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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惶恐

  田正言發表完對案子目前狀況的解析,忽然正襟危坐:“所以,我們該動真格的了。”


  淩俐顯然不能適應他這話題轉得太過生硬的作風,抬起頭滿臉的呆滯:“什麽?”


  他笑了笑:“你現在感受到了壓力了對嗎?本來我也以為走走過場的案子,之前沒下狠手教你怎麽辦案。現在怕是要動真格了的,你準備迎接之後的狂風暴雨了嗎?”


  “???”淩俐說不出話,眼睛裏有明顯的慌亂。


  之後的才是狂風暴雨?那之前一天十六個小時的工作時間,難道是她的錯覺?


  見菜鳥小律師被他亂了心神,田正言勾起嘴角一笑,接著轉移了話題:“你知道那天晚上,那蠢貨跟我說了什麽?”


  淩俐搖搖頭,她跟他們不在一個車,但也知道田正言那時候是勸南之易不要犯蠢請她當代理律師。


  不過貌似沒什麽效果,她被趕鴨子上架,開始接觸以前她隻敢仰望的領域。


  田正言一聲長歎:“他說,如果案子好辦,有我在肯定搞得定,他不擔心;如果案子難辦,他相信你足夠堅韌,在這件事情上必然用盡全力,未必比那些隻講利益的精英律師差,隻要跑對了方向肯定會是堅持到最後的那個。


  如果情況實在太糟糕,案子毫無勝算,與其便宜別人,不如讓你有一個成長的機會,就算他背上巨債,也相信我們不會不管他。至少,我是得給他做一輩子飯了。”


  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到南之易對自己的評價,淩俐有些恍然。


  大部分人,從來都是當麵誇你背後捅刀子的,南之易卻是每次都嘲諷她嫌棄她笨,一轉身,偏偏把關係到自己職業前途的官司,托付給她。


  田正言微眯著眼睛,繼續說著:“所以,你明白了嗎?他並非一時興起跟他哥犯倔,而是真的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止這個傻蛋被算計。雖然很難,卻又不得不做。”


  淩俐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隻覺得南之易的信任,讓她肩上的擔子前所未有的重,也暗暗捏了捏拳頭,給自己鼓氣。


  見她剛剛還有些慌亂的眼神再一次沉靜下來,田正言又一次勾起嘴角輕笑。


  這小番茄,笨是笨了點,可好在心誌夠堅韌,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也沒什麽歪念頭,愛幹淨又自律,身上所有特質都跟南之易截然相反,難怪能入那傻蛋的眼。


  好些年了,他也沒看過南之易對哪個女人能保持長期的記憶,哪怕是魏葳,也隻不過是因為長相而已。


  難道這小番茄,還真的是他弱水三千裏那一瓢?

  田正言心念一動。


  不管成不成的,總得加點料試一試。要不然,被這南家癩皮狗纏上一輩子的,隻怕是他自己了。


  想到這裏,他收起剛才溫和的笑,滿麵肅然:“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歇一會吧。下午重新看一遍案卷材料,並且,給我拿出你百分之一千的努力來,別再像今天這樣心不在焉重要的東西都漏掉。”


  淩俐微微一怔,馬上應了一句:“嗯,我明白的,我一定會努力。”


  他卻沒有因為她的態度誠懇而放鬆表情,聲音更加嚴厲:“希望你說到做到,我可從來不相信什麽盡力了但是沒辦法之類的借口,一旦這官司輸了,你就等著律師執照作廢吧。”


  淩俐被他突如其來的翻臉和毫不講理的威脅弄得摸不著頭腦,再看看他麵沉如水的模樣,之前因為南之易信任激起來的一腔熱血瞬間冷了下來,一時間又變得毫無底氣。


  隻是,幾秒後她抬起了頭,回答道:“我知道了。”


  聲音雖然細細的,目光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田正言微微勾起嘴角,對她的態度很滿意,過了一會兒,聲音悠然:“我暫且相信你的表態,作為回報,等案子完了,我送你一份大禮好了。”


  淩俐嘴巴微張著,表情又是顯而易見的慢半拍:“啊?”


  田正言就那樣隨意地坐著,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簡單幹脆的一句:“你就等著好了。”


  幾天後,田正言跟淩俐提過,山崎種業的後招多半和南之易空白簽名有關的猜測,得到了映證。


  不知道田正言是怎麽和山崎種業交涉的,總之一通電話打下來,易曉璿說她會向山崎種業轉達,會盡早向法院提交本案的證據材料,讓雙方的調解能夠進行下去。


  果然,兩天後,淩俐接到法官的電話,從法院抱了一摞複印件回去。


  這不看還不會怎樣,等看到那幾份證據的複印件,田正言鼻子都快氣歪了,咬著後槽牙難得地罵了髒話。


  他的原話是這樣:“MD,智障。”


  好吧,果然不出田正言所料,對方的證據裏,不僅有南之易簽字的欠條若幹份,還有他簽名的會議紀要、補充協議、轉賬記錄等等等等……


  這些材料加起來,十好幾份。也就是說,南之易曾經把十幾份空白簽名,交到了對方手裏。


  從拿到起訴書那一天開始,淩俐就一直以為,有公司這個殼子做保護的南之易,不管怎樣也賠不到兩億,哪怕因為談判的時候聽到易曉璿故弄玄虛,她也下意識認為,那是對方在虛張聲勢,目的是為了給自己的和解條件加上些籌碼。


  所以,她一直沒有覺得壓在肩上的擔子有多重,直到那天被田正言點醒。


  而手上這些東西,更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民事訴訟講究的誰主張誰舉證,對方拿出的欠條、轉賬憑證什麽的,跟財務報表對上了號構成了證據鏈,要讓南之易從中抽身出來,必須得證明對方造假。


  那些證據當然造了假,所有的簽名是南之易的沒錯,可那些會議紀要、欠條的內容卻是打印上去的。


  她當時自以為得了個破綻,忙跟田正言提出應當向法院提請鑒定,隻要鑒定出來那幾份證據的內容是在簽字以後才落到紙上的,不就可以了嗎?

  田正言的表情卻絲毫不見輕鬆,倒是跟她解釋了一番為什麽鑒定這條路行不通。


  田正言說,雖然他們可以申請對借條原件進行鑒定,可是司法鑒定一來耗費時間很長,以目前案件的情況來看,拖下去不是好事。


  二來,以目前國內的鑒定技術而言,對於文件形成的時間,一般隻能精確到以年為單位,而且這類鑒定因受墨水、紙張、保存環境的影響,很難百分百精確。


  因此,對於是先有字還是現有簽名這個問題,如果時間相隔不超過一年,那麽,鑒定機構也鑒定不出來。


  解釋完這一切,田正言的臉色很有些不好看:“這個二貨,居然給人這樣大的把柄。要不是看在我師兄的份上,我真想不管他,讓他背著巨債自生自滅去!”


  想到這條條大道都是死路的情形,淩俐壓力山大。


  牟誠華這麽不厚道利用南之易轉移資金,結果好巧不巧品優千號被曝出絕產,牟誠華一走了之華易高科也注銷,無辜的南之易卻成了替罪羊。


  她心頭一陣澀然,垂下頭說:“華易高科財務作假轉移資產弄得南老師表麵上欠債,山崎種業找不到人追責,就隻能找上他,這兩件事情競合在了一起,就成了南老師背黑鍋。這還有沒有講道理的地方了?”


  田正言本來還在看著賬本,聽到這話卻輕笑出聲:“番茄妹,有些事我不點出來,恐怕你到死都不會明白的。這是一個做了五年的局,華易高科和山崎種業,並非出於對立的立場,他們是一夥的。否則,這些欠條什麽的,怎麽會跑到山崎種業手裏?”


  淩俐略想了想,就對他的觀點無比認同起來。


  她剛想說話,忽然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一回過頭,看到那一張瘦削的臉,和那臉上大得出奇又幹淨澄澈的眼睛。


  南之易揉著眼睛走了進來,看到書房裏的兩個人影,打著哈欠一腳踢在田正言的椅子上,問:“今晚上吃什麽?”


  田正言抬起頭對上他,聲音平靜:“大仙,你不是隻喝西北風就夠了嗎?”


  南之易則大言不慚:“雖然本座辟穀多日,不過既然今日得下凡間,偶爾嚐下人間的煙火,也不失為野趣所在。”


  田正言白他兩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說:“午覺睡了四小時,想必你頭腦夠清醒了吧?馬上要寫答辯狀了,我詢問你幾個關於案件的關鍵點,你給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南之易抱著膀子嗯了一聲,那一臉嚴肅的表情和滿臉的胡茬相映成趣,淩俐看久了,竟然覺得蜜汁協調。


  田正言直接進入正題:“對於那幾張欠條,你有什麽好說的?”


  一聽他說起欠條,南之易一聲哀嚎:“我有什麽可說的,不就是被坑了嗎?你都罵了我好幾天法盲了,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南之易是前天回來的。他回來那天,淩俐領了證據回來,讓田正言看到了山崎種業新提交的幾份證據,也就是那十好幾份大大的把柄。


  想到這裏,田正言更是氣惱,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冷聲冷氣地說:“坐下,老老實實給我交代清楚,牟誠華到底怎麽勾搭上你的!”


  眼見以前一向對他“寵溺”有加的老田真的發了火,南之易終於肯安穩一會兒,說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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