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無妨,多謝師兄。”


  暗暗記下“溫冉”二字,知曉再查不出什麽,懷抱霜玉別劍賦拉著師兄一路往外出。


  在附近隨意尋了個僻靜小角落,拂落枯葉自先坐下,將別劍賦展開於二人麵前,自扉頁往後翻看。


  他正目不轉睛盯著書卷看,突然想起一樁什麽緊要的事,倒也不覺尷尬,頭也不抬直接道:“我還不知道師兄叫什麽名字呢。”


  “好說,好說。千鶴姑娘雖為女子,但我二人今日也算是陰差陽錯係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即將患難與共的難兄難弟。”沈譽自然聽見了段瑄的下車聲,輕呼了口氣,睜眼換了個自己覺得還算舒服的姿勢,笑答道:“同甘共苦,互幫互助,既結伴而行,此為應有之義,孔方自當盡應盡之責。亦可算是,還千鶴姑娘一路上哄那公主陛下的恩情吧,省得我又三言兩語惹急了她,挨那虎視眈眈的眼刀。”


  沈譽一想起就覺得渾身打個激靈,好在這車上現下是山中無老虎,他可以稍微放鬆一會兒。沈譽拿起腰間的酒壺,高舉飲上一口後擦擦嘴邊,一臉滿足的放回,自言自語道:“這喝酒啊,果然還是得在自身覺得自在之時才喝的痛快,先前那像被巡邏似地,敗興致不說,還浪費酒!”


  想做的事都做完了,沈譽向千鶴使使眼色,順帶做了噤聲的手勢,輕微一笑後將自身姿勢恢複成了段瑄下車前的樣子,又閉目入起定來,仿佛段瑄離車後,車上到剛剛為止,一切皆不曾發生。


  煙柳弄輕柔,偏隅正趁風煦,魏青棠後一步落座在師弟身側,信手將烏蛇抖擻出袖,曬曬暖陽。


  他視線飄在書卷上兀自發了會兒愣,似是不願平白辜負了春日好時光,任著一旁師弟目不窺園,自己卻坦然從儲物囊裏向出搗騰零碎。


  東街鋪子的糯米糕,西市長廊的荷花酥,南邊小店的鵝脯,打北路口的蜜柑,甚至擺出了兩碗熱騰騰的抄手…不多時,他已將二人麵前鋪了個滿打滿。


  待他折騰完,伸出兩指合上別劍賦,再順手拾起書放入了人懷中,同期答一句,“魏青棠。”他低頭又在人手邊擱一杯酸梅漿,笑問,“師弟呢?”


  解玄袍染血似朱曦映靄雪,傷裂血漸滲透長衣。意壓喉中血卻不敵苦痛,唇齒溢朱紅,麵色蒼白失血色,卻目中極冷。咬牙冷眼怒視來人,瞳眸中稍縱即逝的痛苦化流焰零落四墜,仿佛從未出現。


  “荒謬狂言!”


  所謂飛鴉,必也不過荒唐說辭,所謀奪玉。


  鴉睫輕顫,冷嗤笑。揮袖卷過,烈焰自掌中竄起,正麵與那刀柄交鋒了一回。另一手掌心烈焰聚幻作長劍,轉身破風揮刺去,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改刺為掠,劍刃掃向男子的咽喉處。


  隻覺肺部的空氣變沉變重,好似吞了鉛塊,堵在喉嚨口,幾近窒息。連帶意識也模糊起來,眼前景象重疊旋轉,手中劍瞬間失力垂落。


  “偷襲?…”


  模糊不清的聲音刹那消散於天地間。強撐著的意念變沉,隻覺渾身冰涼失了倚靠。懷中的玉也跌落。


  終歸於混沌。


  自夷洲到江州,平常車馬或許需半月勞頓,但修行之人自有辦法,不過數天,便也同鄭湄到了這江州地界。


  江州地荒,人煙稀少,即是離恨樓所在處,處理得當,卻也少有人氣,再者即使魔修眾多,內裏也多性或冷孤或古怪,這地界說來隻一荒一蕪罷了。


  同看門者知會一聲,便進到了離恨樓中,此時到處,天色已晚,四處遍地無火無燭,襯得夜色荒涼,卻也將離恨樓上笙歌燕暖透得清清楚楚。


  低歎一聲大魔的頹唐日子,內心升起一絲不適,隻覺長久這般著實像極了自己紙碎金迷的曾經,左右帶不起好感來。


  卻在近樓之處,恍惚看見一道影,自簷角飛了過去。卻不像飛鳥那般毫無章法,隻覺輕盈得不像話,仿佛……某種身法?!


  忽的驚覺是有人飛簷闖樓,雖知曉大魔多少有保命的法子,也不清楚這人是何來曆,可這前腳後腳的事,坐以待斃總是不對。


  於是轉頭囑咐了鄭湄總之小心行事,便運了身法至暗處,掠上樓中角落,運力至袖間暗器射向那似乎停下來的飛影。


  心下略沉,看來者身法巧妙,想來是個強者,這記權當牽製,藥量卻也是下足了的,隻希望能拖延一二,若是裏麵哪位還不曾有所動作……便隻能以命搏命了。


  他正埋頭苦讀著,聽得旁邊的響動,到底沒忍住看過去,瞧師兄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樣樣吃食。——他不自覺咽了口唾沫,好容易才把眼睛從美食上挪開。


  “應非,似是而非的非。”


  他答得認真,又默默把魏青棠三字咀嚼一遍,接過別劍賦端起酸梅漿,試探性地拿眼去問了一問,見師兄沒有異色,這才敢放心喝。


  他饞得厲害,心滿意足嚐了幾樣小吃,又仔仔細細低頭剝柑橘,剔去絲絡遞過去金黃的一瓣,嘴裏也塞著一瓣。


  他隨手在衣擺抹了兩下,這才再打開別劍賦繼續看,嘴裏嚼了兩嚼,輕輕來了一句:“師兄人很好。”


  “欸?難道還是劍宗那一位嗎?”


  我接過錦囊,歪了歪頭,濃睫劃開銀輝,顯出一雙黑瞳,耳下白圓綴明珠也在長頸旁晃動,燦燦擢目


  “賀師兄還跟我說了謝家主取小丹青送給夫人的舊事,想來小丹青也是這樣為博美人一笑而生的物件?”


  丹青畫卷已在我囊中,卷上一筆武陵春色間掩映著的身形已然改換,可我卻佯作不知。


  田田蓮葉覆死水,幾瓣紅姿潤雨腐爛在碧潭深處,金玉雕鏤一疏琉璃屏風,影影綽綽下難窺其後隱秘,純善皮囊下難言說的小心思最難勘破。


  我自長成便性格孤僻,尋常人是不愛親近我討苦頭吃的,獨眼前的小少年與千鶴,如蝴蝶一樣在我眼前蕩來蕩去,竟也讓我覺得,這世間也有些真切了,也稍明白了那些於紅塵俗世中摸爬滾打、逃不出的人。想必是,太美好、太憧憬,方才舍不下、放不得。


  若換了我,想必也是一樣。


  :"你且去,我且隨,都依你的。"

  :"不過,你要告訴我,這樣匆匆出來,是為了什麽要緊的東西?"

  我目光停留在那咒符良久,眨眨眼,挪過眼去看他。


  :"你好像個變戲法的。"

  冷嗤於鼻,方掣肘,覷那廂鴉將銜玉,他弓脊退身,趾端點地,掌撐人膝,迅疾躍空而起。發似倒垂金柳,眸藏乖戾之意,惡鬼落地,徒剩美豔一張皮

  “滾。”


  他飛身懸然似鵠,掌擒人臂,腿騰空緊鎖人頸。卻不發力,隻製魚回風刹那,頃瞬作詭譎身形,掣腿抽身繞其身後。


  驟然至懷璧罪者旁,他抻臂,仿若攬星入懷,禁錮少年傾覆軟骨,似有溫軟氣息隱隱流瀉。屈膝飛探出掌,那玉落下,將懸其指尖,顫泛清澤。


  刀為煞兵,人亦是。刀柄一擊已是仁慈,他仍舊不解為何要違背自己,如若不然也不必吃苦頭。


  疑惑一瞬,阿蘇羅翩然已至,懷人持玉,玹羿凝眸,腳下發力點踏而起,玉箏寒麵微閃,淩厲刀風隨之呼嘯而出。


  心知自己強攻難勝,快刀封位,牽製住人身形移動,而奪玉之事隻得交給魚回風,眉尖微簇,沉聲喚道,


  “師兄。”


  長刀出鞘,攜凜冽風聲回身直指那玉所在,旋腰提足狠踹持玉手腕,寒刃隨至反手一記橫斬及人臂下。


  淩空撈玉,斜睨相擁二人輕翹唇角嗤笑出聲,

  “倒會憐香惜玉,不像我這般……”


  話音將落,抽出腰間短匕勁力擲去阿蘇羅腳麵,鐵刃入土七分,桎梏一履,下一匕直釘二人緊貼肌膚,好造就一對骨肉相親。


  腳踩匕柄沒入血肉更甚,疲於多言,拍肩玹羿,道


  “走。”


  昏昏沉沉間,眼前人影幢幢,入人懷中,對方體溫隔衣傳來,異常溫暖。抓緊了他的手,正欲開口,背後一寒直覺不對。


  下意識伸手承了這一擊大半力。刀刃劈入手骨霎時悶哼一聲,銳利劇痛蔓延,再難抵擋。隻覺寒冷,身體瑟縮著往那人懷裏拱去。昏沉意識連帶著,手骨的痛也鈍了起來,仿佛倒刺的鞭勾入鮮血淋漓的傷口攪了又攪,最終麻木。


  “你…”


  模糊不清的聲音刹那消散於天地間。強撐著的意念變沉,隻覺渾身冰涼失了倚靠,緩緩闔眸。


  風無形無相,卻攪亂江海,撕裂雲靄,方才尚平靜的海麵似乎也被牽引出獠牙。巨獸於海中升出,水光潑在那似盾甲的鱗上,濕潤的,有些呆滯的魚眼似乎隨著周邊肌肉的牽引蠕動了一下。


  而不過是這一瞬,鱗化羽,鰭作爪,升尖喙。


  “可是師姐…”


  青年稍有猶豫,此處妖異非是周九思和自己所能夠應對,但是觀少女神色眸頗為堅定。目光在封西遙和周九思之間遊移,最終妥協似的歎了口氣,衝林夜關同封西遙道:“那我便去劍宗尋幫手,至於師姐的安全就有勞林前輩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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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無盡海還會鬧出什麽亂子,方走了又覺著放心不下周九思,隻能安撫自己有林夜關在他定會保護好師姐。


  待是一路不聽到了劍宗山門,頗為焦急的同看守的弟子道:

  “我是從海那邊趕回來的春風弟子,海邊生出異象,封西遙前輩遣我來找幾個幫手。”


  隨著靈氣罩下潛得越來越深,四周越來越黑,直到最後透不過一絲光線,隻有靈氣罩自帶的一絲昏暗的光落在身上。想起剛剛下來那一瞬間,似乎見到了大師兄和封西遙,他們看起來有些驚訝,不過換做自己,那時候定也是訝異的;先前曾答應過封西遙自己不要靠近,卻還當著他的麵下去,隻覺得之後怕是沒臉見他了。


  下潛到最後,不知不覺已經鬆開了他的手,感慨世界竟還有這等奇境;四周安靜無物,麵前是一條裂縫,說是裂縫,那也是相對那鯤鵬而言,對於自己,是一道黑暗未知深淵,卻也不知深淵盡頭是何方?是封印之地?還是鯤鵬巢穴?二郎究竟為何而來?


  “二郎,可還要繼續下去?”


  出於對家人的信任,自己並沒有詢問他的動機,所以隻是這樣問了,無論如何,自己隻需要做的就是跟著,遺憾自己沒把朱砂帶過來,這樣可以替自己上前探索一番。


  封西遙人若畫中仙,遣詞卻不似眉眼那般動人,卻多了幾縷人間方有的煙火氣,仿佛月宮姮娥就此落下凡塵。“林傻狗”三個字甫從他嘴邊說出,周九思就不由得側目覷林夜關,乃見他吃了癟般麵色不鬱。少女淺抿柔軟的唇,悄悄低了腦袋瓜笑。她舒柳眉,無端放鬆些許,心頭生長的花也顫顫。


  複聽林夜關開口,她瞬即挺直瘦削的背,麵作正色,蹙眉道

  :“前輩,是你認識的人嗎?”


  她再望雲祈,長息一聲,探臂使力一拍少年脊背。周九思琢磨著雲祈這兩年長了個頭,在此跳起來拍他後腦勺好像著實不雅。方才姐弟情深了一瞬,此時她便在心中歎起拍不著人後腦勺的可惜。少女斂眉勾唇,隻叮嚀一句


  :“路上多加小心,到了劍宗給我傳個信。”


  蒼冥半明半暗,雲霧接連無盡海盡端,那巨鳥翱翔天際,她仿若置身誌異畫本之中。而闖入畫中的兩道身影,又為此畫平添一抹怪奇之色。少女眺目遙望,眼中蘊著好奇的光彩,似兩團焰火跳動,灼得她的眉眼都亮。


  那兩人既不顧生死進漩渦深處,是不是意味著,裏頭有什麽必須下去尋的東西?他們既然敢入漩渦,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地送死,或許有出來的法子呢?


  少年人多無畏,正因無畏,方生出不懼日月山河的氣勢來。風縈周身,周九思半晌忽笑,她側頤看林夜關,明眸清光,泠聲朗朗


  :“前輩,不若我們也下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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