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身形搖晃,扶著一旁木桌還未穩住,猛然偏頭尋著盯上自己的目光,竟是戎小姐,見她模樣也不駭,眉一橫擰做團,小心以神識探查其腹中。


  這毒自己是知曉的,想必這女子被人當做了人**皿,溫養了隻邪物在肚子裏頭,每日服藥,今日被自己破了陣,提前應了聲。幸虧隻三個月,九月懷胎下來,不知道要成什麽禍患。


  此時的境況已拎不起修明,空有長槍也不敢與它對上,神識範圍頗大早知後頭有人趕來,那人卻也有幾分眼熟,靈氣流動,並非常人。


  肺部灼燒感強烈,咬牙抽身退走,掌風挾冷拍開門窗,毒霧漸起一陣反嘔,草草布陣隻為攔上一攔,幾層禁忌打在先前收回袖的毒湯上以免重蹈覆轍,那白毛怪嬰與屍變之女便留給後人。


  房中來時痕跡明顯,無心照顧,匆匆扇上門窗轉身遁去。


  未出幾裏已覺頭暈,毒效更重,索性將府與皇宮不遠,想回仙界已成遙想,在人間落了難極可能隕落,略一琢磨顧不上細想,直入嘉元殿,避開宮人落寢臥,身形微晃從那窗子墜入一陣悶響。


  撐臂勉強站起,又是一晃跌坐於圓木凳上,月光透窗入,重咳一聲血色立見,淤結為團,月光下幾分黑紫。


  強撐痛感,苦笑幾分秉著枯澀嗓音一字一頓吐出。“公主殿下,你的話還作數嗎?”


  江知明匆匆而去,獨留下一個香囊,味道好聞,蘇搖也頗為喜愛,便戴在了身上。核對完賬本蘇搖便帶著宮女從後門離了花樓,用過晚膳後本欲去尋王兄,可惜王兄召見大臣,便不過去打擾。


  蘇搖雙手撐著臉獨坐妝台發呆,殿內滅了燭火,獨留一盞在蘇搖床頭的不遠處。蘇搖褪下層層宮裝和滿頭珠釵,卸去濃妝,換上月白色的寢衣,不過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女,此刻憂愁萬分,倒有幾分心生垂憐之意。


  蘇搖幽幽歎氣,江知明所贈香囊此刻係於帷縵之上,本欲臥於床榻入睡,哪裏想得身後有重物落地之聲,蘇搖立刻變了臉,拿起了妝台邊的鞭子,“何人夜闖皇宮?!”


  借著月光發覺那人身形及其眼熟,再仔細看去蘇搖滿心驚訝,“江知明?你……”話未說完,便看他咳出血來,發黑紫之色,顯然是劇毒,“這時候還說什麽?!”


  蘇搖擰眉,隨手丟開了鞭子忙上前扶他去了自己床榻上,“你怎麽傷的這麽重?!還傷到了哪裏?算了你別說話了,一會兒太醫來了再說。”又高聲指使守夜宮女,“去把太醫令請來!若是睡了便把他給本宮拖過來!違者,殺!”


  燭台的光太暗,視線像糊了一層紙漿,看不清眼前,也許不關那燭光什麽事,是毒效又盛,屏蔽了五識。痛已經不再明顯,見到她那刻,已無心思照顧痛覺,隻是想起人帝,心口發脹,如同發苞的芽抽枝,一刺一刺疼狠了,久了就麻,連毒痛也蓋過。


  渾渾噩噩之中似是被人攙扶著躺下,遲鈍地反應來,是在公主榻上。那燭光又太亮,稍偏頭就注意到那香囊搖啊搖,跳在心尖上,再抬眼就注意到公主的側臉,輪廓柔和極,好看得緊,一雙眼睛盈盈的發暖。


  原來香囊她收下了。呆了片刻眯眼笑起來,唇側留有幾分血痕未管,用了全身力氣去完整這個笑,似是寬慰。我不知道這次中毒,是開始,或是結束。


  沒注意到旁的,歇了片刻,周圍太靜了,隻顧得上聽公主說話,微微翻腕拽住寢衣下擺,並未用力,大抵無力可用,隻是看著攥得緊,若有人輕輕一掙,想必就放了。


  “痛,很痛。”聲音低微,黑亮眼仁蒙了霧,縱然此刻也盯著她,眼睛裏卻亮不起來。抿抿唇隻管把衣角拉緊了,一句“你別走”再沒力氣說了,就那麽看著她,借燭光,借月色。


  不知第幾次看著她,多的是她不知道的窺視,每次都以為,一眼萬年。


  應劫入世,前塵忘卻。


  我生逢霜降,冬日將臨,名喚成嬰,人人道我靈根清透,生該修仙飛升。我以為,我同旁人沒什麽不同。十二歲那年,來了個道士,生生剜去了我三魂中胎光,七魄裏非毒,順帶上幾個稚兒的命。他臨走前說,我大抵活不到二十歲。


  時年亂世,天下大旱,橫死良多,母親病死,人人道我瘟神降世,我若不遠走,怕活不到十三。我曾跋山涉水,踏過邊境的雪,頂過猛烈的暴雨,曬過熱烈的驕陽;也嚐食過樹皮草根,露宿荒郊野嶺,我走了兩年,我再也走不動了,這樣漫長又不堪的一生,大抵要結束了。


  有個道士把我撿回去了,供我簞食,予我瓢飲,教我行天下大道,教我習武修仙,就那樣又過了兩年,我十六歲。我喚他師傅,雖則他愛喝酒,愛打罵,還愛吹噓他年輕時的光輝事跡,但他待我好,我便願意給他買酒,任他教訓,聽他吹噓,一遍遍喊他師傅。


  凜冬散盡,星河長明。


  太醫令大半夜的被人拽起來定是不爽的,但是看到蘇搖以後,那些不爽便都煙消雲散了。太醫令要跪,蘇搖揮了揮手,“別跪了,過來看看他怎麽回事。”


  蘇搖將緯縵拉開,露出裏麵的江知明,太醫令與宮人們嚇了一跳,忙不迭的又跪了一地。蘇搖卻因為江知明說話略湊了頭去聽,輕輕拍打他的手臂,低聲道,“沒事,一會兒就不痛了。”


  太醫令上前診脈,蘇搖垂眸欲將江知明的手擺好位置,卻見江知明手攥緊了自己寢衣的下擺,蘇搖複又低頭,在他耳邊輕言,“我不走,就在窗邊坐著,先讓太醫給你診脈。乖。”


  話畢,蘇搖將江知明手擺好,退開一邊壓了一口茶水,殿內因太醫令到來而明亮許多,看著跪了一地的宮人蘇搖遲了一些時候才開口,“今晚的事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給本宮閉好嘴,若是哪日本宮聽到什麽不該聽的,便把你們一一殺了。”


  宮人們應聲,蘇搖看著滿地的人心情煩悶,抬手讓他們退下,留了幾個在殿內伺候。太醫令號脈時間頗久,蘇搖快忍不住將手中瓷盞扔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終於是回了話,說此毒過於難解,他隻能開些藥緩解痛苦,延長些許時日罷了。


  ,養你們來什麽用也沒有,和沒說有甚區別?”蘇搖柳眉倒豎,走過去太醫令自主讓了地方,蘇搖伸手探了探江知明體溫,“去開藥,再開些退熱的藥。”


  蘇搖餘光看著太醫令出去,“讓你去查個人,你倒要把自己賠進去了。”


  知非麵東端坐,兩目微閉,全身放鬆入靜,今晚的圓月正好,他打坐運氣,開始進入恍惚杳冥的虛無狀態後,剛開始修煉時,心不靜,眼前並無什麽光明,而一片黑暗中,定能生慧,靜心觀照眉心虛空,兩目神光注於明堂宮中,似守非守,若存若忘,漸漸地額前出現光明,他鼻間嗅到股香氣,同潭內的水汽不同,便猜到是她來了,他睜眼揮手,洞府內霎時燭焰明亮。


  “妙人兒,又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


  他對與她,難得展露些笑意,知非不常往人間走動,又因急於修煉成走蛟潛藏水底千年,除了妙頤外,也就小虺偶爾來探望一二,知非偶爾也會感到孤獨,因為他在時刻等待著天雷,等著能讓他飛升的機會。


  “最近圓月夜多,對修煉大有裨益,等過了這段,常去鬼界看你也好,一起出去走走也好。”


  知非留意到了妙頤臂彎間的六角食盒,他這人平常話不多,卻隻有在跟妙頤相處時,會想多說些。


  “最近外頭有什麽有趣的事兒麽?”


  庸脂俗粉裏隻消輾轉片刻便覺膩味,探著認定的玩伴居於最頂,便歇了層層遊蕩心思。瞧見婢女款款自上來,正欲迎著人去卻倏覺腕間一緊,掀睫撞入那冷清眼色。聞聽人語登時生出焰氣,也顧不得其間懸,湊近了張牙舞爪地低聲叫囂。


  “誰是你妹妹!都多大年紀了還要做我哥哥。”


  挑高眉峰覷半匝豔豔春色,轉而皺著鼻衝人拋出個鬼臉。


  “還有,我一百三十歲了,做這些鶯鶯燕燕的祖宗都綽綽有餘,才不是小孩子!”


  然終畏忌他手段隻敢原地齜牙咧嘴地掙紮,眼眸輕轉已盈了汪秋泉。給身側婢子遞了一瞥算作求援,披著這幼齒皮囊撒嬌示弱得毫不理虧。


  “人家邀我怎能不應,你再不鬆開我便哭了,超大聲那種。”


  池水空明,樹影交錯,冷露無聲,中庭地白,借著那少年的光,近了他身側。三千墨發如瀑流瀉鋪了一榻,如絲如緞,不願讓旁的凡物沾染,怕添上塵世俗氣,隻用手悉數攏了,鬆鬆挽成一束在掌心。微垂首,一縷鬢發落下,混進他的長發中,似是無知無覺,連同著一起梳了進去,融為一體,一般無二。


  蘇搖

  他曾聞,綢繆結發初,百歲以為期,何止百歲,他想要千歲,萬歲,永生永世都伴他身旁。


  蘇搖

  正愣愣出神,未曾注意他伸臂而來,身體一輕,長發從手中滑落,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似是不舍,伸手欲再去夠,已經被他攬抱在懷中。隻覺得胸腔裏的那顆心撲通撲通像是要躍出來一般,低眉斂目,耳尖微燙,不敢與他直視。


  蘇搖

  手中捧著的沉甸甸的酒壺冰涼,指尖卻燙得似要著了一般,無盞,以何盛酒。目光落在地毯被他丟下的小銀盞上,髒了,是用不得,手邊也沒有別的器皿。他就將那壺嘴遞到人嘴邊,不進前,也不拿開,且這麽就著喝吧。


  這副模樣不知是她從何而來,小小年紀已經出落得十分惹眼,瞪眼皺眉都別有一番天真風情。耐心聽完她張牙舞爪的潑話,心道這心魔年紀不大性子倒是烈,恐怕是沒吃過什麽教訓。放在她腕上的手指輕輕收攏,一圈橘色光暈氤氳過後她便再無法掙紮。


  微微掀唇笑意清淡,瞳孔周遭閃爍若有若無的暈紅,幾綹長發繞過手臂,深紅發梢映襯粹白長衫,麵色不改語氣淡然卻帶著天生傲骨,指尖甚至浸染幾分灼意。除了自己養大那位,對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兒,他向來是缺乏耐心。


  “你修為尚輕,一不小心恐現出原形,那時本尊便隻好為民除害了。”


  輕飄飄瞥了一眼一旁婢女,並未將人放在心上。他要帶走的人,還沒有誰能攔得下。何況是個凡人。


  聽她所言,麵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下卻暗笑這姑娘今日究竟怎麽了,奈何橋的鬼魂皆是人界普通人,死後魂靈就算是拚個魂飛魄散也是上不了仙界,更遑論撞了結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不過她既然這樣說,便也順著罷,反正自己也隻是想和她走走,去哪倒也無所謂的。


  “既然如此,無常大人便隨我去看看。”暗自憋了笑向奈何橋走去,卻還是控製不住的挑了挑嘴角,目光瞄到她的白衣,又看了下自己,頓時覺得今天穿的好看極了,嘴角莫名就落不下去了。


  “大人,不知這彼岸花可有什麽故事,又有何功效?”小老虎瞥見手裏花,靈機一動,問道。


  宮女遲遲未歸,蘇搖心下好奇,出了屋子扶著欄杆向下探去,發現竟多出個男人,什麽兄啊妹啊的。蘇搖自小被她王兄護著,便覺得天下的哥哥都應像她王兄對她一般,寵愛有加,言聽計從。


  底下的宮女也不好做,小公主脾氣出了名的差,邀請的人沒請上去,指不定該怎麽折磨她呢,“我家主子是當朝長寧公主,還請公子給奴婢條生路,讓小小姐隨奴婢去赴此約。奴婢感激不盡。”


  蘇搖帶著鞭子下來,一鞭子破風而去,打在了那宮女手臂上,宮女呼痛倒在地上,蘇搖三兩步上了前來,“讓你請個人都那麽慢,該是帶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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