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初探
一提到正事,淩俐不由自主挺直背脊,在腦海中默默捋了捋案件脈絡,開始認真回答。
案情其實也算簡單,就像南之君那天說的那些。
位於海東省的山崎種業公司,三年前和位於瓊海省的華易高科公司簽訂了一份合同,由華易高科提供“品優千號”的稻種轉讓給山崎種業,由山崎種業繁育推廣。
之後,因為市場策略得當,“品優千號”推廣得很順利,在兩湖、嶽西省,種植麵積達到了兩萬公頃,也給山崎種業帶來了巨額的利潤。
這三個省,在地理位置上正好處於不南不北的位置,南北種業的溝壑不那麽明顯,大家都各有市場。
前兩年,並沒有什麽問題。可是到了去年,“品優千號”大規模減產、絕產,上萬戶農民受到影響,反應很大,甚至出現了極端的事件,導致出售種子的山崎種業分公司被砸,衝突中還有人員受傷。
再之後,為安撫受減產影響的農民情緒,山崎種業當時一共賠償給農民接近五千萬。
對於這樣一個事件為什麽會和南之易聯係起來,則要從當初提供種植的華易高科說起。
當時一聽這公司名字,淩俐就知道,多半這個“易”字,和南之易有關。案卷材料也證實了這一點。這個公司,是五年前南之易入股過的。
隻不過,南之易是靠技術入股,後來一個人撐起一個科研團隊,負責研究培育新稻種,而當時主要的工作,就是改良“品優千號”。
“品優千號”的培育過程,在交到南之易手裏之前,實際上已經培育了十年之久,輾轉流轉到華易高科手上。這是國內很少見的粳秈雜交稻種,產量高、口感好,有著廣大前景,技術卻不成熟,南之易當時攻堅的,主要就是“品優千號”高溫下結籽不好的問題。
南之易加入團隊的時間倒是不長,可那短短一年的時間,稻種質量有了很大提高,之後成功通過國家審批上市。再之後,稻種轉讓給了山崎種業。
三年前,將種子轉讓給山崎種業以後,華易高科公司就停止了經營,另外兩位股東,一位因病去世,一位移居海外。
所以,當“品優千號”絕產問題暴露出來的時候,山崎種業找上了國內能找到的、這好大一個活靶子的南之易。
說到這裏,淩俐皺了皺眉:“可我覺得事態沒那麽嚴重,退一萬步說,就算南老師是股東應該承擔責任,可他隻就出資額承擔有限連帶責任,不可能要賠到兩億。山崎種業看不到這一點嗎?”
山崎種業的訴請裏,除了賠償給絕收農民的五千多萬以外,還算上了名譽損失一億五千萬,其中累計了十多項名譽受損造成的經濟損失,大頭是公司因為受到絕產風波造成的股價下跌。
姑且不說這個股價下跌能不能計入名譽損失,就算是法官腦子進水全部給計入賠償金額,可是,華易高科不複存在,鞭屍都鞭不到,而南之易隻是華易高科的股東之一,他僅就自己的出資額承擔責任。
南之易當時以技術入股,占一千萬注冊資本的百分之三十,所以,他最多隻用賠三百萬。
這就是最讓淩俐想不通的地方。
不管做什麽事都要講個成本問題,這全贏也就拿得到三百萬的官司,先不說硬生生把標的額提到兩億的律師費得交多少了,光是立案時候就要預交一百來萬訴訟費,還得勞心勞力跑到南邊來打官司,付出和收獲,完全不成比例啊!
山崎種業才是腦袋進水了吧?
田正言看了淩俐一眼,並沒有回答她的疑問,隻淡淡問道:“基本案情就是這樣,那麽對於證據,你有什麽看法?”
淩俐有些抓瞎起來。
對方在起訴時候提供的證據其實相當少,無非就是一些程序性文件,除了起訴狀以外,就是什麽公司注冊登記信息、授權委托書、公司章程、法人代表身份證複印件什麽的。
對方的證據裏還有華易高科的公司章程,哪怕這個材料,她都是一個字一個字掰開看過的。
這一堆東西,除了能見識見識所謂的上市公司法人代表被身份證複印件坑成燒糊了的卷子一般的形象,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
她隻好老老實實搖頭:“我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反正,從表麵上看,她過目的這些材料都很正常,也幾乎沒有價值。至於有沒有她看不出來的暗湧隱藏在這一堆文書裏,淩俐不得而知。
所以,說完之前那句話,她就乖順地低下頭,等著田正言的批評指證。
要說人跟人的差距,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田正言和祝錦川不一樣,他不是專門搞知識產權的,從淩俐偷偷在網上搜索的他的個人資料,田正言這些年發表的論文寫的專著,涉及海事海商法、經濟法學的居多。
而據他自己說,以前當律師時候代理的案子,以海商合同糾紛居多,什麽共同海損海難救援,屬於淩俐一聽就懵圈、司考時候也是強行記憶過目就忘的類別。
要說知識產權案子,這竟然是他頭一件,還是被趕鴨子上架一點都沒有準備的類型,甚至都不如淩俐至少有過一件植物新品種案子的代理經驗。
淩俐本來厚顏無恥地認為大家同一起點,可田大牛法學基本功紮實觸類旁通,看起案例來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同一個案例她還沒看到“本院審理查明”,人家已經看到“訴訟費由XXX承擔”。
然後就會馬上提幾個問題,問到淩俐啞口無言羞愧難當,恨不得能有烏龜的特異功能把頭藏到肚子裏去,免得丟人現眼。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的看法應該很淺顯。
田正言竟然也是滿臉的輕鬆:“確實沒什麽有用的信息,你的判斷很正確。兩億是個噱頭罷了,南之易就算輸到姥姥家,也隻用賠出資額的三百萬而已。”
“誒?”沒想到自己全中,淩俐倒徹底呆住了。
“要換其他人也許就沒這場事,可惜他是南之易,樹大招風的道理行之四海皆通,能把他拉進來扯人眼球轉移視線,自然是上上之選。”田正言補充道。
淩俐都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的思路被大神認可,就又暈頭轉向起來。
轉移視線?這是嘛意思?
看她一時半會沒辦法自己回過神,田正言隻好耐心地解釋起來:“華易高科已經不存在,三個股東一死一移民,就剩南之易還能抓住。恰巧山崎種業的市場在北邊,也不害怕南之易這個搞秈稻的,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告一個是一個。就算告不倒,能借著訴訟轉移一下公司股東們的焦點,也讓當初決定引進品優千號的人,鬆上一口氣。明白了沒?”
“嗯。”雖然還是一知半解,淩俐也趕快點頭,免得自己太笨惹到田正言暴走。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不說話時候溫文爾雅,罵起人來真是三寸不爛之舌,滿嘴歪理的南之易也時不時敗下陣來。
隻不過在她看來,還是無法理解這無論是輸是贏都注定虧本的官司,為什麽就能打得起來?
她因為心裏有疑惑也不敢多說,田正言則陷入沉思的模樣,一時之間房間裏靜悄悄的,有些冷場。
田正言微眯著眼想了一會,終於決定: “這個案子目前有用的信息不多,對方目前連代理律師的聯係方式都沒留一個,恐怕也是準備不多。所以,我們對案情的研究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
聽到這話,淩俐有些振奮。
不用研究案子,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從這一堆大部頭裏解放出來緩緩氣了?
還沒容她想明白,田正言一句話將她打入地獄:“接下來,就是關於代理知識產權案件係統化的訓練,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恐怕得加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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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縷縷稀薄的陽光,透過深灰色窗簾的縫隙照進屋裏,晨間微冷的風從客廳窗戶一角卷進來,掀動了那貝殼做的一串風鈴,悅耳的響動絲絲繞繞鑽進淩俐的耳朵裏。
她還有些朦朧的睡意,隻覺得這聲音忽遠忽近的,有些惱人。
早就知道能和南之易成為朋友的田正言,必然不是好相與的,可也沒想到這麽離譜。
他口裏的加加班,就是一天隻留八小時給她睡覺的意思。
這些日子,淩俐被田大牛抓著,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家,疲倦到刷著牙都能睡著,實在乏得很,哪怕當年一邊工作一邊準備司法考試的日子,也沒這麽高強度地學習過。
好容易休息休息,不睡個自然醒,怎麽夠本?
卷著被子翻了個身,淩俐還想繼續睡下去,卻忽然覺得身子下沉,接著一陣震蕩,幾秒後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翻滾到了床下。
雖然裹著被子一點也沒摔疼,可這下子讓淩俐徹底清醒過來。
抓起床頭櫃上的手表看了看,已經是上午十點,馬上翻身起來穿衣洗漱,一切收拾停當以後,淩俐抓起包,匆匆忙忙出門辦事。
因為春節前被搶了包,什麽都沒了,這一上午,她抓緊時間補辦了電話卡銀行卡。之後,到了市中心的通訊城,無視數個低聲跟她說著“要不要手機”的神秘人,徑直到某國產手機櫃台,買了個新手機。
一切辦理妥當,淩俐苦著臉看著手裏白色的手機,很有些肉疼。
營業廳的工作人員說了,臨時身份證不能參加任何充話費返手機的活動,所以,她隻能買個裸機,什麽優惠都享受不到,非常不劃算。
噫,要不怎麽說把“兩搶一盜”等嚴重威脅人民群眾安全感的犯罪列為重點打擊對象是對的,有摩托車卻不好好幹摩的師傅這份有前途的職業走上共同富裕的康莊大道,搶什麽包呢!
將補辦的手機卡放進手機裏,摁著電源順利地開了機,緊接著,一陣陣“滴滴篤”接收到短信的默認聲音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