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她朝林夜關一頷首,趁封西遙話隙,暗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隻傀儡。那傀儡約莫巴掌大小,持一把以靈力化形,淬著迷藥的小巧刺刀。靈力似縷縷金線,自她指尖牽入傀儡身內。聽封西遙所言似有激怒麵前男子之意,她揚起一張素淨的臉,將那傀儡攥藏身後,幫腔挑釁起來
:“就是,無盡海又沒署你的名,哪有你說不能過就不能過的道理。我們偏要過,你又能如何?”
她一麵吸引對方注意,一麵暗中撚訣馭傀儡潛入水中。周九思神思微動,憶起方才封西遙的話。少女將眉輕蹙,回首望林夜關
:“前輩,那人…是這海裏的?真是魚成精了?”
話音方落,傀儡不聲不響已至男子身側,方一貼近,周九思便覺一股強勁靈力湧動,她仍撚著訣,馭傀儡往男子頸間鑽去。
禁軍腳下,天子枕邊。
灰燼碎人指間,煙草香氣入他鼻息,沉默蔓延至石牢四壁,他於靜默間觀楚天斷白玉般的容顏。從盛星載月的目,至挺立如竹的脊,再到每一寸被衣物覆蓋的膚。似觀音臂間那朵蓮,縱是上乘的品像,也再難掩淤泥的腥。
他是惡鬼,楚天斷又何嚐不是假扮神明的修羅。
至劈啪一聲響,一豆殘燈終滅。他斂目嗤笑,聲似駭人鬼魅
“飛鴉搶去的東西,小重山尋常弟子的命,怎麽抵得上大雍皇帝身邊的寶貝?我改主意了,若事成——”
前路是百尺斷崖,需踏利刃而行,盡頭倘未垂懸那和氏一璧,他又如何,以命相搏?
“楚天斷,我要你。”
月高懸,他立於飛簷上,自上而下俯瞰玉砌雕欄。
風繞耳後,他刹那至廊下,悄無聲息侵入大雍的皇庭。他借指間灑落銀輝,探清泛黃圖紙上,筆墨揮就的蜿蜒曲折。
他心疑,楚天斷準備如此妥當,究竟要他拿的是何等珍寶?
惡鬼匆匆過,唯有天邊那輪皓月,得以將他看清。
方才的燠館花濃、燕寢凝香確乎成了已醒的夢境,鄭湄不曾料到這位蘇樓主對仙修調侃似的話語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銀絲破空而來時她甚至的身體甚至來不及做出過多的反應,隻能略微傾斜一點,叫原本能將她穿成個項鏈墜子的銀線隻在擦過麵頰時留下了一道極細的痕跡,殷紅血珠便自其中滲出來,很緩慢地沿著肌理向下延拓。痛覺似乎是姍姍來遲,嘶聲被壓在舌底,鄭湄下意識抬手用手背去擦拭紅痕,鹽分侵入傷痕的刺痛使她將眉頭蹙起,一排編貝似的細牙便咬上了下唇內側的一塊軟肉。
她在一旁冷眼看著那仙修逃離,覺得出來一趟遇上這些事情實在是很倒黴且離譜了,想來還是早些回去得好,於是便開始發揮二人作為傳話筒的真正作用了
“蘇樓主,聞人先生請您獨自去往雲都”
江月容垂眸蹙眉,她看著眼前年歲不大的少女,心中多了兩分煩躁。她開口冷淡:“行了,回去吧,這次任務算你完成了。”
她揮手直取了那枚讓雙方都遭了一番罪的潭中靈珠,流光飛舞,內蘊光華萬千,靜懸在江月容掌心之上,也映她麵容冷凝,淩厲眉梢。
“回去領了你的東西,給自己療傷吧。”
[靈石+100,凝氣丹+1,修為至練氣後期]
上有春光無限,眼前女子正如沐浴朝霞而綻的枝頭第一朵。謝允山笑得和緩,一雙遠山眉如同薄霧後清流,淙淙泠泠。她聽過,也見過那一卷畫,隻是從前在母親那兒,後來到了哥哥手裏,如今卻又在眼前人口中再次出現了。
“我許久未見哥哥了。”她轉而道,也不知道他能否趕上漫漫春光。自從入花間以來,或許更早,兄妹二人便各自愈走愈遠,好似一道無形的關隘橫在中間,割裂了數十載的時光。
“你應當聽說過小丹青的故事,這是哥哥送你的,可要好好收著。”謝允山目光落在牆頭零星粉色,“花隻為心上人開。”她伸手握住薑潼的手,側了側頭,卻笑得多了幾分玩味。
“小丹青裏頭有一方小世界,是須彌芥子,老實說我不大清楚,我娘拿著它的時候成天對著傻樂,哥哥拿著的時候人都沒了影蹤,我就更摸不著了。不過你可以試試多探索一番,哥哥既然給了你,應當不會什麽都不留的。”
“這鏈子若要解開,估計頗為麻煩…唔…看起來光以蠻力不可為。”雲祈皺著眉頭,壓抑中胸腔狂跳的心緒,也試圖安撫眼前的巨龍,“不過春風拂檻以情報見長,我倒是可以幫你多打探一番。”
雲祈幹脆盤腿坐在了地上也不在乎那一地的灰塵石土,眨巴著眼瞧著眼前的黑龍,“雖然不知道劍宗為什麽囚禁你於此……啊…那我現在闖進禁林,幫你破了石頭,卻也不能讓你掙脫了鏈子,等劍宗之人查異相而來…那不就白花心思了?說不定我還會被現場抓包…萬一師姐和林前輩因為這個…完了完了那我就是師姐的千古罪人。”
“這個…也不知道你該怎麽稱呼,費了那麽大力氣有想過現在這種情況怎麽幹嘛?”
他忽如其來的行為倒是真的把她嚇了一跳,她方才還沉迷於自說自話裏,隻想氣氛輕鬆些,這會他就起了身,拖得鎖鏈再是吱呀作響,她突然噎了聲,呆呆看著他朝牆壁的符籙走去。
她眼前一亮,這符籙倒是勾起了她什麽記憶,她闖進這裏之前,就是撕了幾張牆上的符,難不成……撕了這些符籙,就能破壞這些法陣出去了?
可她還沒走兩步,甚至連手都沒伸出去,男子卻是俯了身下去,嘶嚎聲聲,斷斷續續又沙啞,她聽得心裏堵得慌,這聲音充滿悲切,在她聽來,又似在做絕望無力的發泄,連空間似乎都扭曲了起來。
她抿了抿唇,她生得好,打小沒受過什麽苦,連進了花間派以後都是一帆風順的,她不知道他到底遭了什麽苦難,又淪落到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山洞許久,這種囚禁的日子連路口的小乞丐都不如。
她心頭滿滿是同情,便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從前娘親啊師姐啊都是這麽安慰她的。他的頭發雜亂,黏稠到一塊,她卻不嫌這個,隻輕輕緩緩撫了幾下:“你不要太難過了呀!我說到就要做到,我們一定會出去的!到時候我帶你去玩,把這裏都忘了,好不好?”
她哄了兩句,複而吸了吸鼻子——這、她也想哭啊!
沉默了一瞬,她又深深籲了口氣,算是給自個加油打氣了,便轉身去撕那些符籙,心裏默念祈禱著——一定要觸發出口的機關啊。
微微側了頭,脖子便被劃出一道紅痕,也就不敢再動彈。歲木?腦袋裏一時半會並沒有反應過來是何物,愣了一會才想起竟是歲木;瞳孔一下子就放大,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下意識想低頭掩飾卻被短刃阻隔。
“這裏竟是歲木。”
本以為是封印她的地方,沒想到她是守護歲木的妖獸,要說沒有起貪心是不可能,可是既然她守護著歲木,為何不飛升?不是傳說擁有就可以飛升嗎?
“是因為那些符籙,前輩才沒辦法飛升嗎?”
自己隻能這樣猜測,說不定她還是被誰抓過來看著這歲木,不然放著大好前程不要,留在這多無聊;又或者是為了報恩,話本上不常說妖獸報恩,以身相許,那都能以身相許,那為恩人看守這歲木也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她看起來不喜人類,想來是被人類傷害過,可能還是感情問題。不想去觸碰她的黴頭,又不敢亂動,畢竟就她方才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便是自己膽敢越階對戰,怕是連一盞茶的功夫不到,便成這歲木的養分了。
移開目光,隻是望著那環繞歲木的符籙,本以為有朝一日可以閱盡世間所有符籙,參透符籙的真諦,難不成今日當真交代在此?隻是對不住二郎的期望,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這個妹妹當真**。
心髒的砰砰跳動似乎此刻都能引得耳朵一陣陣的雷鳴,隻想撫琴靜心。
“前輩,這歲木雖說可以立地飛升,但於我而言,卻不如腳踏實地,這或許對其他人充滿誘惑,甚至連我都有片刻心動,但於我,也就如此罷了,甚至不如一頁古譜,一張符籙。”
知道她在擔心什麽,然而這橫在中間的短刃當真是難受,稍微抬手想將她的手往外推一推,
“前輩,我不說出去,你要是怕我泄露,要不便讓我在這待著,反正我也跑不了,我也好研究一下這符籙。”
“哎呀……還沒傀儡靈活,怕不是朽木雕的魚。”
纏絲靈力由周九思指尖消退,她惋惜低歎,雲祈手巧得很,他所雕傀儡皆栩栩如生。前不久她才從雲祈處拿了這隻,隻用個把月,便又讓她弄沒了。她抿了唇,抬眸觀男子僵硬姿態,沒好氣地嘟囔人一句。
複聞男子那蠻不講理似的言語,她眉一挑,有些惱意。可還未等她有脾氣,林夜關下句話猶如當頭喝棒,將她三分惱怒敲沒了去。
這家夥就是飛在天上那怪鳥?竟是鯤鵬?
周九思了然,怪不得這人要攔他們,竟真是端到人家老巢來了。她正欲詢問林夜關,卻見不遠處那道身影頃刻襲近
:“前輩!”
匿雲出鞘,周九思輕功從未使得如此般迅疾,來不及思索,她飛掠而上。少女凝神聚力,腕肘翻挑,一刹寒光凜凜,再眨眼,刀竟硬擋上那奪命利爪。
以林夜關的實力,斷然不需要一個小小築基為他擋下這掌。
可她仍舊擋了。誰說隻有英雄才能救美。縱是蚍蜉,也能為心上人毫不猶豫,抽刀撼樹。
她忽笑,刀身之上,得映她明眸清光。
她截立林夜關與男子之間,刀橫陳她眉上三寸。少女肩胛如蝶翼聳立,靈力從她肱臂筋脈間滾湧至冷兵寒刃中。她將刀一瞬橫轉,起先前所習刀法第一式“柳條輕”,匿雲刀在她掌中似輕葉柳枝般輕靈。輾轉挪移間,她以巧借力,欲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壓回對方掌中勁力。
他在嘀咕什麽?
它黯淡的眼眸倒映著眼前人類的模樣。那樣脆弱,那樣渺小,在自己的麵前卻沒有恐懼與怯懦,它不解於他似有若無的憐惜,仿佛是在為它的遭遇感慨,那樣目光落在它殘破的鱗甲上,讓人不適的火燎感觸。
巨龍抖了抖頭顱,簌簌而下許多痂皮和碎石苔麵,破碎的晶石自地麵懸浮而起,融入巨龍眉心之中。奪目絢爛的光芒中,身披鎖鏈的高大男子帶著睥睨神色赤足而立。妖族特有的尖耳隱藏在他淩亂卷曲的長發中,盡管滿身狼狽,男子的服飾卻是既坦蕩又貴氣的,上頭綴著說不上名號的寶石,敞開的胸前,金線細細描繪玄妙紋路。
他眯了眯眼,皺眉湊到雲祈麵前,眼中毫不遮掩的玩味探究在某種方麵來看,極具惡意。
劍宗的禁地折騰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外頭如果沒人發現,未免太失第一大宗的尊嚴。龍所化身的男子扭身仰頭看著驟變的天,他歪頭思索,轉而掐住雲祈手腕,尖銳的指甲在他掌心劃下歪歪斜斜幾個字。
——黎,晚,露。
他無聲開口,一把拽人入懷,足下使力便踩飛葉落石騰空而起,迎麵而來的是一把樸實無華的鐵劍,卻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
“出來了啊,小友。”麵容平庸的灰袍道長微笑著懸立空中。
隻是這一次卻不如上一次那樣輕鬆了,那些符籙像是幻影泡沫,在視線中扭曲且不可觸碰,伸出的手像是抓了一把空氣,徑直從符籙中穿過,什麽也沒有碰到。
“……”
“……醒來。”
在一如先前層層疊疊的誦經聲中,這一道泠然的聲音像是淙淙清泉,像是貫耳之雷,穿過無數混沌虛幻擊入神魂之中。耳畔的聲音,眼前的畫麵,又一次在麵前如鏡破碎,畫麵逐漸灰白,時光回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