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抱歉…”


  她的手直徑穿過了牆壁,越過了紙符,抓住了一片虛無。


  她回頭,欲找點別的話題寬慰,熟悉的誦經聲卻是再度襲來,她仿若墜入了無盡海裏,無地可依,無休墜落,窒息感迎麵而來,她眼前視線一晃,畫麵盡數崩塌。


  有聲清泠自上方傳來,她像隻溺水的貓,被撚住了後脊,拋上了岸,重新得以呼吸。她猛地睜眼,頭頂是刺目的光亮,又巧巧對上了一雙深潭似的眼兒。


  她撫著腦殼坐起——她出來了?還是說黃粱一夢?

  倘若是夢,那夢裏的一切又未免過於真實,真實到她回想起那個場景,還是忍不住背脊發涼。


  她抬頭去看多出來的那個人,可他看著冷巴巴的,連問話都不帶點溫度。千鶴張了張唇,依稀覺著他這副眉眼,恍若在哪見過。


  “你是誰?”


  她朝他比劃了一下:“我好像……見過你。”就像,什麽東西突然被剖開,露出真麵目一般,她端詳了幾秒,這張臉她是曾經見過的,時間還不久,就在方才呢。


  她愣了半晌,又不敢相信自個這種荒謬的想法,小心翼翼地發問:

  “您是他的哥哥嗎?就是,被困在這兒,很可憐的一位大哥哥,我方才還見過他的……就在這個位置,我想帶他出來,但有人叫我醒來,我就醒來了,我是在做夢嗎?還是說……是真的?”


  她聲如蚊翼,躊躇地搓了搓掌,哎、這個,總不會真的是本尊吧,如果碰見本尊那麽狼狽的模樣,她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啊!


  眉峰微挑,戲謔看著這境況,這牡丹著實有趣,蘇曉下手忒狠,竟是銀絲舞成了死局,這殘破牡丹倒不減傲氣,也不知是傻是瘋,竟是連性命都不甚在意的模樣。


  聽聞這鄭湄師妹出身風流之地,本覺著應有豔氣,清淨之相已然不俗,卻原來是個狠角色。


  隻道這正道汙言穢語如此,激出了些東西,大抵是自討了苦吃罷。


  抱臂立於一旁,冷眼看了那冒著熱氣的茶水將翻開的皮肉洗成白色,又淅淅瀝瀝冒出紅色,心情便莫名爽快起來。


  勾著唇角聽得蘇曉一聲令下,倒是哪也去不得了,隻得歎歎氣,踱步至台階欄下,倚了還算完整的玄木扶手,朝著階上殘破牡丹道


  “咱們可不是尋常娼の館,茶水有了,糕點就不送了,自己撐撐罷。”


  話語頓了頓,再開口便染了七分譏笑

  “對了,魔主可不愛看沒氣兒的美人,小牡丹,可別死在這了。”


  嗬斥伴沉重聲響,貫過寂寂巷路。


  逐夜至此,乃聽天子震怒。他貼覆屋簷,早已收圖紙入囊,屏息斂聲,幾欲化作一隻蟲螢,方不被簷下鷹隼覺察。


  他也奇,朱紅宮牆,怎如此易進。但已臨於崖壁,隻可往前行。


  月涼如水,不消片刻,廊底傳來窸窣步音。待聲響漸遠,他如燕,以極微細的動作,自側窗上沿翻入屋內。


  他伏梁上,握刃於掌,無息窺探。


  在沈譽的設想裏,能讓堂堂公主陛下親自動身前去開啟的通道,想來在安全係數上應該是不勞他與千鶴姑娘去替她擔憂什麽的。他倒是不介意段瑄在外麵花費的時辰再長一些,能在這趟苦差裏偷得這樣片刻不必拘謹的清閑,對沈譽而言,算是貪上了這一晌,還惦記下一回的。


  豈料天有不測風雲,段瑄開個通道的功夫,不如他意的事兒再次登門造訪了。


  馬車外的動靜可謂驚天動地,他又怎會分辨不出當下事態的嚴重性。出定與千鶴進行眼色交流後,正思索著何時棄車先保下二人來為妙,腰間便被那有幾分眼熟的長鞭給纏上了。


  纏繞聲,甩出聲,沈譽能清晰的感覺到長鞭上那份將自己與千鶴兩人拖拽而出的力量。他有聽見段瑄的囑令,仍是那份公主陛下的傲氣。想到她來此之前調離陪同到往劍宗隨行的舉動,那時他還當她是愛折騰,怕不是隻為了來劍宗擺譜整陣仗,現在想來,倒真是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不過這次,由於這一時半會想起之前的事情去了,他與千鶴一樣,並未及時回複她。


  良久後,沈譽終是有了著地的實感,起身睜眼,清醒了過來。他稍做活動,檢查自身傷情,發現並無大礙,隻是可惜了新換的衣裳。


  “早知今天會有麻煩事接踵而至,我應該忙完再換的……”沈譽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環顧四周確認隻有自己掉在此後再次叨咕道,“也不對,嘶……我懷疑我跟這公主是不是八字犯衝啊?不然按道理她開通道照常規操作不會出這檔子事吧?還是說被其他因素影響了?嘖,總之等完成任務我還是早點回劍宗才好。”


  沈譽這時才注意四周的景物似乎與尋常所見頗有不同,自己總不可能被一陣風刮就變小了,雖然那風就挺邪門的。


  那麽合理的解釋就是,這棲鶴崖,應該是存在什麽影響植株生長的因素,猶有可能是一件物實。


  那會是這次前來的目的麽?沈譽不由猜測著,周圍植物的長勢已足矣讓他感歎稱奇,但他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與另外二人匯合,他沒有在多做停留,取劍做標記後便開始植被更深處進軍。


  飛升,多遙遠的詞。


  她有些好笑,這家夥倒是和她年齡相仿的單純,也不知道那些彎彎繞繞的事情,隻是也格外敏銳,才能如此一針見血。


  “少亂猜。”她到底沒有回應這個問題。


  陵無梔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聽她所訴,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這樣誠懇回答,她木著張臉回答:“但願如此。”


  但願你沒有動什麽不該動的念頭。


  她似乎並不想插手其他的事情,隻是瞥了那歲木一眼,慢悠悠地說:“隨便你……反正有什麽結果也是你自己擔著。”


  她雖是很不客氣地說著,卻已經是難得的提醒。


  海浪翻湧。


  周九思畢竟築基修為,對上鯤鵬這樣的妖獸實在難以傷其分毫,也許正是如此,那人麵對攻擊竟然躲也不躲,長刀在他身上劈過,卻未有痕留。封西遙和林夜關動得更快,火焰霎時席卷而來,竟蒸發出一片空間來,回瀾劍芒微閃劃破陵無施皮膚,轉瞬歸至林夜關手中擋住襲來的掌。


  “退後。”


  他們已是蓄勢待發,陵無施卻似感應到什麽停了下來。


  這次捏著短刃將它放下,沒有再受到阻力,看她也不再打算理會自己的模樣,點了點頭,輕聲言好。


  “那晚輩上前去觀摩一二,若是能臨摹下來……”


  後麵那句聲音極小,尋常人是聽不到的,也不去管她是否聽到,著了迷似的抱著琴,一步一步走向歲木前的符籙,幽暗環境下泛著弱光的靈力在閃爍,在自己眼裏卻比諸天星辰還更吸引人。


  “真美啊……”


  越是推演裏麵的字符意味,一筆一劃都帶著道的縮影,這就是符籙的魅力所在嗎?


  正準備湊過去詳細觀察,卻腳下一晃,是因為從早上便沒有吃飯所導致的嗎?畢竟還未金丹,無法辟穀,隻覺得頭暈目眩,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歲木,想借此穩住身形。


  厚底靴踏上半損階梯,長袍隨身擺動掃過,金絲如暗線伏於衣中,織就蓮紋如佛。沉浮的灰在透開的光中似有若無,尖銳銀甲輕撣,眼尾橫過這離恨樓中狼狽景象,蘇曉所布下的銀線在他麵前根根顫動斷裂。


  所及之處,有暗紅的液體滴落。樓內一片寂然,所有人都俯身無言,好似連呼吸也怕太過嘈雜,會驚動什麽。


  噠,噠,噠。


  他啟唇:“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黎晚露眼中劃過一絲陰厲,他像是一隻炸毛的貓,無聲地威脅著對方,卻又不敢輕舉妄動,或許是知道即便掙紮也毫無用處吧。在灰衣人的笑容下他冷眼,卻漸漸放鬆了下來。


  來人自是一世強者,若換做任何一個劍宗弟子在這裏,都能喊出他的名姓——程柯,劍宗宗主。


  程柯一甩拂塵,他眉眼彎彎,像個平和普通的長輩:“怎麽想這個時候出來?擅自出逃和擅闖禁地的罪名可不小,二位怎麽這麽草率,連偽裝也不做?唉,小友別怕,我不是壞人的。”


  他這樣說著,長劍卻倏爾幻化出數十將二人圍住。


  “二位小友,請來坐坐。”


  萬裏雲上,紫雷閃爍,陰霾壓頂,風卷殘雲,海浪翻天。


  自漩渦之中一抹璀璨的綠如古木枝杈般節節攀升直至雲端,沒入晦色。於狂亂之中,無主的靈氣肆意橫行,織構成密網籠罩整片蔚藍深海。


  彼時棲鶴崖、盛都內也如無盡海一般,綠意縈繞於符籙周圍,將萬物化作星星點點塵埃。


  幾時終於風平浪靜,卻似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蜀山招收新弟子,有靈根者皆可來測仙緣。從山底開始不許用術法爬上山頂,是為問道,階梯高聳入雲,考驗心智。各峰派出代表弟子前來接引,按照天賦收入門。


  同日,通天教主高坐摘星閣內,召眾長老議事。


  眾位門人,且聽吾道來:混沌從來不記年,各將妙道補真全。當時未有星河鬥,先有吾黨後有天。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有聖人作,傳道於二人。這二人,便是我教與蜀山祖師。仙魔二宗,總是一師密授,了道成仙,共為教主。不料蜀山後人曲解祖師真義,自詡清高,欺侮我教門人,且不思己過。豈不知:翠竹黃須白筍芽,儒冠道履白蓮花。紅花白藕青荷葉,兩教原來總一家。


  既然他們不仁,就不要怪我們不義,今日蜀山收徒大典,諸位何不隨我去攪鬧一番?雙手定穩發冠,閉目在鏡前吐息片刻,緩緩睜眼灰瞳注視著鏡中額頭上的金紋,今日是測驗靈根的日子,師父派自己前去挑選有潛力的弟子,自己雖並不認為會有天賦異稟者,但師父交代了,自己也隻好前去代辦交差,拿過鎏金紋龍架上的三尖兩刃槍,撣撣披風轉身踏出房門,院中的見雷已經等待自己多時,像是心意相通似的跟到自己腳邊,一人一犬緩步前往檢驗靈根的現場。


  到地,此時到場者寥寥無幾,自己便找了個清靜的地方站定,雙瞳注視著入口,表情若有所思,見雷也在自己腳邊坐定,替自己打量著周圍。


  “愁的慌,一聽說蜀山搞收徒大典,教主就屁顛屁顛的帶著我們去搞事,小輩們也就罷了,小臂之間打打殺殺,沒人計較,像他們那種高人打半天又打不出個死活來,隻是苦了我等執法唉!這一去,萬一被人打死了咋整?”


  凡塵子歎了一口氣,隨即又抖擻精神站了起來,一頭黑發披在腦後,一襲黑袍隨風飄搖,右手掌心托著一頂小巧的丹爐,那丹爐懸在空中滴溜溜的轉動,時不時從爐蓋間飄出一縷小小的火焰。


  “罷了,怕個鳥!他有名師,我無教主?走人!”


  言罷一甩袍袖,架起一道黑光淩空而上,直奔蜀山而去。


  “怎麽也要搞死幾個牛鼻子!”


  “嘿,醒醒,別睡了,帶我去蜀山吧,我要去那裏玩兒!”


  摘星閣內,通天教主端坐於寶座之上,一眾魔教弟子站在石階下聆聽通天教主的訓誡。


  納羅站在眾弟子中,無心傾聽,通天教主口若懸河,講的東西對於納羅這個苗疆人來說太過於複雜難懂,要知道他現在說話還帶著一股苗疆口音。


  通天教主囉囉嗦嗦,納羅也不懂他在講什麽,他低著頭玩弄著一條蜈蚣,看著蜈蚣在自己指間爬來爬去,甚是有趣。


  自納羅入魔教以來已有數年,這幾年他勤修禦獸之道同時刻苦鑽研毒蠱之術,有時候為了試試新煉出來的蠱,他經常偷偷把新蠱下在同門的身體裏,雖然都不致命,但是腹瀉嘔吐也夠他們受的了。同門為此苦不堪言,魔教的師兄師姐也因此警告納羅多次,納羅雖然有所收斂,但是有時候還是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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