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筋柳骨
“啊……”杜潤生一噎,將桃花扇一張,故作風雅地虛掩過去,“新生狀元,你還是想想怎麽以柳為題寫詩罷。”
“柳?”洛雲瑤一動,不自覺就張口而來,“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話出時本是朗朗讀書,越到後麵越覺得不妥,聲音也就小了下去。
先不說到了一個架空年代用盜別人的詩是一件多麽不道德的事,但提秦大將軍那裏還有一本《蘭亭序》呢。鬼知道到時候來一個人揭穿她得有多尷尬。名聲壞了,就別想在官場站腳了。
“好詩!”杜潤生念了幾遍才終於搞清楚了這句詩的模樣,不由對著人一念成詩產生佩服。當然更佩服這句詩,轉頭灼灼地看洛雲瑤,“還有嗎?”
這幅求知如渴的樣子,真是個好學生。洛雲瑤玩心起,像夫子一樣的教導他,“想知道啊?你就別把這句詩給傳出去,悄悄地。你知我知。知道了嗎?”
杜潤生支著桃花扇撐下巴,一臉乖孩子的“嗯”了一聲。
真乖。洛雲瑤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就走,瀟灑地擺了擺手:“這是我一個朋友的詩,還有的……你去問他吧。”
洛雲瑤自然是個比杜潤生諳官場之道的人,更或者說,適合做官。剛才杜潤生賣了她關子,現在洛雲瑤不動聲色的賣了回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煙柳畫橋,曲水流觴。虹橋影澈,柳映水幽。青山遠黛做幕,酒茶囂蔓。
百詩薈萃時,天公稱情,婆娑雨舞柳纖纖。
百詩薈萃是西秦王朝的大型文化活動,但也分場合做例。故官家貴族都是在皇宮開展。
洛雲瑤看到月琉熙蝴蝶一樣撲向秦璟顥時,心裏默默為秦璟顥悲哀了一把,不動聲色地又退後了幾步。蝴蝶身上的香,她可受不起。
洛雲瑤寫的詩屬於一流。
評官而言:此詩文采華麗,排賦工整精致,柳的風骨栩栩如生卻又不可言傳,當真大作。
但是,洛雲瑤堪堪隻得第二,拔得頭籌的卻不是洛雲瑤而是西秦太子蕭離墨。
值得一提的是二皇子蕭鳴和太子的題材取向一般無二。
柳麽,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曖昧之物,不乏許多文人騷客寫柳寄情思。
在洛雲瑤穿越前的世界中的先才便是如此,寫的都是柳的浪漫旖思。
什麽“楊柳岸,曉風殘月”;什麽“客舍青青柳色新”;什麽“滿城春色宮牆柳”。柳還被譽為古詩詞中最美的景物。
所以這兩個皇子以柳譽美人無可厚非。
二皇子的詩也華麗但是卻多旖旎糜爛。寫的是柳下腰,床上人。
洛雲瑤還沒見過那傳說中的兩位妃子,但估計也摸清楚她們的脾性,有這樣的爹和這樣的孩子,能強到哪裏去?隻能感歎一句,這家的基因繼承得真好。
想比之下太子的五言絕句簡直驚為天人。短短二十個字,多一個不可,少一個不行,且找不到任何能夠替換的詞句。渾然天成,將詩寫得如同大自然本成的妙物。
洛雲瑤一時間挺佩服這個太子的。用柳筋做詩魂。
在太傅——是的,杜潤生賣了半天的關子,還真被洛雲瑤猜中了,高人除了皇子太傅別無他人,的宣告中,蕭離墨謙謙公子的起身,儒雅地一番禮儀周到後。
目光卻落到了洛雲瑤的身上,正此時,洛雲瑤也在看他。一時間目光相對,洛雲瑤舉杯拱手遙遙祝賀,蕭離墨也笑著頷首。
蕭離墨便向洛雲瑤走了過來:“實謙,承讓。不才得此殊榮,在兵部尚書麵前委實愧甚。”
洛雲瑤對人行禮而拜,“殿下實至名歸。洛某這才是班門弄斧,還請殿下不要挖苦在下了。”
這話說得詼諧也緩和了第一第二之間微妙的氣氛。
蕭離墨心中對這個芊芊如柳的少年的好感更多了些。官場之上,才氣不是最重要的,才氣是敲門磚而已,當然有時才氣也很重要的。但要在官場混下去,為人才是上等。恃才傲物不是什麽大問題,可是如果什麽靠山都沒有就不可一世。這樣的人也拉不得,不用費盡心思除掉,他就會自己不在。
“兵部尚書謙虛了。尚書的文采我們有目共睹,一手國論前無古人啊。”蕭離墨話雖聽著像恭維,有心人聽便知是真心。這麽不動聲色的拉攏人果然是太子風采。
洛雲瑤想著,正欲將話回回去。
蕭離墨早已經看穿她的試圖,又不疾不徐地續道,恰到好處地打斷了洛雲瑤:“太傅讓我給尚書帶話。尚書的詩為上等,然,差點靈與合,若是得空,他老人家願意和尚書一敘。”
兩人都是頭等,故就算不是朗聲,談話也在全場人的耳朵裏。
這話一出,眾人都向席台上的太傅看去,慈善的老人家衝洛雲瑤點點頭和善至極地笑。眾人開始低低地議論紛紛,誇太傅愛學,愛才有之,歎洛雲瑤運氣好有之…
洛雲瑤對太傅遙遙一拜後,趁著眾人議論紛紛之時,小聲對蕭離墨道:“太子有心了,多謝。”
蕭離墨笑看著他不語。心裏對這人讚賞為甚,差點邀請他去府上一聚。思及陸相已經做好邀請,自己先於必然壞事。“尚書能知我的用心,也是有心的人。”
這份有心和用心體現在哪?
洛雲瑤之前殿上考核已經露了風頭,如今還在百詩薈萃嶄露頭角委實不妥。風頭太盛,對於剛入官場的人畢竟不太好,秀極必摧。況且洛雲瑤剛才才拒絕了相侯。
洛雲瑤偏頭裝作無意看向臉色陰沉的蕭鳴。轉頭和蕭離墨相視一笑。
剛才蕭離墨的話處處對洛雲瑤進行讚賞本來就是將洛雲瑤再往水深火熱裏一推。
比如說蕭鳴吧,他這次栽得這麽慘,自然他最不滿的是蕭離墨,可是他不能尋蕭離墨的不快。
但是蕭鳴心情不好總要發泄吧,這個時候誰在風口浪尖上?洛雲瑤。
一她沒有身份背景,可任揉搓,二她才拒絕了加入蕭鳴一派。三,最重要的一點,蕭鳴有話柄。洛雲瑤這首詩本來就可圈可點,如今卻又被推到頂尖,蕭鳴當然可以隨便找洛雲瑤不足的一點。
可如今如果這詩的不足是太傅這種大師說出來的,那就是一種殊榮。而且,也恰到好處地把洛雲瑤的不足提出來。
這個纖弱的少年狀元也是個需要學習的人,增加了親近感,特別是對於洛雲瑤手下的兵部六司而言。
自然,作為太子的蕭離墨拔得頭籌,來恭維恭喜的數不勝數。洛雲瑤樂得地竄了出來。心裏哀歎著官場複雜,少了心眼隻能多吃虧。
閑走反思自己之間,偶然地發現了另外一首詩。
這詩咋一看不咋樣,而且還偏題了。全篇有柳,卻一點柳的感覺都沒有。
洛雲瑤想起之前看的禪學。人生的境界有三。一看山是山,二是看山不是山,三是看山還是山。
這首詩的境界異曲同工。
看柳不是柳,卻又處處柳情。詩中柳看似柔弱,卻又鐵骨,帶著沙場征伐。明明很平庸,卻又高深莫測。
洛雲瑤驚豔之際,才瞥到人的落款。剛勁瀟灑的“秦璟顥”。
洛雲瑤之前一直以為秦璟顥就是過來玩玩並不參加寫詩。嗯,私心裏她覺得秦璟顥是不會寫詩的。但不是一個文人對武夫的鄙視。更準確的說,是一種崇拜。
下意識地,洛雲瑤覺得如果秦璟顥要做一件事,他一定是最好的。這次詩的三甲裏沒有秦璟顥,洛雲瑤就覺得他沒有參加。這種崇拜簡直無從解釋,洛雲瑤也就懶得探究了。
如今偶然看到了秦璟顥的詩,這麽棒的詩,洛雲瑤不免打抱不平:“這首詩怎麽能不得第一呢。”
“頭籌?”一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從洛雲瑤的身後伸過來,拿了寫詩的紙。
兩隻手相碰,洛雲瑤感受的是長年練劍的繭。
秦璟顥感受到的卻是柔荑無骨。這個詞語讓秦璟顥覺得失禮。心裏卻忍不住的想著文人纖弱,得溫和以待。
“你以為太傅和你一樣沒看懂麽?”心裏想著溫柔以待,嘴上說的算完全不是這回事。
“唔。”洛雲瑤被人這樣說也不惱,反而低頭細細地思考著這詩的玄機。
其實秦璟顥這樣毒舌她,洛雲瑤有一種沒那麽生疏的感覺。當然,不生疏的杜潤生說了她沒有好果子吃,剛才不生疏的秦璟顥更不可能有好果子。“怎麽,秦大將軍沒和郡主大人在一起?”
秦璟顥一噎,隨即就著手裏的詩紙蓋在了洛雲瑤的頭上,“想明白了?”
洛雲瑤被這人說不過就動手的無恥給打到,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詩,於是吹了一口,“嗯”了一聲。
秦璟顥這篇文寫柳,便如柳。柳生長的地方重來不是招搖處。也就是說柳是配角,不顯山不露水。
所以洛雲瑤文采再華麗也好,蕭離墨寫的再渾然天生也好,都不是柳。柳是不動聲色的美。
這次百詩薈萃的第一是不可能得第一的。
中庸之美。
洛雲瑤抬起頭去看秦璟顥:“這是你中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