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解套
田正言轉過頭對她一笑:“你之前對案情的分析很到位,自然知道山崎種業投入與回報不成比例,這一次的發力,更是坐實了這個問題。山崎種業從沒有想過大事化小,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搞大,這個案子,也絕對不會是隻針對品優千號這麽簡單。”
淩俐瞪大眼睛正要發問,田正言搶先問出口:“考考你,我們應該怎麽讓南之易的公司賬號解封?”
這個問題淩俐倒是有所準備,忙說出自己的答案:“向法院申請解除查封。之前我就查過規定了,中央、最高院都發了文件,要求法院查扣凍的措施要謹慎,不能影響到企業的正常經營。”
從第一次的訴前查封開始,她早已經想好。雖然說南之易作為法人代表的公司,看起來沒什麽實質上的經營,但是涉及到另外試驗項目的運行。
這個項目不是南之易個人的,自然不能受到牽連。之前,田正言也正是因為這個理由,向南溪中院提出的異議。
還有一句她沒說出來,有了南之君的一層關係在,在法官自由裁量權方麵,始終會受到些影響的,在模棱兩可可辦可不辦的事情上,法官做出的決定,自然而然偏向南之易。
之前,南溪中院得知無意中查封了高院院長弟弟賬號以後,忙不迭打電話來了解情況,後來又積極配合做工作說服對方當事人撤訴,僅僅兩天時間就解決完其他當事人可能十天半個月都未必能走完的程序。
雖然都是依職權行事,可這司法為民的速度,簡直超越光速了。
田正言點點頭,又反問她:“那你為什麽不考慮提供反擔保,來解除查封?”
淩俐思考了幾秒開口:“考慮到案子進展情況不明,我們不能再人為擴大損失。而信用擔保方麵,不管是銀行還是擔保公司,都不會給被告提供擔保的。”
田正言勾起嘴角很是欣慰的模樣:“不錯,你這番功課算是做到了家,算你過關。我們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以影響到項目運營,以中央和最高院的兩個政策性文件,去申請法院解除查封了。”
事情還沒解決,可得到了田正言的稱讚,淩俐還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小小得意。
然而,幾秒後田正言卻打斷了她的欣喜:“既然我們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如對方所料那樣提起異議,法院依職權解除,反而是才是對方要達到的目的?”
淩俐一愣:“為什麽?”
田正言敲敲桌麵:“事到如今,對於對方的訴訟思路,你還沒摸清嗎?如果阜南高院解除了查封,那麽山崎種業就獲得對解除查封行為的申訴權,這樣一來,案子就鬧上了最高法院。”
淩俐卻還是有些不明白:“可是我們的理由合情合理啊?到了最高院,也得講理。”
田正言耐心地跟她解釋起來:“本來是合情合理的行為,放在其他案子裏無可厚非,可隻需要加上‘阜南高院院長是南之易親哥哥’這樣的預設條件,就足以攪亂這潭水。”
見小菜鳥還被繞在圈子裏沒回過神,田正言又加了劑重料:“山崎種業已經向慶州的最高院第五巡回法庭提交了‘阜南高院地方保護主義嚴重’的材料,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轉辦到這邊高院。對方已經埋好了伏線,隻等我們上鉤而已。”
淩俐被他的一番話說得默不作聲起來,心裏百感交集,既有遭人算計的憤懣不平,更有對自己目光太短淺的羞愧。
田正言微笑道:“阜南高院這個戰場,從來不是他們看中的,他們就是想要鬧大而已。”
說到這裏,他端起麵前的咖啡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滿臉的悠閑自在,似一點都不著急眼前亟待處理的燙手山芋。
淩俐皺著眉頭看著田正言喝下一杯常人難以下咽的濃縮咖啡,嘴角抽了抽。
田大牛這咖啡癮也真是沒治了,隻怕他那些論文專著什麽的,都是拿咖啡澆出來的吧。
喝完咖啡,田正言慢條斯理說了後半闕:“從起訴開始,他們就在處處引誘我們犯錯。隻要行差踏錯一步,就會掉進他們預設的陷阱。隻可惜,做得越多錯得越多,我們還有後招。”
兩天後,淩俐從承辦案件的成法官接過變更裁定通知書,睜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等終於捋清其中的關鍵點,長舒了一口氣。
這些人的心思真是彎彎繞繞,讓她這個小菜鳥理解起來都困難,更別說想出這樣貌似平淡其實直擊要害的辦法。
她之前提出的想法是申請法院撤銷保全的裁定,在田正言的一番分析下,發現會落入對方的圈套,給對方做文章的口實。
不僅會把事情捅到最高院,將某位和南之君政見不同的高官引來,還很有可能借用媒體炒作,弄出些什麽“緊急輿情”,讓阜南高院在這個案子上,更加縮手縮腳。
明明是自己的地盤,卻被耍的團團轉吃了一個又一個暗虧,地利變成了束縛,這樣的用心,又狡猾又險惡。
南之君提出了另一條思路。他讓合議庭做了個變更原裁定的通知,而且也沒有多說什麽,隻在上麵加了不到十個字“視情況采取適當方式”。
撤銷裁定和變更裁定,看起來兩個字的差異,變更的同時也就在裁定上加了句不痛不癢的話,卻讓執行部門有了行使自由裁量權的空間,從而“選擇了適當的方式”,解除了對南之易公司基本賬號的查封。
同時,被解封的賬號隻有一個而已,其餘南之易被凍結起來的財產,房、車以及各種投資,加起來近千萬,雖然和兩億的數字相差甚遠,但相對於被解封賬號的上的數額,還是要多一些。
這樣一來,對方卻因為並沒有撤銷裁定的行為,因此沒法向上一級法院提出異議。
南之易的項目可以正常進行,不會因為拖延時間造成違約,也不會影響到進行到關鍵時刻的項目。
就這案子目前的狀況來看,已經把不良影響降到了最低。
裁定書拿回來後,淩俐向南之易和田正言複盤。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大玩具已經啟程發往國內,南之易臉上的陰霾迅速散開。
他嘴裏咬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說:“粉妹,可真是辛苦你了。下回你要去實驗室記得帶塊生牛排,我去借噴槍給你烤牛排吃,保證顛覆你的味覺。”
淩俐一點都不想理他,憂心忡忡地望著田正言:“田老師,我還是看不透山崎種業到底要達成什麽目的。”
自從田正言跟淩俐分析了山崎種業目前的表現來看一點都不想和解,也在不計成本想把事情鬧大以後,淩俐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田正言微歎了口氣搖著頭:“不瞞你說,我也看不明白,隻知道對方是一心一意在針對這書呆子,似乎想要把他搞臭。”
淩俐心裏咯噔一聲。其實,她心裏也隱約有這樣的猜測。兩億的天價賠償,南之易就一個一心一意搞科研的死宅,又不是什麽身家億萬的老板,明擺著是賠不起的。
害南之易陷入這場官司的關鍵人物,一是山崎種業,二是牟誠華,這兩方花費五年時間做了個局,把南之易困在了局中。
如果說和南之易師出同門的牟誠華,還可能因為嫉妒小師弟才華不滿老師偏心等等理由對南之易下手,那麽山崎種業一家大型的上市公司,除了品優千號以外,和南之易完全沒有交集,為何要配合牟誠華演這一場大戲?這背後到底出於什麽目的?
實在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田正言顯然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他說:“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還是按照之前的思路吧,先去絕產的地方看看,弄點證據,再找幾個專家論證一番絕產和種子缺陷沒有必然聯係,死馬當活馬醫一回。”
說完,他推了坐在身旁的南之易一把,問他:“你為什麽前年突然終止一切和水稻有關的項目,改種玉米番茄蔬菜水果了?”
南之易一愣:“你怎麽關心起我工作來了?我不就是大田搞膩了換個方向?”
田正言不耐煩他的隨便跑題,敲了敲幾麵:“請對方辯友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他終於老實下來,低著頭小聲嘟囔了一聲,接著站起身來趿拉著拖鞋就進了裏屋。
田正言對著他的背影搖搖頭:“一說起這話題就跑,裏麵肯定有鬼。”
淩俐滿麵肅然,回想著南之易剛才的那句話。他那句話說得極快又小聲,可淩俐聽得很清楚。
他明明說的是:“老是搞轉基因,心裏不踏實。”
淩俐有些糊塗了。
這些日子她也被強行灌輸了不少生物學知識,知道轉基因是通過科學手段切斷DNA後再連入一段特定DNA篩選得到成功插入個體的過程。
換言之,轉基因隻是改變了脫氧核糖核苷酸的排序。隻要通過了安全檢測的轉基因作物,安全性沒問題。
換個更簡單的說法,所有攜帶基因的蛋白質,都要水解成氨基酸,可氨基酸就那麽多種,是不是轉基因吃到肚子裏,其實對人類來說沒有區別。
而當前關於轉基因到底安不安全的爭論,主要源自於草甘膦的運用,這種強力除草劑被大量用在有抗草甘膦基因的種子上,可以殺掉雜草而不傷作物。至於草甘膦到底是有害還是無害,目前還爭論不休。
此外,有些轉基因植物因為專利保護加入了自殺基因,不能留種,後來不知道怎麽以訛傳訛成了轉基因不能有下一代,再被有心人“擴大解釋”一番,就成了人類吃了轉基因會絕育。
其實這就和吃了豬肉就變成豬的理論一樣蠢。
所以,為什麽南之易這個天天研究轉基因的人,會覺得心裏不踏實?他是發現了什麽重大缺陷嗎?
淩俐皺著眉頭想得正認真,田正言忽然話鋒一轉:“這一番時間上的配合,三個官司算是完全串在一起了,而且,代理人都是易曉璿。我很清楚這丫頭的能力,她沒魄力做出這一連串的動作來給我們壓力。她背後,必定還有其他人在指點。”
淩俐從思考狀態回過神,頓時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