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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懦弱與光明

  “救命!救……救命!”


  玖月邊撲騰邊呼救,她不會遊泳,落水的那一瞬間她就慌了神,下意識的求生本能讓她在水裏像隻野鴨子般胡亂撲騰,卻越撲騰越往下沉,初春的湖水冰涼刺骨,一次次沒過她的頭頂,她的手腳很快也被冰冷侵蝕,漸漸僵硬起來。


  “救命……救……命!”


  她用盡了最大的力氣呼喊,在靜謐的森林中卻像是一陣細風吹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湖水再次沒過她的頭頂,她的視線一片模糊,手腳的支配能力也在漸漸弱化。


  救命!


  她在心裏大喊,卻隻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黑暗是她能看到的唯一顏色,胸腔裏的空氣被急劇壓縮,肺就像是要爆炸一樣難受,她的手腳不再劃動,意識也在逐漸消失……


  昏迷前最後的意識,是她聽見了悶悶的落水聲。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她聽見了火燒木柴的“劈啪”聲,溫暖不斷從聲源的方向傳來,她卻仍覺得冰冷刺骨,仔細環顧四周,自己應該是躺在一個帳篷裏,她用力的想抬起頭看一看,卻發現自己被包裹在巨大的毛巾裏,動彈不得。


  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她麵前,手裏拿著個水壺。


  當然是程然。


  她幾乎都已習慣,危難之時出現的人,隻會是程然。


  仿佛隻有他一個人看得見自己。


  “喝水。”他蹲著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腿上,清水入喉,帶來點點的鹹。


  竟然是生理鹽水。


  他的手撫上她的額頭,傳來合適的溫度,他鬆了口氣。


  “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走那麽偏,如果不是我喜歡走小路爬山,你可能已經淹死在湖裏了!”


  他的語氣很硬,帶著絲絲她不明所以的責怪,她垂下眼,“謝謝。”


  他把她摟在懷裏,從包裏拿出兩顆藥,重新拿了個水壺,“吃掉。”


  玖月很聽話,像隻乖順的小貓。陣陣溫暖從他懷裏傳來,直至此時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活著,安心和踏實不斷從心底冒出來。


  他把她身上的毛巾拿掉,拉起她冰涼的手,“能動嗎?”


  溫暖幾乎是一瞬間就占據了玖月的心窩,以至於她都忽略了身上冰冷到僵硬的濕衣服,她點點頭。


  程然從旁邊拿過幾件備用的衣服,“把衣服換下來。”


  他站起身往外走,玖月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角,他回頭看她,她臉上帶著微微的擔憂,連抓住他衣角的手都顯得有些委屈。


  她差點淹死在水裏,他本來很生氣,心卻忽然就軟下來。


  “外麵……是學校的露營點嗎?”


  她不想被別人看見她跟他在一起,她不想把他也拉近話題中心。


  雖然他本來就是話題中心的人物,可很顯然,他們所處的是正負兩極。


  程然看著她一怔,剛剛消下去的氣又竄上來,他拿下她的手,氣話脫口而出,“林玖月,你就那麽介意別人看見我們在一起嗎?!”


  他生氣的走出帳篷,拉上拉鏈的動作都怒氣衝衝。


  “我……”


  玖月的話卡在喉嚨裏,輕歎口氣,不明白為何他如此生氣。


  她把他的衣服換上,就像穿了長裙和闊腿褲,他貼心的給她留了一件薄羽絨服,她披在身上,拿著濕衣服走出帳篷。


  想象中擁擠的露營地並沒有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個山澗,位於兩座山的山腰,周圍的森林很蔥鬱,眼前的樹木卻很稀疏,從稀疏的樹木看過去,漫天的繁星仿佛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美不勝收,程然在地上搭了兩個帳篷,她剛才躺的是他的大帳篷,旁邊堆放東西的是自己的小帳篷。


  她手裏抱著換下來的衣服,程然繃著臉,一聲不吭的接過,拿到火堆旁邊烘烤,順手拿過一條幹毛巾丟給她,她會意的接住,坐在火堆旁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擦著頭發。


  沉默在二人中間爆發,程然點了根煙,把她換下來半濕的毛巾披在身上,又挪近了火一些。


  玖月看了看身上的羽絨服,感激摻雜著愧疚湧上她的心頭。


  她別了別耳後的頭發,不自然的清清嗓子,肚子響起了一陣“咕咕”聲,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程然回頭看她。


  “我……我餓了……抱歉……”


  她的語氣滿是笨拙的討好,他看著她同樣寫滿了討好的雙眸,心裏的火不知不覺的消散不少。


  這個說不完抱歉的傻子!

  他站起身,把水和幹糧塞進她懷裏,接過她手裏的毛巾繼續幫她擦著頭發。


  玖月倏然就紅了臉,身體都不自然起來,他的動作生硬卻溫柔,感動和羞澀占據了她全部的心房。


  她垂著頭,絲絲縷縷被他打亂的秀發垂在眼前,讓這一刻變得美妙異常,她的肚子明明很餓,卻始終沒有拿起手邊的東西放進嘴裏,生怕一個細微的動作就破壞了此刻的光景。


  “為什麽不會遊泳還要離水那麽近?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淹死?!”


  他的語氣仍舊很生硬,把玖月從自己的沉浸裏拉了出來。


  “我不是失足,是……有人故意推我!”


  她清楚的記得從背上傳來的巨大推力。


  程然擦著頭發的手一頓,“你看到了?”


  玖月搖頭。


  程然沒說話,手上的動作卻溫柔了很多。


  玖月仔細的回想,一個畫麵不斷在腦海裏閃回,在她落水的一瞬間,她好像隱約看到一個黃色起暗花的角,可是今天來春遊的同學,好像沒有誰穿了這個顏色的衣服。


  或許,是她看錯了,或是記錯了。


  “別發呆了,快吃吧。”


  連語氣都不再生硬。


  玖月聽話的把壓縮餅幹送進嘴,吃得津津有味,她從不知道原來壓縮餅幹那麽好吃。


  吃完了東西,二人坐在火堆旁,程然手裏拿著望遠鏡看著遠方幕布似的天空,玖月靜靜的坐在他對麵。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玖月卻覺得愜意極了,夜風微涼,蟲鳴和鳥叫不時從旁邊的森林裏傳出,她卻沒有絲毫恐懼,反倒覺得安心。


  她上揚著嘴角偷偷看了程然一眼,此刻的情形真是應景。


  把淚水看成流星,不言不語都是好風景。


  “為什麽避著我?”


  程然的聲音忽然傳來,帶著絲絲的慵懶,玖月驀的轉頭看他,他卻隻在意天空的風景。


  “我……沒有。”


  他像是沒聽見她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揚,“為了避人口舌?”


  玖月垂下眼,沒否認,程然卻忽然拿下望遠鏡看向她,“難道你避開我,躲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們就不說你了嗎?”


  玖月愧疚的低下頭,不僅沒有,似乎還越發的變本加厲了。


  “我以為懦弱就是縱容別人對你變本加厲這個道理你懂,可是看起來,你非但不懂,別人的變本加厲你好像也很無所謂。”


  “我沒有……”玖月終於把頭抬起來,直視著他似笑非笑的臉。


  “沒有嗎?”程然的目光像是帶了刺,直直的刺向玖月的心窩,“那為什麽連否認都說得毫無底氣?”


  玖月把目光挪向別處,沒說話。


  “你的否認,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還奢望能說服誰?”


  “我……”玖月一時語塞,晦澀湧上心頭,她心裏清楚,程然說的是事實。


  她就是懦弱,還帶著自卑。


  在自己的心事在眾人麵前袒露無遺之後,她覺得她再也沒辦法抬起頭走路了。


  同學的嘲弄和譏諷可以習以為常,可班主任責罵她的話在她心裏久久不能釋懷,即便她努力的想忘掉,可那些質問還是不斷盤旋在她的腦海。


  以至於她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真的如此不堪!


  “林玖月,你知道懦弱最可怕的是什麽嗎?”


  程然的目光看向她,閃過一絲凝重。


  玖月不敢直視他,他的目光太過犀利,輕而易舉的就看穿了她。


  “你在意別人對你的言論,忍受別人對你的譏諷,別人對你的所作所為你全都逆來順受,甚至縱容別人對你做更過分的事,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程然的目光看向遠方,嘴角的笑意帶了冷,“最可怕的是,你相信了別人口中的自己。”


  玖月一愣,倏然抬眼看他,他的臉上像是沒有絲毫變化,可她卻感受到了他的失落。


  這樣的程然,是她從未見過的,即便上次他媽媽在他身後離去,她未曾見他如此。


  “然後你就會像他們一樣,沉入無底的深淵,終日與黑暗相伴。”


  “終日……與黑暗相伴?”


  程然笑起來,“對,終日與黑暗相伴,而這個結果,正是他們所希望的,因為……他們的人生都是如此。”


  他轉頭看她,她的心驀的一跳,他輕而易舉的看透了她,她應該難堪才對,可她竟覺得他的眼眸晶瑩剔透。


  就像……這件事也曾在他的身上發生過一般。


  “所以,你容忍別人對你的譏諷嘲弄,容忍別人對你的惡作劇,甚至這一次,也準備容忍蓄意謀殺嗎?”


  蓄意謀殺!

  多麽觸目驚心的字眼,她卻無從辯駁。


  “如果是的話,林玖月,算我們錯識一場。你就應該跟他們一樣,永遠待在無盡的深淵裏,看不到生命的曙光,也別奢求會有什麽希望,這世上的希望,都是通過搏殺來實現的,不僅與他人搏殺,更要與自己搏殺。”


  他不再說話,也不再看她,玖月的心裏卻翻江倒海起來,同學們對她的嘲弄之詞不斷的響在耳邊,那些譏諷的笑容,不堪的神情,幾乎要吞噬了她。


  這世上的希望,都是通過搏殺來實現的。


  她想,她終於能夠明白,程然為何會在自己的世界裏浴血奮戰了。


  不知道靜默了多久,程然從地上坐起來,“時間不早了,睡吧。”他拿著烤得半幹的毛巾站起來朝小帳篷走去,“帳篷裏有睡袋,你自己弄。”


  “等等。”


  程然轉身看她。


  “你上次給我的薄荷糖……還可以給我嗎?”


  程然定定的看著她。


  “當然可以。”


  四目相對,會意而笑。


  山林的夜很冷,程然在小帳篷裏裹緊了身上半幹的毛巾,他做了個夢,夢裏的小男孩在受盡了別人的欺辱之後躲在角落暗自哭泣,他希望可以找個無人的角落隱藏好自己。


  一個小女孩朝他走過來,交給他一枚硬幣。


  她告訴他,懦弱的人,是沒有資格迎來光明的,隻有勇士才配得上勝利。


  遠離溫暖的帳篷裏,他凍得瑟瑟發抖,手裏緊攥著頸上掛著的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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