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那女孩已然放輕了腳步,摩挲的石頭的聲音止住。她倒吸了一口氣,停留在府前,手心淡出汗水混雜著綠汁,怕是要洗久了,她暗暗苦惱。忖度著要說些什麽,卻隻等張了嘴,從齒間出來的卻是:“坊主,您叫我?”他推開林間的木窗,早春的空氣遂漫進窗來。岑寂中,前麵的橡樹林傳來低沉而嘶啞的鳥聲,在這一帶的山裏,蕩起幽幽的回聲。是老鴉吧,他想。他將頭向後靠去,閉起眼睛,讓精神力無邊地發散,萬物在他腦海中不過模糊一個影像,須彌芥子無差。直到他感到自己已經屬於這片荒廢。他推開門,投入四月的料峭之中。


  已經是四月了,怎麽還是這樣冷峻,他想,同時翻起外袍的領子,卻是不忍戴上兜帽的。濕甸甸陰淒淒的天氣,風向飄忽不定,但風自東南吹來時,潮潮的,嗅得到黛青翻白的海水氣味。他果然站定,嗅了一陣,像一頭臨風昂首的海豹。他從古書中知曉,春天來齊的時候,這一帶的花樹將盛放如煙火。


  在一座巍然的雕像前站定,他合上雙目仰起麵來,精神力掃馬背騎士的輪廓而上,止於他翹然的須尖,仍是模糊的一片,卻可見其質感了。是奇怪的感覺,明明看不得真切,卻能知其觸其感。他踏著有裂紋的大理石,拾級而上。伸手撫摸石座上的宏偉雕塑,帶鏽青銅的冷意浸冰他的手心,似乎說,這還不是春天。他頹然跳下大理石座,就勢臥倒在草地上。一陣草香嫋嫋升起,襲向他的鼻孔。他閉上眼睛,貪婪地深深呼吸,直到清爽的草香似乎染碧了他的肺葉。自發地剝奪了視物的能力,在意識的波濤中他知道,不久太陽會吸幹去冬的潮濕,芳草將占據春的每一個角落。不久,他將獨自去抵抗一季豪華的寂寞,冷眼看熱花,看熱得可以蒸雲煮霧的桃花。他想象得到,自己將如何浪費昂貴的晴日,獨自坐在夕照裏,敲奏又一個下午的死亡。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一邊自顧自的沉浸於美景,帶著美妙的期待走在屬於自己的記憶長廊中,片片畫麵亦如人生的走馬燈,這還未臨近生命結束的終點,就開始感慨了,是該說自己內心已經有些老化了嗎。


  “嗬。”


  她自言自語的輕哼一聲,不想遠處傳來了一聲呼喚自己的聲音將自己從“美夢”之中拉回。獨孤嵐轉動著自己的視線落在了麵前的少女身上,一襲裙衫顯得落落大方,漂亮又不做作。長發也被梳理的格外的整齊,讓人看著都不經口開直誇。此女妙哉靈動,大喊之舉與獨孤嵐一副較為親密的樣子,然而獨孤嵐似乎沒有上前搭理的樣子,隻是繼續待在原地輕聲應了一句對方,

  “嗯,三師妹。”


  獨孤嵐伸手抱了抱迎麵朝著自己撲來的西樗安,輕拍後背就像是在安撫不安分的小孩兒一樣。能夠更加吸引自己的是眼前的美酒宴席,可謂不吃白不吃。


  她少有的主動開起了話題,保持著雙手環胸的姿態,與其洽談,

  “師妹可有耳聞,穀裏來了位大人物。”


  二人腳邊的幾株粉色鬱金香在不知不覺間開放了,恰似是在預示著些什麽。和風輕撩起嵐的發絲,現下的靜如止水,和藹安詳之景或許隻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莫不能被眼前美好的景象所吸引而忘卻了危機。但是她相信暴風雨過後總能迎來期待的彩虹,當然暴風雨過後可能隻留下的還有泥石流。


  結了下午的課業便提著飯盒往學院的書閣走去,想的是就著這點時間吃完飯便開始看一些關於記載魂獸的書籍,誰曉得書閣今日竟然關了門。擰著眉頭糾結出了一個小疙瘩,細細思索著,來時好像沿途看到一個書樓,叫甚的…石渠——噯,石渠書樓。這般想著,已經邁開腿往校外走去。


  順著記憶找到了書樓,裏頭似乎有什麽阻擋外界喧鬧的神力,甫一踏入,隨在身後的嘈雜便七零八碎了個一幹二淨。抬眸環視了一圈,尋了處還算寬敞明亮的位子坐下,正對麵有個小哥正聚精會神地抄著書。將飯盒擱置好,起身找了幾本記錄魂獸的書籍,擱在一邊後打開飯盒。


  今日的菜色還算不錯,連帶著味道也提了幾分,本是個不怎麽喜歡吃東西的人,單純是因為體重的易增和臉頰的嬰兒肥,可今日似乎胃口不錯,這點時間已經舉箸吃了幾大口。貝齒輕咬著玉箸頂頭兒,吮著上麵的香湯,片會兒地抬眸打量對麵的小哥。


  真認真啊…這般想著,內心卻絲毫沒有比較下來的落差感,更是搖頭晃腦地享用著美味。引箸入盒,方想夾塊雞肉,卻殺出了個滿身是墨的程咬金。呆愣地看著烏漆嘛黑的一片,隻覺眼前一晃。從小沒受過風浪,這會兒便委屈地不行,半響才反應過來,眨了眨黑亮亮的杏眸,眼尾攀上了綺麗的紅,擱下了玉箸,就著細軟的嗓音輕輕開口。


  “我的飯…”不消說,尾音還補了個相當能體現此刻心理的顫音。月色如雪、落木如蝶,就算是在畫中也難見這一景色,如果不是這難以尋找的刺客和已經抵在頸上的寒刀,自己應該可以好好享用一番吧……


  “技不如人,佩服。可不知能否滿足下咱的好奇心,告訴咱你是如何隱蔽的,讓咱能死得其所。”


  舉起早已變成爪狀的雙手,消散利爪,沒有回頭以防刺激到對方。


  對方將刀刃抵在自己的致命處,這是得優先解決的事情,如果重傷甚至死亡,那麽反擊就是一紙空談,自己之前所積攢的第二魂技因為沒能找到目標而無法釋放,這是否正是一個解決方法?

  “讓獵物心服口服地死去,作為殺手這是最能證明自己能力的事情吧。”


  一邊說話拖延時間,一邊集中注意力在頸上,將魂技的爆發點定位在頸部和刀刃的接觸點上。


  砰——


  火焰在一點爆發,力道足矣阻礙刀刃的動作,奚江離彎下腰部讓自己遠離刀刃的威脅,同時第一魂技發動讓身上的重甲成為第二重保護,而火焰爆炸產生的噪音也應該可以驚動巡夜的長老。


  “嗬啊——”


  將第四魂技附著在利爪上,借著直起腰身的力道和第三魂技的狂化一擊直直刺向對方的腹部,靠著之前所學習的攻擊技巧,在短時間內連出數爪直擊對方要害。


  “嘻嘻嘻咕嗬嗬嗬~”


  在進攻的同時發出詭異的笑聲向他施加壓力,配合自己非人類的部分希望可以在瞬間幹擾他的動作為自己製造更多的攻擊機會。


  正麵作戰咱又何懼?作為強攻係魂師的咱可正求之不得呢!麵紗下似乎發出了一聲低沉的笑聲,他持刀的動作絲毫不動,眼眸裏興起幾分毫不掩飾的譏誚,顯然是對你的緩兵之計並不買賬。覺察到你啟動了魂技,黃色的光芒在黑夜中接連閃爍,他嗤笑一聲,抵在脖頸的刀刃迅速收回,並未成為你借題發揮的把柄。緊接著其人背後一抹紫色一隱而過,你覺得體內魂力驟然一滯,魂技竟是被生生打斷,不禁一陣氣血上湧,正待你勉強壓下心口的滯悶感,他卻動了起來。他手微微抬起,手腕一陣輕抖,袖中突飛出三枚袖劍向你麵門襲來,同時一個縱躍靈巧地騰空而起,足尖在樹枝上輕輕一點,如一隻飛燕掠過,以極快的速度拉近了與你的距離,兩隻手指尖內扣,掌心中空,呈探出的筆尖輕頓,一抽一旋之際如有漩渦似的粘稠吸力勾住,以往縱使沉浸思緒時間久,先前所研寶墨已近幹,也不至有此種情況。探得此感知後他方從滿目古文藥草香中抽身,抬眼看去,大吃一驚。原是那本應在旁的墨盤已嬉笑著遠遠躲開,位置被一碗香氣四溢的雞湯取代,美中不足的是那雞湯叫一筆墨色畫蛇添了足,正幸災樂禍地緩緩印開,那雞湯旁還坐著一個俏生生氣鼓鼓、秋瞳含淚的姑娘。


  大約是因為紅潤的嬰兒肥吧,他覺得大概姑娘要比自己小一點。又聽人家委委屈屈的一句,那結尾的一顫幾乎敲在他心裏。他心中一急,血氣便猛然上湧,未語麵先紅。忙一挪鎮紙,退身拱手,慌慌然間差點以頭搶地,陀螺似的一抬身,口中告饒。


  “抱歉抱歉這位姑娘,在下方才沉醉於書中,唐突了姑娘,實在抱歉。這雞湯……不如我帶姑娘去黯雲樓食堂再買一碗?”


  言罷偷偷抬眼瞧姑娘臉色,又迅速低眉順目,心中打鼓。被抱了拍了就像蹬鼻子上臉的惦著臉貼上去要跟人湊一起了,西樗安倒是沒點眼色勁的,被眾弟子看見了丟人模樣也不覺有什麽,但看麵前那人頗為冷淡的抱胸談起正事兒來,倒也不好繼續吊兒郎當的,隻是嘴角那笑卻怎麽也再勾不起來了,一點點耷拉下去比穀裏落日沉的還快幾分。


  “什麽?大人物?”


  她倒是沒把無理取鬧的模樣維係太久,大抵是麵子掛不住,纏著人半天倒也發現了些不妥,重重歎了口氣稍稍挪了挪步子側身用背擋了剛剛被那一嗓子引來的目光,腳尖碾著鞋邊泥偏頭目光向一邊看去,一副嫌麻煩但不得不聽的樣子,開口間的嫌棄毫不遮掩,拖遝著軟調子有幾分奶貓撒嬌的意味。


  “師姐你是知道的,我平素最不喜麻煩。”


  她此番說著,抬眼兒瞧著那粉臉鬱金香,眉尖緊蹙,耷拉著眼皮,倒是好一副愁雲慘淡。花兒是珍惜品種,好好養著指不定能自成一片好景致,可惜這養花人沒了興致,瞅著那花又是瞪眼又是歎氣,像是被這花惹得這般惱火似的,卻又舍不得真把這花掐了,隻覺得不應景的很。


  “是哪家的宗主長老要來,還是什麽江湖上的遊散道人?總不能是哪位皇親國戚要來視察民情吧?”


  又是慣性的打趣兒兩句,這姑娘倒還知道顧人,看了眼麵前人神色就明白她想法了,半邊身子酒桌旁靠,一手撈兩壺桃花釀,舔著嘴角分人一壺,把話題也打閑散些不至於太嚴肅,


  “師姐你先喝口,這是今年新釀的桃花釀,這酒雖有些醉人,但要是師姐的話肯定沒問題。師姐你喝著講,就不至於口渴了,一會兒還有蓮花酥和紅棗糕,等菜齊了差不多你也講完了,如何?”戲子喜鵲,善於隱匿偽裝,作副漫辭嘩說的姿態。它披繡衣,穿梭於深青色的自然。罅隙跌落出了殘餘的陽光,落在了一女頭上,她雙膝彎曲呈樹熊狀雙手牢牢附著在溝壑縱橫的樹幹。豆大滴的汗水一骨碌的挾著熱汽,下墜到了青泥。祁知微緊咬貝齒,若不是昨兒個劃拳輸了,不得用武魂,何至於此地狼狽,稚子生氣卻難以去拉臉耍無賴。


  時至晌午之前,那顆灰不溜秋的鳥蛋在她穩住身型後,奮力向前一溜抓住,正當她打算下樹那枝幹在她身後響起嘎吱的脆聲。女孩動作一滯,等那前方翠綠嫩的可滴落的景色,轉換成蔚藍如洗的天空。今日可真黴,思忖著她閉眼輕息等那後腦勺一股陣痛襲來,待她白袖染泥,綰的飛仙髻散開。她遂拾掇取下發簪和鳥蛋收在懷裏,嚷嚷著今日出門看黃曆,邁蓮步一瘸一拐的走著,卻見前方灌木叢凹陷下了一片。


  貓眸彎彎,劣笑浮於臉龐,即使臉頰沾著泥卻更像旁人家欺負人的魔頭。她走到那個坑前,猜著裏麵是否會有上天的饋贈,卻見一人陷入。愣了愣笑容逐漸消失,她問道:“咦?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麵臨畢業壓力之時。如今再不努力修行,怕不是早已經要荒涼,格鬥之人,必然去修於肉體之身。今日並非再去過木人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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