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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人情

  丁文華這一番話裏帶著刺,淩俐早就見慣不怪了。


  所謂的攪屎棍一樣的人生,說的就是丁文華,對於這每天不作天作地時不時彰顯一下存在感的人,實在是沒有搭理的必要。


  淩俐低頭拿抹布浸了熱水擦著麵前的桌子,仔仔細細把每個角的油漬都清除幹淨,又換上一張幹的毛巾,將桌麵的水漬吸走。


  丁文華見淩俐沒有回話視她為無物的模樣,聲音裏更帶了幾分怒意:“你倒是好心,要是引來一串又一串吃白食的人,我看你怎麽辦!”


  淩俐擦幹淨桌子直起腰,終於淡淡說道:“陳米飯加老壇裏酸掉牙的蘿卜片,這樣的飯都能吃下,必定是真有什麽難處,並不是坑蒙拐騙的人。”


  見淩俐說得合情合理,丁文華倒是找不到由頭發作。


  之後,她眼睛瞟向一旁的南之易,仿佛逮到新把柄一般:“淩俐,自己白吃白喝就算了,還捎帶別人,吃垮你舅舅,你也得喝西北風! ”


  淩俐說了剛才那番話,本來不想搭理丁文華的,但是她一番含沙射影,戰火都燒到南之易身上了,也就不再忍。


  她把手裏的毛巾摔到桌上,揚高聲音:“我又不是好手好腳的還讓別人養的那個,請個客而已,錢我早交給舅舅了,不勞你操心,別一天就盯著別人的錢袋子。”


  丁文華本來就是習慣性地刺淩俐兩句而已,沒想到一直忍氣吞聲的淩俐會回嘴,再看看一旁坐著的的南之易雖然不言不語,不過身高腿長的也不像她能惹的人。


  但她一直囂張慣了,心頭那口氣實在吞不下去,忙不迭唱起對台戲:“你倒是出息了,找了男人來撐腰。可憐你表哥,守著金山銀山用不了,還得出門打工掙錢,到頭來給別人作嫁衣裳。”


  淩俐聽她說得難聽,張了張嘴剛要懟回去,旁邊的南之易卻喊住她,又緩緩問道:“有種植物叫肉蓯蓉,別名疆芸、地精,還有人叫它沙漠人參的,你知道是什麽東西嗎?”


  淩俐被他問得一愣,暫時放下丁文華的事,看向他:“什麽?”


  南之易笑了笑,又問:“還有種植物叫草蓯蓉,別名獨根草、兔子柺棒,學名叫列當的,也可以入藥,你又知不知道是什麽?”


  淩俐一頭霧水地搖著頭,表示自己並不知道。


  南之易重重垛下湯碗,滿臉的嫌棄:“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這麽笨!”


  淩俐剛被丁文華說得一肚子氣,這會還被南之易搶白,叉著腰正想回敬他兩句,南之易卻衝她眨眨眼,眸子裏藏著一抹笑意,這明顯有後招的表情,讓淩俐吞下快要脫口而出的話。


  果然,他清了清嗓子:“那你知道,這兩者有什麽共同點嗎?”


  這一下又把淩俐問住。她歪著頭想了半天,語氣裏帶著點試探:“都是藥?”


  南之易搖搖頭:“不對。”


  她又回答:“那都是蓯蓉?”


  南之易又搖頭,嘴角的一抹笑看得淩俐摸不著頭腦。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敲了敲桌麵,緩緩說著:“這兩種都是寄生植物,離了宿主就不能活的那種。要不是長對了地方,早被一股歪風刮走了。而且,就算天天泡在營養液裏,也就隻能長那麽高,一副慫樣。所以,還是雜草好啊,說不定哪天就長成參天大樹了。我的話,你懂了嗎?”


  淩俐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以為南之易隻是故意岔開話題,結果卻是一番含沙射影,倒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其人”丁文華再蠢,也早就聽出來話裏話外的鄙視。


  然而這兩人並沒有跟她說話,一直討論的也都是草藥啊雜草什麽的,句句與她無關,卻又句句戳心。


  她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得慌,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滿臉通紅站了一會兒,幹脆抱著孩子氣衝衝走了。


  淩俐看了眼丁文華的背影,轉過頭有些無奈地說:“看吧,氣跑了。”


  南之易一副無辜的表情:“我不過跟你科普一下植物知識而已,我看她是突然覺得自己對植物有興趣,回去好好學習了吧。”


  說完,也就不再言語,拿起筷子低下頭繼續吃飯。


  再之後,淩俐不過進廚房端了兩趟菜,得空過來看他時,盤子裏的菜幾乎已經吃完,他則挺著肚子一直喊著“好撐”。


  淩俐一邊收拾著桌麵的餐具,一邊忍不住勸他:“你吃太快了,對胃不好。”


  南之易撫了撫肚子,一臉的好笑:“你這話,和田大媽經常嘮叨我的一模一樣。”


  “田大媽?”淩俐一頭霧水。


  南之衝她笑笑,說:“你見過的,1802那廝,田正言。”


  聽到是那個出軌的渣男,淩俐隻淡淡地“哦”了一聲,除了臉上微不可見的一絲鄙視,再沒有其他表情。


  南之易本來等著她驚呼出聲,這一下很有些奇怪。


  他歪著頭看她滿臉的驚奇:“田正言不是你們業內的大牛嗎?你怎麽都不膜拜一下?為了考他博士很多迷妹打破頭的,哪像我每年隻能在一堆目光呆滯的宅男裏挑。”


  淩俐被他問住了。田正言?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的,仿佛在哪裏見過。


  她捋了捋頭發,有些尷尬地笑笑:“我專注於實務,好像不是那麽了解學界的事。再說,我本科不是學這個的。”


  南之易正含著一口茶,被她驚得差點嗆到。好容易咽了下去,折過臉眼睛瞪得溜圓:“那你是學什麽的?”


  她幽幽回答:“計算機啊。”


  這答案讓南之易很有些意外,好一會兒搖頭笑道:“你是鴞鸚鵡嗎?”


  淩俐黑人問號臉:“啊?”


  南之易笑得很開心:“作為鳥類,鴞鸚鵡隻會爬樹不會飛,你呢,明明不善於人際交往,偏偏不當碼農跟計算機好好談戀愛,跑去和法律較勁,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究竟為什麽要考律師?”


  淩俐有一時的怔愣。自己當初到底為什麽選擇了這條並不好走的路,又為什麽堅持走到現在?

  這其中涉及到太多的故人和往事,以及她當年一時豬油蒙了心或者說是瞎了狗眼看錯了人。反正,這一時半會兒怕是說不清了。


  她咬了咬唇,含含糊糊回答:“這說來就話長了,反正,也算是機緣巧合吧。”


  淩俐這一副不願深說的模樣,倒是讓南之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本來以為粉妹會和其他學過法律的妹子一樣,一聽到他那好基友的名字就興奮不已,叫囂著要他引薦。結果這孩子波瀾不驚的模樣,倒是讓他不知道該怎麽把話題引到他想說的那個方向。


  好一會兒,他終於眯起眼睛,決定強行把話題掰過去:“反正也選了這行,就該加深加深對法律的造詣。如果你想考老田的研究生,我可以幫忙。他雖然不帶碩士,不過我說的他一定會聽,說不定還會漏題給你,你隻用管英語政治就好。”


  這本來好心好意有心討好的一番話,卻讓淩俐被踩中了痛點一般,忍不住眼角一抽,嘴裏都有些發苦。


  對於這些學霸學術狂人們,大概研究生考試一碟小菜似的根本不在話下,可是對於她,連續在那考試上失敗了兩年,分數還一年不如一年的,實在沒有心情再去嚐試在同一個地方摔倒第三次。


  淩俐搖搖頭,聲音裏帶了點情緒:“我是律師,不是非要讀到碩士博士聖鬥士的書呆子。再說了,女人讀到博士可是會被嫌棄是第三種性別的人的。”


  南之易馬上被她的話帶歪,不滿地敲敲桌麵,表情難得嚴肅起來:“別指著和尚罵禿驢啊,吃著博士僧們改良過的蔬菜糧食水果,背後卻說他們是呆子?還有,女博士憑什麽被嫌棄?那是一幫子臭男人讀書讀不過別人心裏泛酸的話,你可別當真!”


  淩俐忽然想起麵前這個可是管著一大幫“博士僧”的“住持”,而自己一時嘴快的吐槽,確實頗有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意味。


  她趕快跟他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有自知之明的,我實在不擅長讀書這件事,謝謝您的一番好意。”


  南之易看了看她,先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後來終於點點頭:“行,你承情就行。”


  說完,他又伸出手,豎著三隻手指在淩俐麵前晃了晃,強調著說:“你欠我三次人情了。第一次,我幫你出過庭贏了官司;第二次,你二話不說揍了我一頓,我沒追究;第三次,剛才我想推薦你考碩士,是你自己不願意考來著。”


  頓了頓,他忽然又豎起一根指頭:“忘了,剛才還幫你教訓了個沒事找抽型的中年家庭婦女,四次了。”


  淩俐嘴角一抽,衝他幹笑兩聲,收拾了盤子碗筷子,準備拿進廚房去洗。


  轉過身心裏就忍不住嘀咕起來,今天南大神好奇怪,怎麽跟她計較起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來?

  晚上九點過,客人漸漸散盡,淩俐和舅舅舅媽吃了飯,桌子都收拾幹淨,南之易居然還沒走,端起已經換過三次水的苦蕎茶,小口小口抿著。


  淩俐一麵做著手裏的活,一麵忍不住回頭頭看他。這麽冷的天,他裏麵一套西裝,外麵一件薄薄的大衣,毛衣也沒穿,真的不會冷的嗎?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若有似無的目光,時不時向她身上瞟過來,讓她覺得脊背有些發涼,很有些不自在。


  淩俐收拾完最後一桌,抬腕看了看手表,慢慢踱到他麵前,說:“已經十點過了,南老師你不用回家的嗎?米粒和古麗,肯定想你得很。”


  南之易斜斜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淡淡說道:“不用下逐客令了,我馬上就走。”


  被人說中心事,淩俐立在原地訕笑著,很有些尷尬。


  不過,南之易站起來卻沒動,看向也是一動不動的淩俐,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幾秒後說道:“不如,我先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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