬唇,“我接都接了,輕易違約的話,對方不會放過我。”
田正言甩過一疊資料給她:“你把這些交給王齊,他自然不會對你怎樣的。”
易曉璿有些懵懂地接了過去,隻看了一眼就驚訝地張大嘴巴:“這是……”
田正言輕聲一笑:“要不是看在這老古董的份上,我才不會管你是不是被王齊推出來的擋箭牌。到了現在的局麵,你要麽懸崖勒馬,要麽跟著王齊粉身碎骨,選擇權在你手上,自己好好考慮吧。”
易曉璿真的舉棋不定起來。
兩個月以前,王齊找上門來問她對能把田正言當耗子玩弄的機會感不感興趣,她幾乎沒有考慮就同意了,卻忘記一件重要事。
田正言是好惹的嗎?三年前的教訓,她都忘記了嗎?
更遑論,南之易背後還有一個南之君。
那人高高在上,似乎也和律師不是一個體係,可她明白在當前的體係下,要整垮她這樣根基不牢的律師,有千百種方法。
之前不是看不見,而是在王齊很有煽動性的語言下,被蒙蔽了雙眼而已。
現在利益得失都擺在眼前,她還要執迷不悟嗎?
田正言看著她的表情從憤懣,到迷茫,再到最後的釋然,心裏明白易曉璿大概是做出選擇了。
他把老古董抬出來勸說易曉璿,應該是起到了效果。
其實,易曉璿接下這個案子百害而無一利,除了能掙幾個代理費,她耍的手段越多,以後要遭到的反噬就越大。
要說一個已經有了根基的律師,比如祝錦川那樣執業十來年還有一個中型所做支撐的,隻要不硬杠上檢察院,借著這案子或許能搏出位,可易曉璿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還隻有一般授權的代理地位,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而之所以到快要開庭了才勸退易曉璿,就是要逼得王齊倉促之下找不到可以推出來的人,不得不自己上場。
田正言牽起嘴角,眼神發冷。
對於踩過界的人,隻有狠狠斬斷他踩線的那隻腳,隻有把他好好羞辱一番,才能讓他知道,什麽是底線。
搞定了小小的傀儡易曉璿,田正言回到家裏,一打開門就看到蹲在地上整理堆得小山一般高的資料的淩俐,滿頭的亂發飛揚,臉上還染了一大團油墨。
田正言忍住笑,叫上她,又拖出書房裏裝死的南之易,開始商量起庭審的事。
這場訴訟的關鍵點,並不是在於賠還是不賠,或者是賠多少的問題。
一億五千萬的所謂其他損失,究竟這損失是如何計算的,對方必須提出非常明確的依據。如果沒有十分有力的證據支持,那法院能全額支持這個數額的概率,實在是太小。
而之所以要將標的額提到這麽高,甚至不惜多交訴訟費,原因無他,山崎種業隻為了提高審級。
一審在高院,如果要上訴,就要到最高法院。如果說對方一開始打的主意就是要扯人眼球把事情鬧大的話,官司打到最高法院,無疑效果更好。
如果案子如他們預計的那樣,對方拿不出證據證明南之易的行為和山崎種業名譽受損之間有必然聯係,阜南高院不會支持巨額的訴訟請求,這樣一來,反而給了對方炒作點。
唯利是圖被金錢蒙蔽雙眼的天才學者,和位高權重的哥哥狼狽為奸,打壓外省企業,而因為種子絕收的農戶,又在其他三個省。
一旦案子上訴到了最高法院,一旦被炒作起來,各種媒體蜂擁而至,哪怕南之君能在省內滅火,也阻止不了事態發酵向外部蔓延,那南之易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必定臭名遠揚。
而如果真的敗訴,兩億的巨債上身,南之易怕是還不起的。
想了整整一晚,淩俐隻覺得條條道路通懸崖,橫豎都是個死。不過,榆木腦袋也有福至心靈的時候,當那轉瞬即逝的靈光閃過後,她終於想到了反擊的手段。
對於淩俐給出關於案件的思路,田正言結合自己的想法,在關鍵點補充了些東西,感覺已經像模像樣了,形成了幾頁紙的材料,讓南之易先看看。
要破這個局,首先得讓應訴的一方,變成,不是南之易。或者說,不隻是南之易。
“不是我?”饒是習慣天馬行空的南之易,麵對淩俐提出的這個建議,也是一頭霧水。
他又認真想了想,還是想不通:“我哪怕再法盲,也知道原告告被告,我是不是被告人,不是我自己決定的啊!”
淩俐嘴角一抽糾正了他的說法:“是被告,不是被告人。被告人是刑事案件裏被訊問的那位。”
田正言卻懶得跟他兜圈子,直接兩個字:“反訴。”
說完就站起身子:“今天夠累了,小番茄你回家去吧,具體怎麽反訴我明天跟法盲解釋清楚再碰頭。”
他又閉上眼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又囑咐她:“你出去的時候順便把隔壁的單身狗牽出去遛一圈,免得精力太過旺盛半夜狼性大發騷擾我。”
本來他的語氣淡淡的沒多少情緒,南之易卻馬上對號入座一副炸毛的模樣。
他從沙發上彈起:“我騷擾你了?昨晚米粒古麗太吵我過來這邊湊合一晚而已,這能叫騷擾?”
“湊合一晚也不用跟我擠一張床好嗎?害我一晚上沒睡好。”田正言斜睨他一眼,又是淡淡的聲音。
“我不過想跟你談談心而已,能叫騷擾?我就算要騷擾,也會騷擾女同胞,比如……”
說到這裏,南之易望了眼淩俐,忽然又收回目光,繼續說:“算了還是騷擾你吧。”
淩俐被他那嫌棄的一眼釘進牆壁裏,隻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友好起來。
這寧願攪基也看不上她的眼神,呃,太傷自尊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末了,隻訥訥一句:“我不發表意見了,反正說什麽也不能挽尊。”
說完,氣呼呼出門,正好電梯停在十八樓,直接一頭撞進去,又大力戳著一樓的按鈕,以最快的速度關上電梯門。
南之易看著她氣衝衝的背影,實在不明白為什麽他注意到了男女之間的避諱,反而惹粉妹不高興了。
田正言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嘴角是促狹的笑:“沒想到你的小番茄也會生氣,還一下子變異成了辣椒炸彈。你快別發呆了,趕快想想怎麽安撫她吧。”
南之易還在雲裏霧裏的,田正言卻使勁一推他的背,把科學怪人甩出門:“去送別人回家!”
說完長臂一揮把門拉上,完全不給某人留後路。
南之易捶著門大吼:“我外套沒穿,鑰匙也沒拿,你這是要凍死我啊?”
屋內的田正言倚著門,語氣輕鬆而愉快:“還穿什麽外套回什麽家啊?出去吹吹風冷靜冷靜,想想別人為什麽生氣,沒想明白,就別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