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相送
清晨的陽光,光芒萬丈,雖然那光照在人身上並沒有任何溫度,但趙仁義卻覺得通身都是暖和的氣息。他坐在馬車左邊的駕駛位上,肩上披著一件厚厚的深灰色大氅,無拒任何冰天雪地,刺骨涼風。因為那是季長清給他的,對於這個新得的小師妹,趙仁義是怎麽看怎麽喜歡。
一個半個時辰後,馬車在趙仁義的平穩駕駛下,來到了冀州郊區的官道上。季長清安靜坐在車中,身體靠著馬車的側壁,微微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睛,也看不清她臉上的任何表情。孫錚坐在她對麵,正微微閉著眼睛,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城內和城外的路還是有區別的,城內是工工整整鋪的青石板路,而城外的路,雖然經過認真修葺,但畢竟與城內差了很多。馬車到了冀州城外,明顯的顛簸起來,季長清的心也跟著這顛簸的馬車,無所著落的顛簸在了空中。衣服明明穿的很厚,馬車中因為有火盆也並不寒冷,但她卻覺得整個身體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濃烈的寒氣。凍得她幾乎要不由自主的發抖。
便在這時,一直安靜坐在馬車對麵閉目養神的孫錚,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看向季長清,裏麵似乎隱藏著某種無奈的憐惜。醞釀了一下情緒,孫錚溫和的開口道:“長清。”
季長清抬頭,迷茫的眼中有種身在夢中的恍惚,這個十幾歲,從小在父母的庇護下安然長大的女孩子,一夜之間失去雙親。哪怕她之前偽裝的有多堅強,表現的有多倔強,這一刻,麵對長者突如其來的溫和提醒,她眼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瞬間未能來得及收回的慌亂流離,和無所依托的孤獨,還是清晰的落在了孫錚眼中。
“師傅,”聽到孫錚和自己說話,季長清下意識的叫了一聲,隨即理了理思緒,低聲問道:“您叫我嗎?”
孫錚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淡淡道:“經到了冀州城的郊外,你不再看一看嗎?若是錯過了這次,不知道下次回來的時候是何年何月了。”
已經出了冀州城了嗎?季長清淡淡的想,這個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如今她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被迫離開的。今後,她還會回來嗎?其實她自己也並不十分確定,她已心如死灰,如今她唯一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便是學好本事,有一天,可以找到機會,替父母報仇。
今後,她的仇人在哪裏,她便在哪裏,那麽,冀州城,她應該是很少回來了吧。畢竟是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地方,離開總會有些不舍。想到這裏,季長清轉身,輕輕撩開了身後的車簾。
冀州城外依舊是那片樹林,依舊是那個周圍栽滿柳樹的湖泊,隻不過,現在是寒冷的冬季,柳樹早就掉光了纖細嫩綠的葉子。而湖泊,也已經凍上了厚厚的冰層,變成一片實白的冰麵。季長清想到以前她跟在李光宇後麵,偷偷瞞著父母,和那些冀州城的公子哥兒們經常來這裏瘋玩的事,那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可是長到之後,一切都開始變了。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天地之大,她沒有親人了。季長清的目光,隨著馬車向前行駛,一寸寸的掃過那片曾經熟悉的城外樹林,小路,供人休息的涼亭,茶棚。冷風呼呼的灌進車廂中,身體一半寒冷一般溫暖。終究是要離開的,哪怕有很多不舍得。季長清最後看一眼那片樹林,然後將馬車窗簾放下。人兒,卻忽然發現,那片樹林的盡頭處,似乎有個純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季長清的心咚的一跳,鬆開馬車窗簾的手下意識的攥緊,忍不住將窗簾掀開一個更大的縫隙。睜大眼睛盯著那樹林的盡頭去看,可是,那裏依舊是空蕩蕩的,一片冬日的蕭索。除了深綠色的長青林,什麽都沒有,似乎,她剛才的發現,隻不過是她恍惚中的錯覺。
孫錚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疑惑問道:“怎麽了?”
季長清再次看了一眼那空蕩的樹林,終於若有所失的放下了窗簾,重新在馬車中坐好。轉回頭,對孫錚說道:“沒什麽,一隻鬆鼠罷了。”她用力壓下方才看到那抹白色的不由自主的心跳,鄭重的告誡自己,季長清,你清醒一點。必定是你看錯了,那個影子根本不可能是他,這麽久了,他一直都躲著不見你,又怎麽肯為了你,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來到郊外呢?
抬頭的時候,見孫錚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季長清穩定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對孫錚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師傅,我們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道靖州呢?”
孫錚見季長清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而是順著她的意思,將這件事接過去。想了想回道:“荊州路途遙遠,大概需要走上一個多月,你應該沒出過遠門,這次真的要辛苦了。”
季長清抿了抿唇,平靜道:“師傅都不怕辛苦,我作為您的徒弟,有什麽怕的呢?”
孫錚讚賞的點了點頭,“好,不錯,我沒有看錯你。”
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冀州城外的官道上,直到再也看不見任何影子的時候,剛才季長清一直盯著看的樹林中,一棵粗壯的需要三人合抱才能完全抱住的大樹後麵,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一身純色棉質白衣的曲臨江,出現在季長清走後的城外樹林。他的身邊空無一人,連一直更在身邊的奔堯都不再。曲臨江一個人站在這片荒涼的樹林中,烏黑若暗夜的眸子,溫柔的注視著馬車離開的方向,寒風吹起他的頭發和衣角,遠遠看上去,與一棵明明與同伴在一起,卻一直孤獨的獨自站立的樹一樣孤單。
季帆坐在季劍山莊莊主的座位上,案頭上,放著季劍山莊的各種卷宗。以前,他隻是季劍山莊一個忠心的護衛,被季延提拔,一直守護季家的安全。那時候,已經失去父母的他對季延是充滿感恩和崇拜的。在他眼中,莊主絕對是個俠肝義膽的英雄。他教他武功,讓他讀書識字,將他養大,培養成一個有用的人。他想,季延對他是有著再造之恩的父親一般的存在,雖然,他沒有資格叫他一聲父親,但他會一聲尊敬他忠於他。
如果,不是隨著越來越長大,發現自己對季長清的喜歡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季帆從小到大立下的願望,幾乎會順著他的想法沒有偏差的實現下去。可是,終究是錯了,他喜歡上了季長清,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可是,慢慢的,因為那種極度的隱忍和求而不得,他越來越沉默。沉默的心,漸漸生出些不該出現的想發。
他想通過功名來得到與季長清平起平坐的身份,後來,他遇到了一個大人物,虞國的大司徒,劉季。知道季帆是季劍山莊的人時,劉季竟然對他表現的十分感興趣,細致的問了他的職位,後來,便順理成章的以高官厚祿為籌碼,要求他為他做事。他沒有想太多,便答應了下來。反正,他已經想好了,隻要不做什麽有損季家的過分的事,他願意為劉季做一些事,提供一些消息。
可是,他之前認為的那些,對季家沒有影響的事,最終全都成了季家後來慘遭橫禍的誘因,季延身死,季夫人失蹤,季長清遠走它鄉,不知時可歸。也不知歸來後,是否還是從前的她。怎麽會是從前的樣子呢?經曆如此變故的她,現在就已經不是之前單純跳脫無憂無慮的模樣了,而這一切,竟然有他親手犯下的錯誤。
“稟莊主,門外有人送來一封信。”就在季帆陷入沉思的時候,忽然小廝前來通報。
季帆回身,麵露些微疑惑:“給誰的?我的?”
小廝恭敬道:“是,來信的人說必須是您親自打開。”
季帆皺了下眉,說道:“拿上來。”
小廝走上前來,將手中的一張信封恭敬的遞到季帆手中,便退了下去。季帆拿在手中,撕開上麵的封蠟,將信封一張潔白的宣紙抽出,打開一看,臉色便沉了下來。
“來人。”季帆放下書信,對外麵揚聲喊道:“備馬。”
下人很快將馬備好,季帆大步流星的上了馬,一路朝著冀州城中一個偏僻的街道飛馳而去。他心中此刻憋著一股很大的怒火,總感覺自己被騙了。劉季明明說過,那些黑衣人進入季家隻是搶奪一件東西,卻並不會殺人。季家的所有人,都不會有危險,可是,現在季家落到如此模樣,又該怎麽算?
冀州城最西邊有一間茶攤,條件一般,裝修簡單,但幹淨整潔。這個時節來這裏喝茶的客人並不多,春夏秋季的時候生意還不錯,現在是冬季,能玩能看的景色有限,多數人都在城內活動。
季帆一路策馬而來,到達茶攤利落翻身下馬,早有人過來將馬牽走。他也不做任何停留,一路直直朝著裏麵走。還未到門口,便有人出來迎接,“您來了,大人已經等在裏麵了,請。”季帆也不多話,陰沉著臉跟著來人朝裏走。
茶攤的包間不多,不多時,季帆便被帶到了一見房中,領路的人一躬身,不肯往裏走了。季帆直直撩簾進入,便見一個錦袍玉帶的青年男子獨坐房中椅上,桌上的擺放也十分簡單,隻有一個茶壺,兩隻茶杯。那人已經用了一個,對麵的一個還空著,應該是給他備的。
“劉大人好魄力,竟然還來找我。”季帆站在門口冷笑著說了這麽一句,一邊說著,一邊抽出手中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