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君子,真(二更)
拖遝道人不著痕跡地眉頭舒展,他不去做,那當然是有原因的。
拖遝道人當時還不是長歌當歡的刺客,隻是一介無依無靠的散修。
那個時候,他還不敢去皇城動一個齊一門散落在外的人間職守。
拖遝道人對著鳩淺笑了下,鳩淺感到有些別扭。
“聽我接著說,不急的。”
“那兩個當世最有聲望,不,算是比較有聲望的人間正道巨擘,一句話把我定成了畜生,我其實是很久之後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
“後來輾轉多年,我才知道,當時他們應該是要去問我為何屠滅玉劍宗的。”說到這裏,拖遝道人癟了癟嘴。
“其實,他們當時對那件事什麽都沒問。”
“那你為什麽要滅掉玉劍宗?”鳩淺心說那我問,反正我不知道。
“因為啊,我朝暉山有一半的護山妖獸,被玉劍宗的弟子殺掉了。”
“他們好好地殺妖獸幹嘛?吃嗎?”鳩淺覺得不可思議。
像鳩淺平時在長生林裏,遇到可恨的妖獸也沒有一口氣之下全部殺光。
一殺就一半,這該有多少啊?
萬獸山…
據說修煉騎龍術是要許多妖獸配合的,唯有得到了萬族妖獸的頂禮膜拜,修成者才能會得到真龍的尊敬,從而甘心成為你的坐騎。
不然,神獸神獸,可傲著呢。
真以為隨便打一頓他們就會屈服嗎?
先不說對打不打得過這個事情的定義,有些種類如同蜜罐之類的妖獸。
它們一旦妖性成型,遇到對手,管你是獅子還是人,見了就咬,不死不休。
根本不帶恐懼的。
更別說還有一些特殊習性的妖了,單單打贏就能得到承認嗎?
人類裏頭,你有錢有權有勢得不到的人和心就多著呢。
鳩淺每每聽到那些三流四流不入流的說書人將那些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說得跟小人一樣的性格就感到難以下飯,極其作嘔。
這一看就是沒和妖獸打過交道的人,越是強大妖獸越不容易屈服於人。
像什麽修煉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口吐人言之類的傻話,更是人們一廂情願的意淫。
在妖獸的世界裏,便是以他們本身族類為尊的,人族對他們而言並不特殊,隻不過是一種相對而言稍微比蠢豬聰明一些的種族。
肚子餓了一樣的,人就是食物,該吃吃該喝喝。
鳩淺記得那個吐血的男人說過,他在北海那麽久,沒有聽到一隻妖獸說人話,倒是聽到了人族不少人為了嚐試交流對著妖獸說嘰裏咕嚕的獸語。
當然了,暴力確實也是致使絕大多數妖獸屈服的手段。
但是,也有少數是不為暴力屈服的。
像什麽多情妖,相思花,等等。
對於這些妖物而言,它們意識中沒有死亡的定義,隻要你無法與之共鳴,它們對你而言便就不是活的。
話說回來,對於護山妖獸,一出手就殺一半,其實鳩淺是有些震驚的。
這個玉劍宗,估計還真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朝暉山裏的妖獸親近人吧,危險係數相對長生林和那些深山大妖要溫順。”拖遝道人談起這個就惆悵無比,人就像一下子老了幾百歲。
“其實,它們死時那痛苦而又茫然的嘶鳴我是聽得懂的。”
“但是,同時聽到成千上萬個聲音縈繞在耳邊,其實很令人手足無措。”
鳩淺能夠體會到這種無奈。
當初那個男人每次痛苦得呻吟,鳩淺都是隻能在一旁傻站著,等待著他捱過去,自己除了保持安靜什麽也做不了。
所以,鳩淺告訴自己,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要殺了那條下毒的大蛇。
太過分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下毒一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就十幾年,算什麽卑劣手段?
“最後,我意識到了不妙,去向當時的皇族求援了,回來時朝暉山裏弟子和妖獸,死空了。”拖遝道人以此作為結尾,顯然說著說著就不想說了。
李青月聽到皇族二字,抿了抿嘴唇。
鳩淺走近拖遝道人,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左手用力一握。
“騎龍大叔,不要氣餒。沒事的,我們好好修煉,等到有朝一日,能力足夠了,我們把這些東西全部翻回來。”
說著,鳩淺認真叮囑道:“在此期間不能死哦,死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望著鳩淺,拖遝道人一怔,稍後,點了點頭。
“好。”
這時,拖遝道人仿佛明白了長篙人為什麽要選擇鳩淺當他的傳人了。
很明顯,鳩淺身上有和別人很不一樣的地方。
這種地方,叫做,真。
相比於那些自詡人間正道的偽,可愛多了……
茶幾察覺到拖遝道人的事情已經做完,下樹走到了鳩淺麵前。
他紅眉紅唇,剛才被鳩淺隨意地稱呼為紅唇哥哥,心裏有些異樣。
“君子無相贈,唯有幾忠言。”
含血書生對鳩淺做書生同窗禮。
鳩淺立即回禮,正色回答。
“願聞其詳。”
這些簡單的禮儀,全是鳩淺在長深林中修行時,拜齊一所教。
齊一告訴鳩淺,這些簡單的東西遇到了對的人,你做了就能換來一個良師或者益友。
自古君子所求,登高頂至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上至一國興盛,人民安居;中至家族和睦,人丁興旺;下至有良師有益友,琴瑟鼓之有知音。
分別對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看到茶幾嘴角浮起的笑容,鳩淺知道他又多了一個朋友。
莫名就很開心呢!
茶幾一笑而過,沒有就此多言。
“第一句:君子,真。”
“什麽?”鳩淺沒有聽明白,難道就三個字?
“意思就是:君子,一定是真實的人。”
“哦~~”鳩淺點點頭。
“第二句:吾日三省吾身。”
鳩淺立馬接過:“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這些二哥都教過我。”
鳩淺心說,你這些忠告可就沒意思了,我都知道。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茶幾卻搖了搖頭。
“我背錯了嗎?不可能的呀,我的記憶要麽記不住,要麽記住了就不會忘的呀。”鳩淺覺得茶幾故意逗他。
“後者非我所言,君可不記,也大可忘記。”但是茶幾肯定不會那麽無聊。
“好吧。”鳩淺好生咀嚼了一遍這六個字,點點頭。
茶幾害怕鳩淺沒理解他的話,解釋道:“意思是:要做一個保持思考,善於反省的人。”
鳩淺點點頭,這個他知道。
“但是切記不要讓自己的思考成為了整理偏見,要接受別人的想法。”茶幾補充道。
“第三句: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是不是也不必見賢思齊?”鳩淺有前車之鑒,一下子點出了關鍵之處。
茶幾點點頭:“是。賢者萬千,君子真我,不必學人。但是,天下惡心事大多如出一轍,這些可以引以為鑒,不要讓自己身上出現一些自己其實很討厭的東西,成為一個自己以往痛恨和厭惡的人。”
鳩淺勾起嘴角,打趣道:“紅唇哥哥,那你是真的喜歡你的紅眉和紅唇嗎?”
長歌當歡眾人“哈哈”一笑。
茶幾臉色微變,好似白裏透紅。
“這個,是為了清靜。”茶幾解釋道。
鳩淺眼珠子一轉,說道:“絕對的清靜是不存在的,你就算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乞丐,也會有腳賤的人過來踢你一腳。”
清靜,是極其奢侈的東西。
鳩淺自認為以他現在的實力,他還無法完全獲得。
茶幾的實力,好像也不太夠。
茶幾笑了笑,說道:“我這樣是為了讓世人認識我,知道我,從而一些人害怕我,遠離我,這樣我就清靜了。”
“那另外的那一群人呢?”鳩淺心說,你這樣跟什麽都不做其實是一樣的。
一般人也不會去招惹一個陌生人,這般使得大眾聽聞,其實認識你的人反而還變多了。
知你者眾,便會擾你者多,此為世道。
“剩下的人,與我而言隻有兩類。一,心存惡意,我可殺。二,心無惡意,我之友。”
茶幾覺得,後者這世間沒有幾個,好像此時都在此處了。
昔日的同窗,茶幾如今見了都忍不住想去用劍捅他們幾下子。
朋友,不多了呀。
鳩淺覺得茶幾分類分得太過於絕對,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到哪裏不對,於是暗暗記下。
“還有嗎?我挺喜歡聽你說話的。”或許是因為聽不懂的原因吧,鳩淺心道。
茶幾淡淡一笑:“第四句:唯有長生,才知真相。”
這句話,也是茶幾如今活下去的動力。
常人以為他性情嗜血,其實不對,他隻是披上了一件血紅的外衣。
至於為什麽要這樣做,其原因,還是人間不值得,而且太煩。
麻煩就是那些你不找上門,它也會找上你的流氓玩意兒。
幹不掉就成為其一部分。
所以,茶幾想了想,覺得化身麻煩的法子可以一試。
還別說,果然,當自己成了麻煩時,世界一下子就清淨了一萬倍。
以前那些跳起來對你頤指氣使的人,當你一身是血的站在其麵前,他突然就安靜了。
求他說話,他都不說。
天下還有比這更快意的事情嗎?
茶幾覺得沒有。
這八個字,鳩淺明白。
“但是,雖然我覺得我明白,我還是想聽你解釋解釋。”鳩淺對著茶幾嘿嘿一笑,搓搓小手,頗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呢。
茶幾笑道:“意思就是:世間對錯,善惡,好壞,等等等等對立的東西,可能會在某一刹那逆轉。”
“為了防止受到了打擊而痛不欲生,提前要做好抗壓的準備。”
“古今千萬事,凡事未親眼所見,要信三分,疑三分,留四分任由這世間晦澀。”
前麵的東西,鳩淺懂,但是後麵的…
“懷疑會使人痛苦,你確定所有不知全貌的事情就要保持懷疑嗎?”鳩淺問道。
世間事,大多現實而醜陋,若是事事求真,世界就會變得很醜陋。
因此,有一種人生態度是:我本大智,願以愚眼看時間,求一分信以為真的快樂。
其實,鳩淺這麽多年就是這樣過來的。
自己覺得快樂就快樂,別人愛怎麽想怎麽想去,隻要沒打擾到自己,萬事隨它去。
茶幾輕輕一笑:“痛苦是良藥,使人清醒。世間一切醜陋的東西,都會使人變得強大。”
換句話說,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會使人變得虛弱。
鳩淺這就不敢苟同了。
“介意我反駁你幾句嗎?”鳩淺心說你要是點頭我就不說了,免得自討沒趣。
茶幾伸手,“你請。”
鳩淺清清嗓子。
“醜陋和美好,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從這種景象中看到了什麽。”
“有句話說的好,你眼中隻有糞土,那便說明你就是糞土。而我眼中滿是歡樂,那我就是歡樂。”
“痛苦使人強大我承認,但是良藥,還是免了吧。”
“所有強大的途徑,其實其中很多都是背離天性的作法。痛苦就在背離和不情願當中產生,當一個人心甘情願,就算是死,他都是快樂的。”
鳩淺說完了,攤了攤手。
長歌當歡眾人麵麵相覷,會心一笑。
“未來可期。”眾人心中都有一句話。
看來,長篙人選擇的人,此時已經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茶幾將鳩淺說的話,好好想了想,覺得很有意思。
於是他,問道:“能告訴我你心中的一種美好嗎?”
茶幾自從想法成型之後便沒有再聽信過別人的思想,或者說因別人的看法而改變,因為每一種他都能找到漏洞。
從別人最自信的方麵擊碎他,能使茶幾感到痛快。
茶幾每次看到別人信仰破碎時那難以置信的失神模樣,心裏總會這樣想:看吧,終究還是我更接近真實!
鳩淺下意識的提防,雙手抱胸,後退。
“我不告訴你,你想嘲笑我的夢想。”
一言出,滿座皆驚。
原本笑眯眯地看戲的李青月,一下子沒悠住,拔下了自己一根胡須。
這個孩子,有意思了!
曹一折和茶幾打了不少的交道,他覺得,論魔性,沒有人比茶幾更強了。
此時,又看到了一個。
你想嘲笑我的夢想?
這是什麽樣的人才會說出的話?
更有意思的時,前麵補了一句,我不告訴你。
我不告訴你,你就沒轍了吧?
哼!鳩淺高傲地昂起小頭顱。
茶幾腦海中就是這個畫麵,不由得仰天長笑,對著鳩淺擺了擺手,說道:“到此為止,到此為止。”
茶幾認輸!
第一回合,鳩淺完勝。
總是強暴別人信仰的茶幾,今天終於在一個孩子麵前吃了癟。
快哉!
李青月作為一個旁觀者,此時都覺得很痛快,以前的他總是被茶幾一句話搞得抑鬱難平。
小老弟!終於輪到你了。李青月恨得牙癢癢。
就這樣,茶幾的教誨,到此而終。
鳩淺咀嚼一番茶幾前幾句話,覺得還是很有道理的。
至於後麵的話,確實太過於茶幾了。
那不是鳩淺咽得下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