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公開課
教室辦公室裏，玖月乖巧的站在辦公桌前。
“明天的公開課很重要，不僅有校領導參與，省裏也會有老師來旁聽，作為英語課代表你要盡量配合老師，提問題也要踴躍舉手回答。”
“好的，老師。”
老師滿意的點頭，“明天公開課會使用投影儀播放幻燈片，上課之前督促負責投影儀的老師準備好，你要仔細檢查，至於講課的內容你不要碰，我自己來準備。”
“好的。”
“好，沒什麽事了，快回家吧。”
玖月猶豫不決的轉身，走了一半又轉回來，“老師，其實程然他……”英語很好……
“程然？真不知道這種差生是怎麽混進我們一中的！”
這一句“差生”，把她的話堵得死死的。
“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就知道打籃球，打籃球打好有什麽用？打得好去考體校啊，參加什麽高考？給班級拖後腿！”
老師氣憤得整理著麵前的試卷，每一個字都透露著對程然的厭惡和對升學率的擔憂，玖月沒說話，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她想，程然那些故意交的白卷，大概，就是對於這種慣性教育的反擊吧。
公開課在裝飾最豪華的階梯教室上，下課鈴聲還沒響老師就放同學們前往階梯教室準備，這是學校這學期最重要的公開課，所有老師都要為它讓路。
玖月檢查著第一排的投影儀，仔細的試了好幾遍，她是英語課代表，臨時調到了第一排的位置，校長和前來觀摩的老師同學從後門魚貫而入，課堂倏然就肅靜起來，緊張感漸漸彌漫。
玖月回頭看向最後一排，程然翹著腳坐在椅子上，目光隨意的瞥向桌上沒有夾帶漫畫的課本，玖月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就是程然。
即便不屑也不情願，可在對方需要的尊重的時候他就會給予尊重。
這是她能想象到，最大程度的善。
鈴聲響起，老師的表情莊重起來，“那麽，現在我們開始上課。”
他拿起平日裏不常用的教鞭，對黑板上提前寫好的知識點進行仔細的講解，緊張的45分鍾拉開序幕。
課堂氛圍很活躍，除了玖月外，其他同學也都踴躍的舉手發言，老師很滿意。
“那麽，我們現在看一組幻燈片，然後請一位同學起來做翻譯。”
老師走到投影儀的電腦邊插上U盤，打開幻燈片，漂亮的電影畫麵截圖跳了出來，畫麵下方有英文字幕，截圖一幕幕的過，每一幕停留大約十秒，在翻了幾張後，一張模糊的照片出現在熒幕上。
眾人都是一愣，老師臉上也是明顯的一驚，那是一張晚上在湖邊的照片，由於是夜晚距離又遠，不太看得清湖邊坐著的兩個人是誰，隻看得見是一男一女。
幻燈片自動播放，畫麵跳到了下一張，景致仍然沒變，隻是畫麵上的人離得近了一些，男孩拖住女孩的頭，二人的雙唇就快要碰在一起。
“哇……”課堂上發出一陣嘩然之聲，同學們或驚訝或驚喜的起哄，互相擠眉弄眼，英語老師一瞬間慌了手腳，使勁在遙控器上亂按，畫麵卻都是有條不紊的播放著照片。
男孩站在湖邊牽著女孩的手、男孩抱起了女孩、二人牽手在路上狂奔，不時還回頭看向鏡頭。
在老師拔掉投影的電源線前，畫麵停在一張明亮的照片上，女孩和男孩牽著手奔跑在大街上，女孩轉回了頭。
“林……林玖月！”
眾人喧嘩起來，目光看向第一排的林玖月，玖月看著黑掉的幕布發呆。
“安靜，安靜！”
被鬧劇打亂節奏的英語老師雙手微微顫抖，胡亂的翻著課本，脊背已被冷汗浸濕，他大聲的嗬斥著，卻沒有人聽他的話，整個課堂喧鬧如菜場，坐在最後的校長和老師站起身來，忿然離場。
程然隨意的翻著桌上的課本，微微皺起眉頭。
“胡鬧！”
校長用力的拍桌子，生氣的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班主任、英語老師和玖月在辦公室裏站成一排，垂頭不語。
“劉老師，你知不知道這次公開課有多重要？！這堂公開課除了關係到你特級教師的評選之外，更關係著一中在省裏的顏麵！那麽重要的課你怎麽能搞砸！你在幕布上放的那是什麽東西？！上課之前都不檢查一下的嗎？！”
劉老師垂著頭，說話支支吾吾，“我已經讓課代表檢查過了……”
“課代表是誰？！”
劉老師和班主任的目光都投向玖月，校長愕然的看著玖月怔了一秒，“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林玖月，居然又是你！”
校長忿然的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幻燈片被打印成圖片，此刻就放在辦公桌上，校長胡亂的翻著眼前的圖片，氣得冷笑，“真是奇了怪了，每次你們班出問題都是因為你！人家其他尖子生方方麵麵都拔尖兒，怎麽就你事情那麽多？！這些照片是哪裏來的，為什麽會出現在幻燈片裏，你倒是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玖月抬起眼，態度很恭敬，“校長，照片的來曆我也很疑惑，它們是如何跑到幻燈片裏的，我想我也沒有其他答案，講義是劉老師準備的，並沒有提醒我檢查。”
劉老師有些尷尬的垂下眼，有些慶幸校長的注意力都在林玖月身上。
“疑惑？！照片裏的人是不是你？”
“是。”
“那你還疑惑什麽？！”
玖月一愣，嘴角帶了諷刺的弧度，“校長，如果照片裏的人不是我，或許我可以給您一個準確的答案。”
校長瞪著眼看她，臉色氣得漲紅，“都已經做出了這樣的事，不主動承認錯誤還振振有詞，簡直恬不知恥！”
玖月看著他怔了怔，“校長，請問我做出了哪樣的事？事情根本就不是……”
“你還否認！”校長急急的打斷她的解釋，“林玖月，你的父母究竟是怎麽教育你的？你才多大的年紀，大庭廣眾之下跟男生摟摟抱抱還不算，還要留下照片……你還有沒有一絲一毫的廉恥之心？！”
還要留下照片？
玖月定定的看著校長那張看似為她羞愧的臉，氣得想笑。
他讓她站在這裏，要的根本不是解釋和真相，隻是要她承認他認定的事實而已。
“早戀就算了，還破壞老師的公開課，給學校丟了臉麵，你倒還有理了，好得很！”
玖月皺起眉，校長張口閉口的“臉麵”二字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神經。
她忽然開始明白程然反擊的意義，這不僅僅是一個關乎於刻板印象和慣性標簽的問題。
在學校裏，老師們以唯一的衡量標準把學生一分為二，能為學校掙得“臉麵”的就是“好學生”，反之則不然。
當程然在籃球場上馳騁為學校贏得榮譽時，他也曾被歸為那一類“好學生”，他們獎賞他，誇讚他，等比賽結束回到學校裏，當他們不再需要他，他仍然是所有老師抨擊的對象，他們否定掉了他的全部，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他，用最難聽的語言傷害他。
他們從不考慮這樣的做法帶給程然怎樣的感受，他們理所當然的支配著他，也如法炮製理所當然的支配著每一個人！
可怕的是，在這一場提線木偶的遊戲裏，沒有人覺得不妥。
窒息感倏然就向玖月的心髒壓迫而來，她終於明白程然為何說他們墜落在無盡的深淵裏，終身與黑暗相伴。
他們的人生是一道方程式，隻有原因、公式和結果。
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甚至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
這樣的認知讓她恐懼，她隻覺一陣暈眩，微微往後退了兩步，仔細的看著眼前怒目圓睜的三個人，在這樣的教育之下，在將來的某一天，她會不會……
也變得和他們一樣，重蹈覆轍著方程式一樣的人生？
抗拒從她心裏升騰而起，她不想做提線木偶，她要像程然一樣，做個鮮活的生命！
“去年校際賽開幕式出問題，我還以為是班主任監督不力，今天這番談話，可真是讓我開了眼界！”校長瞪著憤怒的雙眼看向班主任，“李老師，把林玖月的家長請來，談話以後該處罰處罰，該通報通報！”
“好的，校長。”李老師畢恭畢敬的答，想到之前因為林玖月挨的罵，心裏暢快無比。
既然林玖月不想要一個好前程，她不介意在她檔案上添上一筆！
“等等，校長。”玖月定了定心神，迎上校長憤怒的目光，“在您下達處罰之前，我還有幾句話想說。”
“首先，您心裏已經認定的結果我就算解釋也沒有用，可是我沒有早戀，沒做過的事，我不承認，就算您把這件事通報到省教委或教育廳，我也隻有相同的答案。”
“照……”
“這些照片是別人偷拍的，不是我主動留下的，至於偷拍的是誰我也很疑惑，可這就是事實，您愛信不信！”玖月堅定的打斷了校長的話，想盡快把話說完離開這個地方。
“其次，關於公開課，劉老師一再囑咐我不要動講義，隻檢查投影儀就好，如果劉老師連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認，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最後，關於您張口閉口的一中臉麵問題，我想，能夠教育出優異品德的人才談得上是一所學校真正的臉麵，至於您所關心的升學率，大概隻能稱為遮羞布罷了。”
“如果您覺得我說的話或是所作所為損害了您和學校的臉麵，我也想很遺憾的告訴您，成為一中的學生，是我人生中最覺得羞愧的事情！我的話說完了，至於處罰，您隨便吧。”
說完，玖月禮貌的欠身，轉身拉開門離開辦公室。
留下驚愕的三人，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