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玩伴不會再來,今後能陪喬小七的,隻剩下譚中倒影。
凝望著倒影的眼睛,喬小七默默地向“娘親”傾訴著冤屈,而他的“娘親”清淚盈眶,靜靜地聆聽著。
直至水中倒影蕩漾了一下,喬小七恍如夢醒,隨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幾年來,喬老漢月月領著三倍餉錢,早把家從原來的茅屋換成了一間小瓦房,因此從外看來像是一個生活得不錯的人家。
一句“爹我回來了”,再將一捆柴禾放到門邊,喬小七看起來與平常沒什麽不同。
整個屋子不大,又不規矩,甚至喬老漢的炕頭離木門隻有幾尺的距離。所以,雖然喬老漢眼睛花拙,卻將一切看在眼裏。兒子低著頭,雙目微紅,分明是在外受了委屈。
心底一聲長歎,喬老漢深知自己的兒子向來是個聽話孝順的孩子,不但從不惹是生非,這些年來還承擔了許多活計,又時常給自己按肩捶腿,整個村落都沒有那麽乖巧的孩子。隻是,兒子是一隻妖。
撐起身子,喬老漢喚道:“小七,你過來。”
喬小七努力壓抑著情緒,低著頭,緩緩走到喬老漢麵前。
“和人打架了?”
“沒。”
“跟爹說說,到底怎麽了?”
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在喬小七細嫩的小臉上蹭來蹭去,仿佛在喬小七心底劃開了一道口子,委屈和淚噴湧而出:“安琦姐姐讓他爹搶走了,再也不會跟我玩了。”
“什麽……”喬老漢一時不明緣由,之後想明白了,不禁撫著喬小七的頭歎道:“小七別往心裏去,神仙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唉!”
喬老漢不知道怎麽安慰兒子,唯一的玩伴離去,這樣的打擊對於年僅六歲的小孩子來說,不可謂不沉重。
安撫了許久,好容易把喬小七哄睡了,喬老漢的皺紋卻更加深縱,他想到,這麽下去兒子沒有玩伴也進不了村中私塾,長大後可怎麽辦?
沉思半晌,喬老漢從炕席翻出些許碎銀,打算再去求一次村長,好讓兒子有得書念。
一路上,喬老漢對周圍的異樣眼光視若無睹。村裏人自從他收了喬小七做養子後,怕沾染了妖氣,所以都開始逐漸疏遠他。
一敲開門,有些虛胖的村長見是喬老漢,繃著臉立即說道:“老喬,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行就是不行。為這事我都請教過海中群仙人,連他都說了,妖自有妖道,與我等不同!”
“村長你看,這是點心意。”喬老漢沒有知難而退,陪著笑從衣中掏出碎銀,遞與村長麵前。
“得得得,別來這套,自從仙人來了村裏也不缺吃喝,回去吧。”村長一陣推搡,將碎銀連帶喬老漢一道推了出去。
咣的一聲響,喬老漢再次被拒之門外,無奈之下,隻得悻悻作罷。
在村長家的院落裏呆立了片刻,喬老漢想到,小七好不容易睡了,還是不要打攪得好,說不定睡得長了,愁事也就忘了。於是,喬老漢獨自慢慢地在村落外圍轉悠。
路過村中私塾,一陣孩童齊誦的聲音傳來,喬老漢心裏一片愁然:“難道小七要和我一樣目不識丁,最終落個娶不成媳婦、做不成事的下場?”喬老漢搖搖頭,他不甘心:“小七聰明機靈,遠勝同齡孩童,如果不讀書認字我就算進了棺材也不能瞑目!”
幾經思量,喬老漢打定了主意,這次就豁出這張老臉,就在私塾外等,等教書的李先生出來了就跟他說說。村長見了李先生都得點頭哈腰,如果能得到他的同意,小七就有希望了。
於是,喬老漢就站在私塾外等著。可裏麵孩童們的聲音始終孜孜不倦,等得喬老漢腰酸背疼,雙目被太陽耀得更加昏花。
“都聽仔細了,明天乃是含澗山仙人選拔陪讀童子的日子,選上選不上姑且不論,明天誰要是失了體統,給我丟了臉麵,回來戒尺伺候!”
一聲明顯的外地口音,喬老漢聞言眼前一黯,心道這等好機會什麽時候能輪到我家小七?
終於,太陽已有些西下,私塾內也傳來一陣喧鬧,看來總算等到了散學之時。
待一個個黝黑小孩別了先生後,李先生提著幾本經書,搖頭晃腦地從私塾內走出來,一派高高在上的學究風範。他是看在仙人麵上才到這小村落教書的,學問是沒得說,就是平時傲嬌得很,連村長都不大放在眼裏。
“李先生好。”喬老漢近前恭敬地一揖。
“恩……”李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喬老漢,細聲細語地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敢問有何事?”
“我是喬小七的父親,有事找先生商量。”
“哦。”李先生恍然,摸了摸八撇小胡,道:“那個喬小七我素有耳聞,想必老人家是來找我尋商量的吧?”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您看……”
李先生擺擺手,打斷了喬老漢,“這事村長和仙人的態度都很明白,我也不好收下妖子。”
“李先生。”喬老漢早想到李先生不會輕易答應,於是又將衣中的碎銀掏了出來,“這是一點心意,先生請笑納。”
“嘖嘖,銀子固然是好……”李先生瞅了幾眼喬老漢手中的銀子,露出些許貪財模樣,卻不著手去拿也不明言拒絕,搞得喬老漢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這樣吧,我給你想個辦法。”
“先生請說。”喬老漢焦急地說道。
“恩。”李先生又搖起腦袋,娓娓道:“明日含澗山海夫人會親自下山,為的是給她的小兒子選一陪讀童子。那海夫人我素有耳聞,不但對妖物不甚忌諱,聽說反而對你家小七喜歡得很,所以你明日就把你兒子帶來,和我弟子一道供她去選,選上選不上全看天意了。”
“海夫人……”喬老漢聞言先喜後憂,海夫人確實很喜歡小七,但明天是給她自己兒子選陪讀童子,恐怕小七希望不大,便道:“沒想到先生連這件事都知道,可我家小七沒讀過書,又是……妖族,這也能行?”
李先生笑道:“老人家不懂了,海夫人與尋常女子不同,況且這陪讀童子僅僅是研磨、背書而已,與雜役無甚區別,你當是考狀元呐?”
“原來是這樣。”喬老漢聽此一說雖然還是覺得唐突,但他為的就是爭取一線機會,所以對李先生趕忙行禮又千恩萬謝。
李先生推辭了一陣,之後左顧右盼,壓低了聲音:“老人家不用謝我,隻是如果事成,價錢得翻倍。”
“啊!”喬老漢登時呆住,這十兩碎銀幾乎是他全部的積蓄,如何能翻倍?
眯著眼,李先生見狀並不著急,靜等下文。喬老漢則猶豫不定,思忖著上哪能籌到二十兩銀子。
等了半天,喬老漢也沒想出個辦法,李先生已有些不耐煩:“要不這樣也成,我李雲山不為難你,就準你三年內還清。”
“三年……三年。”喬老漢喃喃地念叨著,之後狠狠心,一拍大腿,“三年就三年,就仰仗先生了!”
“好說。”
待喬老漢滿懷心事地走後,李先生摸著八撇小胡,在私塾外轉了兩圈,然後踏上了含澗山。憂心忡忡地回到家中,喬小七仍在悶頭睡著,喬老漢怕吵醒兒子,小心翼翼地翻出了炕席下所餘不多的碎銀,開始算計起這樁生意是賠是賺。
雖說最近四年餉錢翻了三倍,但所差的八兩銀子還需一年才能補齊,這一年內又不能不吃不喝,這樣李先生給寬限三年剛好不急不緩,況且小七也不會白給人家做陪讀童子。
想明白了這出,喬老漢心底的憂慮稍稍緩解了些,接著又想到不過是欠些債務而已,還是小七的前途事大,如果真能做上含澗山小公子的陪讀,小七今後的前程就不用自己擔心了,仙人的小公子將來一定會照應著。看來,那教書的李先生為人還算地道,沒欺著自己。
“小七,醒醒了,爹有事跟你說。”喬老漢怕喬小七晚上睡不下,便叫醒了他,正好把剛才的事也說說。
隻見喬小七立刻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爹,什麽事?”
原來喬小七根本沒睡著,隻是假寐了一陣,此時聽到喬老漢回來,更是睡不下了。
喬老漢仔細看了看兒子的神情,似是已經平穩,於是將方才李先生的安排詳細說與喬小七聽。
年少不知家愁,一番敘述,喬小七聽後居然來了精神,以為上了含澗山後就能與海安琦玩在一處了,根本沒考慮到二十兩銀子對於他們父子來說有多大的分量。
定了定心思,喬小七明日說什麽也要做成陪讀童子。喬老漢見了喬小七的堅定模樣,也是滿心歡喜,但明日之事究竟有幾分把握他心裏也是有數,如果做不成,又該如何?
翌日,離辰時還差小半個時辰,喬老漢便領了喬小七,趕往村中私塾。
剛出家門不遠,幾道熟悉的異樣眼光就盯上了喬小七,而且越向裏村走,這樣的目光就越是多,其中幾人嘴裏還在嘟囔著什麽,喬小七看其嘴形,分明是“死妖怪”三字。
被盯得害怕,喬小七左看右看,卻發現所有人都是如此,緊張得蛇信急切吞吐。他的家在村子的外圍,又不是出村的必經之路,所以也是好久未看到這麽多的人。
淡青蛇尾一路遊動,鬆軟的黑土地被劃出一道淺淺長長的痕跡。有一漢子還未等喬小七行出一丈遠,就拿起鐵鍬把自家門前的痕跡撫平,而且故意作出很大的響動。喬小七聞聽向後一看,自然更是驚懼。
這一切,喬老漢看到、聽到,他摟住喬小七的肩膀安慰著:“小七別想那麽多,想想你安琦姐姐,隻要你勇敢些,你安琦姐姐今後還會跟你玩。”
“安琦姐姐……安琦姐姐!”聽喬老漢一說,喬小七再無他念,一心隻想做得陪讀童子,然後和以前一樣,時常和海安琦一起玩樂。
不多時,父子倆就行到了私塾門外。
喬小七向裏一瞅,心道這就是私塾?隻見這私塾不過就是比尋常房屋大些,書桌都被排在牆角,二十幾個年齡相仿的小童在中間列著隊,前麵還立著兩個大人,一個是本村的周姓村長,另一個留著八字胡,喬小七猜道,該是爹說的李先生了。
二十幾個黝黑小童見是山腳下喬老漢家的妖怪來了,立時交頭接耳起來,看著喬小七的蛇尾指指點點。其中村長家的孩子周大同一聲吆喝:“喂!這裏是私塾,妖怪你出去!”
之後所有的小童都起哄道:“出去出去!”
喬小七第一次被這麽多同齡人奚落,此刻不甘、委屈、憤恨、驚懼兼有之,小臉紅一陣白一陣,不知該如何應對,隻抓緊了喬老漢的手。
見周大同撿了個石子,喬老漢趕忙把喬小七護在身後,但那顆石子落在了喬老漢的膝蓋上,疼得喬老漢一哆嗦。
“爹!”喬小七登時急了,大叫道:“你敢打我爹!”
周大同仗著自己的爹是村長,蠻橫道:“私塾不許妖怪進來,誰領妖怪進來我就打誰,大家都打他!”
就在所有小童即將效仿時,李先生將戒尺一揮,喝道:“都反了是不是!昨天都跟你們怎麽說的?”
眾童立刻老實下來,不敢再喧嘩,隻有村長麵帶疑惑地看著李先生。
而後李先生細聲細氣地喚道:“你就是那個喬小七吧?果然……恩……相貌非常。過來過來,站到這兒來。”
老半天小妖怪竟是李先生叫來的,村長有些驚怒道:“李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妖物哪能和我們人類小孩一起?”
李先生笑眯眯的,湊近村長的耳朵輕聲道:“你先別吵吵。唉,隻怪我這讀書人耳根子軟,昨日老喬頭對我千懇萬求,不得已我才把那妖怪也叫來。不過我跟老喬頭講明白了,如果沒被海夫人選上可怨不得我,而且以後不許再來糾纏,他也答應了。如此正好斷了他的念頭,你說是不?”
“哦。”想到含澗山海夫人哪會選個妖物做陪讀童子,村長麵色漸緩,歎服道:“還是李先生有學問,我最近也被老喬頭纏得煩,這回看他死不死心。”
於是,喬小七和二十幾個同齡孩童站在了一處,居於最末端。身旁的一個小童怕沾染了妖氣,所以離得喬小七老遠,但李先生雙目一瞪,小童隻得乖乖地回到原地。
喬老漢見兒子總算是和同齡人混到了一起,樂嗬嗬地跟村長說著自家孩子的好處,村長不理不應,隻是冷笑。
待不多時,私塾外一陣騷動,不斷有人高聲問候道:“海夫人好!海少仙好!”
聽到這些聲音,李先生一咳,一個個孩童立刻心領神會,神情更加嚴肅,喬小七也有模有樣地學著,繃緊蛇尾站得溜直。
正主終於來了,正是曾與喬小七有過一麵之緣的海夫人,其後還有一個約有二十多歲、一身藍袍的高大青年。
“海夫人好,大哥哥好!”孩童們齊喝道。
海夫人倒被嚇了一跳,之後啞然失笑道:“孩子們好,今後在伯母麵前不需要如此。”
孩童們卻依然緊張,尤其是喬小七,既期待又略有些的恐懼。他與同齡人相比本就高出一塊,下身的青尾又甚是惹眼,所以引來了海夫人和那青年的好奇目光。
“李先生,周村長,這位老伯,晚輩有禮了。”青年上前幾步,拱手道。
見這高個子青年連自己的爹也見了禮,喬小七不禁對他生起了幾分好感。後來從幾個大人的寒暄中喬小七得知,原來這青年就是海安琦曾提到過的大哥,海中青未與海夫人相識時收下的養子海安棟。
一番短暫的客套,李先生殷勤地搬來把紅木椅子給海夫人落座,村長也不甘示弱,給海安棟也安了座。
而後,私塾內再無人言語,肅靜一片,終於有了些私塾的樣子。
海夫人端坐在中間,被一個個小孩眼巴巴的目光盯得大為不忍,歎道:“孩子們不要站著,都找椅子坐下吧。”
於是孩童們各自尋找著自己的椅子,但神情仍然拘束,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因為他們從父母、先生的口中清楚地知道,眼前這位夫人隨便的一個決定,就能改變自己一生的命運。
待孩童們俱都坐下,當中卻立著手足無措的喬小七。他本就不是私塾內的常客,又哪有自己的椅子。
喬老漢見此著了慌,左顧右盼也找不到一把椅子,急得團團轉,而身旁的村長幸則是災樂禍地看著。
“喬小七,過來,到我身邊來。”
海夫人一聲輕喚,喬老漢、喬小七眼前都是一亮,這下可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喬小七遊動過來,海夫人讓出了一些位置,和他同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後又捏了捏喬小七的臉蛋,問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喬小七對答如流,隻是緊張得蛇信時而吞吐,海夫人看得頗覺有趣。
忽然,喬小七問道:“夫人,安琦姐姐還好嗎?”
海夫人神色一黯,道:“這幾天不大開心呢,唉。”
一旁的村長一聽,心底立時慌亂起來,原來小妖怪居然和神仙的閨女認識,而且海夫人早就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後來想到誰做陪讀童子也不能讓妖怪去做,於是對他的兒子使了個眼色。
周大同立即會意,起身拿起早已備好的熱茶,端到了海夫人麵前,恭敬道:“伯母,您喝茶。”
海夫人的注意力被打斷,接過了杯子,誇了周大同一句懂事之類的話,之後思索起究竟哪個孩子適合做陪讀童子。
目光在二十幾個黝黑小孩身上一一掃過,海夫人沒找到一個滿意之選。倒不是嫌棄這些山下孩子,她平時隻是覺得這些孩子可憐,喜歡倒談不上。
“夫人……”喬小七低首輕語:“我行嗎?”
在場的大人都在海夫人身旁,是以聽見了喬小七的言語,皆對喬小七有些驚奇之意,隻有村長麵色越發不善,思忖道這小妖怪才多大的年齡,就學會察言觀色,還會適時自薦。看神仙夫人的樣子,這樣下去恐怕真會如了老喬頭的願,這可怎麽辦?
“你……”海夫人犯了難,這喬小七長得是清秀白淨,可他是妖怪,自己是無所謂,但夫君豈能應允?
“安棟,你怎麽看?”海夫人向後問道。
“這……”海安棟也不好當著喬小七的麵說些刻薄話,半晌才道:“要不回去看看爹的意思?”
清歎一聲,海夫人心道隻能如此了。
這時,一個陌生、響亮的童音在喬小七身後響起:“娘,我不要別人,就要這個喬小七。”
眾人登時一驚,向私塾門口一望,隻見也是個約莫六歲的孩童,但與山下孩子可不一樣,一臉的俊俏白淨,神色英氣勃發、趾高氣昂。
“教書先生也不要別人,就要這個李先生。”孩童又道。
一直不動聲色的李先生此刻朗聲道:“小公子抬愛在下了,如能做得仙人小公子的先生,我李雲山此生幸甚!”
原來,來者正是海中青最小的孩子、此次擇選陪讀童子的主角海安勝。
當下,村長麵色大變,心中大叫不好。而喬老漢隻覺福從天降,不敢相信事實。
被母親和大哥教訓了後,海安勝跨著大步來到喬小七麵前,打量了幾眼,頗覺新鮮,便道:“聽說你會下棋?”
喬小七知道這就是海安琦常說的調皮弟弟,看起來還真與他姐姐不同,遂應道:“會。”
“姐說你人也挺機靈的,不管什麽東西一學就會?”
這個喬小七可不敢說,沉吟半響,道:“算是吧。”
得到了答案,海安勝拉起海夫人的手,撒嬌道:“娘,我就要這個喬小七,我就要他。”
海夫人俯下身子,雙手輕輕按在海安勝肩上,“你可想好了?”
海安勝鄭重地點了點頭。
隨即,海夫人做出決定,就是這個喬小七了。之後,和喬老漢、村長打過了招呼,海夫人便與海安勝、李先生、喬小七歡歡喜喜地上了含澗山。而海安棟麵色複雜地跟在最後,他知道,回山後會見到怎樣的雷霆怒火。
此時的私塾,眾童都垂頭喪氣地散了,隻剩下仍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的村長,和他旁邊的黑小子周大同。事實不果然不出海安棟所料,經過了一番大吵大鬧,海夫人扔下了一堆狠話,拂袖而去。
海中青此時在他的“水中居”來回踱著步,背負在後的雙手仍然氣得發抖。他萬萬沒想到,此次給兒子擇選陪讀童子,他的夫人竟會把那小妖給帶上山來,教他如何不怒?
長籲了一口氣,海中青思忖,如果將小妖放在山中,今後讓各路仙友見了成何體統?但轉念一想,此事不光夫人胡鬧,一向最寵溺的寶貝兒子竟也極力讚成,這事可難辦了。
又踱了幾步,海中青喚道:“師弟你進來,我有話說。”
立於門外,正和海中群、海安棟議論此事的虛澤,隨即推門而入。
師兄弟倆計議了一陣,虛澤便出了水中居,然後找到喬小七,告訴他明日來戒律堂接受訓導,而且七日內不得下山。至於李先生,被安排在七日後上堂授課。
如此可算是到了仙人的應允,喬小七興奮地遊動回家中將喜訊告於喬老漢。
得知兒子終於做得陪讀童子,也算半隻腳跨進了仙人門牆,喬老漢自然高興得無以複加,之後打算今日給兒子買點好吃的,明日好打起精神接受虛澤仙人的訓導。
然而,還未等他邁出門,笑眯眯的李先生就到了。喬老漢聽他說了半天,原來是想討要一半的辛苦錢。無奈之下,喬老漢隻得將十兩銀子先行付給李先生,後來想想,李先生為人圓滑,不如讓他多照顧照顧兒子,所以又多給了半兩。
李先生自然來者不拒,笑眯眯地受了,而後當著喬老漢的麵,將一堆碎銀一一咬過,確定不假才揣進懷裏,臨走前還不忘催著喬老漢快些付清餘下的十兩。
半個時辰不到就幾乎散盡了家財,喬老漢也就不用出門了,坐在炕頭上愁眉苦臉、唉聲連連。
喬小七不明白爹為什麽忽然不高興了,於是相問。喬老漢歎道:“小七啊,你爹幾乎是把所有的錢都壓在了你的前程上。這回上了仙山,你可得好好表現,別人對你指指點點,你也得忍著點。”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喬小七似是明白了。
第二天一大早,喬小七帶了些許幹糧,一邊啃著一邊上山。
到了山門,見了守山弟子,喬小七想到這回沒人陪同,所以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見對方不理不應,才小心翼翼地進了山門。之後又是那些詫異、厭惡的眼光,喬小七對此坦然自若,直奔戒律堂,並四處打量著,看看能不能尋到海安琦。
直至戒律堂前,依然沒見海安琦的影子,喬小七隻好先去見戒律長老虛澤。
可能是來得太早,輕輕地敲門後,虛澤滿臉倦意地出現在喬小七眼前。
“戒律長老。”喬小七躬身行禮道。
“進來吧。”
進門後,虛澤並沒有理會喬小七,而是自顧自地打理起戒律堂內的雜務。
喬小七滴溜著眼睛,心道看來這黑胡子神仙就是住在戒律堂的,神仙的居所真是不一般,真大、真幹淨,還有牆上掛著的幾把長劍,一看就是寶貝。
似乎虛澤有許多雜務需要料理,喬小七不好總是站著,於是靈機一動,主動拿起掃帚幫忙掃起地。虛澤並沒有說什麽,徑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又整了整衣物,虛澤方道:“放下吧,去把南邊的窗戶關了。”
喬小七心下疑惑,關了南窗光線可就照不進來了,這樣怎麽訓導?但神仙既然吩咐,照做就是了。
南窗一關,戒律堂霎時變得陰森淒冷,喬小七再看,不光牆上的寶劍此時變得像是刑具,整座屋子看起來更像是刑堂,黑胡子神仙儼然一打手。想到這裏,喬小七不禁在心底暗笑。
虛澤在正中坐下,手扶著八仙桌,道:“過來到我麵前坐下。”
“哦。”喬小七按下雜念,依言行事。
“今天教你研磨,學會了你就合格了。”
喬小七認真地點了點頭。
“仔細看好了。”桌上有文房四寶,虛澤拿起硯,道:“先向硯池倒少量清水,分量不可多……”
“研磨時注意將墨錠捏正、抓平,重按慢磨,不能圖快……”
“墨要磨濃,又不可過濃……”
一番演示,虛澤說得詳細,喬小七也看得仔細。
而後虛澤將硯推至喬小七麵前,淡道:“你來試試。”
“是,戒律長老。”喬小七覺得研磨這行當似乎很簡單,於是抓起硯台有模有樣地磨了起來。
但隻是片刻,虛澤就不悅道:“剛才怎麽說的,慢磨不能圖快。”
喬小七疑惑道:“沒……我沒快啊。”
虛澤的臉色又沉了幾分,隻見他從衣中掏出一把碧玉戒尺,“把手伸出來。”
喬小七沒念過私塾,不知道這是先生懲罰弟子的專有方法,還以為是要手把手地教自己,所以不假思索地把一隻白嫩小手伸了過去。
“啪”,喬小七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後輕呼了一聲。
“繼續磨。”虛澤不耐煩地道。
不敢遲疑半分,喬小七忍著疼痛繼續磨著硯,可是右手逐漸升起火辣辣的疼痛感,自然就不能像方才那樣隨心所欲。
磨了一陣,虛澤叫停了喬小七,然後拿起狼毫筆,沾了些許墨跡,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未寫一字,虛澤微怒道:“剛才我怎麽說的,墨不可過濃,我不叫停你,你豈不是要一直磨下去?”
喬小七心裏有微詞,想辯駁幾句,可喬老漢在他臨行前交代得明白,神仙說什麽就是什麽,不能強嘴,所以低著頭不吱聲。
“把手伸出來。”
“啪!”這次整個戒律堂都回響著清脆的戒尺拍擊聲,喬小七一聲慘呼,捂著手,淚花在星目中打轉。
之後,虛澤教喬小七把墨水倒掉,重來一遍。可喬小七明明覺得自己做得已經很好了,卻仍遭到虛澤的訓斥,並要他再將手端出來。
喬小七這回是害怕了,顫巍巍地把左手拿了上來。
虛澤一拍八仙桌,斥道:“你以為是教書先生跟你玩呢?右手!”
“戒律長老……”喬小七再也忍不下淚水,哭道:“我……我疼,我知道錯了,我保證聽話。”
“右手拿出來!”
喬小七把心一橫,不得已將右手抬了上來。
“啊!”一聲近乎於鞭撻的響亮聲音,喬小七隨即緊緊捂住已變得發紫的手,嗚嗚的哭個不停。
“今天就到這裏,你到裏麵挑個房間,七天內不許出去。”虛澤見喬小七痛得不能答話,又道:“我含澗山教人一向如此,你若受不住,就趁早下山去,我保證沒人攔你。”
說完虛澤便離開了,獨獨丟下喬小七在這昏暗的戒律堂。
看著桌上的硯台,不知不覺間,喬小七的淚已與墨水混到一處。他小小的心靈想不通透,究竟是為什麽,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戒律長老為什麽還這麽嚴厲?
本來以為上了含澗山,不但會有吃有喝,還能和海安琦繼續在一起玩耍,可他沒想到第一天竟是這樣渡過。四年來,他雖受盡白眼,可也沒遭過這種罪,喬老漢更是從沒打過他。
擦了擦淚水,想了想海安琦,又想了想喬老漢的囑咐,喬小七決定不會輕易放棄這次天賜良機,於是忍著痛接著練習研磨。
(不遭點罪誅仙哪能誅得痛快)至喬小七上山以來的第四天。含澗山時值夏意鼎盛,不但山果熟得紅透,山泉也是溫熱剛好,正是舒筋活絡、養生閑樂的好去處。
海夫人早年生子時患上了體虛之症,前幾日與她夫君爭吵後舊病複發,於是打算今日帶著女兒安琦同去山頂泡洗溫泉。
一念及女兒,海夫人心底發愁:安琦自從被夫君訓斥了一頓後,整天待在屋子裏也不出去,如此下去怎生是好?夫君隻知道他那兩個寶貝兒子,女兒的死活卻是不管不問,著實是偏心。
狠狠瞪了一眼在床上睡著的人,海夫人仍不解氣,然後一摔被子。海中青“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去。之後海夫人也不理他,尋出浴具,推門而出。
還未等她踏出門檻半步,卻見李先生站在門外,一隻手拎著一籃水果,另一隻手扶著一捆甘蔗,癡癡地仰望著門上,樣子頗為可笑。
海夫人愣了愣,然後順著李先生的目光,看到門上依然是她夫君刻畫的“水中居”三字牌匾。字跡不偏不倚,匾上的仙法“驅塵術”也仍在,不可能沾上半點汙跡,這先生究竟在看什麽?
疑惑之下,海夫人問道:“先生,這牌匾有何不妥之處?”
李先生似是看得入迷,海夫人連喚了數聲他都沒有作答,不但如此,口中還嘟囔著“鐵畫銀鉤、龍蛇飛動,果真是仙跡呀”。
海夫人這回算是明白了,李先生原來是對夫君的字跡著了迷。想來夫君天仙之體,寫出的字自然蘊有仙力,這先生又是教書的,對仙人字跡有所偏愛也就不足為奇了。
鬼迷心竅了老半天,直到屋簷上的一滴晨露砸在腦袋上,李先生才如夢方醒,隻見麵前站著略顯竊笑的海夫人,頓覺失態,於是搖頭晃腦地解釋道:“夫人莫怪。今日李某去山頂采摘果子,返途中偶見仙君真跡,便再無法自拔,以致失了禮數。”
海夫人當然不會怪罪,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起步去尋女兒。
李先生見此急道:“哎夫人,李某在仙山閑散了數日,頗感過意不去,這些山果還望夫人收下。”
眨了眨眼睛,海夫人心道這教書先生倒是不古板,看來是個機靈人。當下也不推辭,將一籃山果收到居內。
而後,海夫人在前走著,李先生在後亦步亦趨。
行了一陣,見李先生還跟在身後,海夫人又生疑惑,停下腳步回首問道:“先生是不是還有事?”
擦了把汗,又提了提那捆似乎很沉重的甘蔗,李先生的言語已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這捆甘蔗李某想送給戒律長老虛澤仙君,隻是戒律堂恐怕不是外人輕易涉足之地,所以想請夫人代為轉交。”
“先生倒是考慮得周全。”海夫人輕笑,而後尋思片刻,道:“這幾日我身子欠佳,所以一直沒去看看那喬小七,正好今天先生也要去戒律堂,你我就同去吧。”
之後海夫人看李先生走得辛苦,便放慢腳步好教他跟著。李先生明明已累得直喘,嘴上卻喋喋不休地說著些雜事。例如采摘果子,到了李先生嘴裏就變成了一門學問,要分時辰、地點、天氣,還要分枝葉、土壤、風向、成色等等,方能采得上好的果品。海夫人對這一套聞所未聞,自是覺得新鮮,不禁對李先生高看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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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內依然陰森昏暗,一個小小身影猶自呆呆地望著北窗外,可北窗外那高高的土包上隻有幾根嫩草倔強地挺立著,是在同病相憐麽?
一陣括噪的叩門聲,虛澤很快就從內房出來,一邊整理衣物一邊威脅道:“一會兒不要說話,也莫要讓人看見你手上,否則有你受的。”
默默地點點頭,喬小七又能說些什麽。
待主客相繼落座,喬小七在虛澤一旁恭立。海夫人慈祥地觀察了一下喬小七,卻是越看越是心痛,隻見那一雙小小星目呆呆直直的不見半分顏色,哪還有從前的半分伶俐。
“小七,怎麽悶悶的不高興?”海夫人探出身子,關切之色溢於言表。
虛澤自不會讓喬小七亂說話,接過話頭:“嫂子,這小孩子頭一次上我仙山、受了各種約束,難免會不自在。”
海夫人隻當真是如此,隨後安慰鼓勵了喬小七幾句,而喬小七卻低著頭不吭聲。
正感到奇怪間,海夫人方要再問,李先生一拍腦門,“仙君,素聞仙君對甘蔗情有獨鍾,故此今日李某特去采了些上好甘蔗。喬小七,把門外的甘蔗拿進來。”
偷瞧了一眼虛澤,喬小七依然默不作聲。
“怎麽,先生我還支使不動你?”李先生吹胡子瞪眼,已有些不悅。
虛澤可是明白是怎麽回事,為防海夫人看出門道,起身說:“我去拿就是。”
“哎,這下人做的事哪敢勞煩神仙。”李先生趕忙攔住了虛澤,對喬小七厲聲道:“還不去?當心戒尺伺候!”
海夫人同時勸道:“小七,莫要偷懶,小孩子也是要勞動的……”
還未等海夫人說完,喬小七一聽“戒尺”二字,登時像撅了驚的馬匹,也不管虛澤作何指示,頭也不抬地奔向門外。
那長長的一捆甘蔗成年人抬著都費勁,更別說喬小七一個孩童。擺弄了老半天,喬小七才把甘蔗抬了進來。
隨後,李先生分發著甘蔗,海夫人卻是輕皺眉頭,愈來愈疑惑。隻聽喬小七口中不斷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不似是得病,也不似是勞累。
海夫人的神色虛澤是瞧得明白,眼神一轉,說:“小七啊,回房休息去吧,明日再考較你。”
得了戒律長老吩咐,喬小七一聲不響地走向內房。
隨後李先生開始說起他所采摘的甘蔗有甚好處,海夫人便不再注意喬小七,端詳起手中的甘蔗,看看有沒有李先生說的那般顏色。
將手中甘蔗轉了一圈,海夫人並沒有發現有什麽出奇之處,卻意外發現了甘蔗上有一縷血跡!
想想從進門以來喬小七的神色、動作,還有方才發出的異常聲音,海夫人哪還有半點不明。
當下,海夫人沉聲道:“小七,你等等。”而後輕快地追上喬小七。
虛澤見此心道壞了。
喬小七的眼神中終於有了顏色,海夫人看得出來,那是一種期待的神色,與她兒子受了委屈時的神色相同。
“哎呀!”輕輕地抬起了喬小七的手,饒是海夫人早有準備,也不禁驚呼起來。
隻見喬小七那隻原本白皙的小手,此時腫大三分,手心處更是鼓起一個血泡!那流著血膿的地方想必是讓甘蔗劃破。
想到喬小七是自己帶上山的,海夫人心裏愧疚萬分,又怒火中燒。
猛地一轉身,海夫人指著虛澤,狠狠斥道:“虛澤,好一個戒律長老,好狠的心!”
虛澤頓時難堪,擦了把冷汗,忙解釋道:“大嫂,這個喬小七死活學不會研磨,我教訓教訓他難道不該?不過是下手重了些。但妖物天生體壯,依我看,下手恰到好處。”
海夫人氣極,方要大罵,喬小七見有人為自己說話,也知事情有變,是以再也忍不下虛澤。
當下不顧海夫人、李先生的驚奇,喬小七遊動到八仙桌旁。蛇尾纏住椅腳,以穩定身形;左手按住硯台,八仙桌不動半分;右手忍著痛,抓起圓墨。
“重按慢磨,不能圖快”,“墨要磨濃,又不可過濃”,虛澤教習時的言語在喬小七腦海中一一流過,值此之際他竟研起磨來。
不知何時,海夫人已站在喬小七身前,想抓住喬小七的手好好安撫一番,可淚已落下,手卻遲遲未落。
她明白喬小七想證明什麽。
一硯好墨出爐,喬小七拿起狼毫筆胡亂地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仰起稚嫩的小臉,道:“夫人你看,我學得很好,我沒偷懶。”
“好好好。”海夫人頓時怒意全消,讚許地摸了摸喬小七的臉蛋,轉而冷冷地對虛澤道:“師弟,小七心性如此率真,你卻執意人妖之別。我看,你連妖物也比之不上,趁早出去吧。”
虛澤滿麵羞紅,無言以對,隻得暫且避避,裝聾作啞的李先生隨即跟了出去。
豔陽四日來第一次照射進戒律堂,幾把長劍霎時又顯得古樸、公肅。喬小七依偎在海夫人懷裏,海夫人也緊緊摟著他,一時就像母子一般。
“夫人,你和他們……不一樣。”
整理著喬小七頭上的發結,海夫人道:“小七,你不知道,我並非仙山島人。我出自一個人與妖共存的門派,養育我的師父就是一隻蛇妖。”
“夫人的師父是蛇妖?我這個樣子的?是不是很厲害?”
一連串孩童的問題,喬小七如四日前一樣伶俐。
海夫人點點頭,輕笑道:“我的小師弟也是一隻蛇妖,隻是……。”神情一轉,她悲戚道:“隻是師門覆滅後,不僅師父慘死,小師弟也不知所蹤,那時候他和你一般大。”
喬小七立時說:“是被人仙害死的!”
“你怎麽知道?”喬小七一語即中,海夫人驚訝不已。
“人仙沒一個好東西!”兩隻小手緊緊握拳,傷口隨即作痛,喬小七卻忍住了痛楚,硬是沒叫出一聲來。
這般狠毒言語不該出自孩童口中,海夫人輕歎一記,勸道:“這裏畢竟是人仙門派,小七,你能忍就忍忍,實在忍不住就來找我,我盡量幫你擔待些。不過安琦……還是不要找她了。”
“因為我是妖?”
海夫人不作答,隻將喬小七摟得更緊了些。午後,山中泛起了薄霧。
鳥啼泉湧,曆曆如畫。霧鎖橫山,如覆薄紗。峭壁、樹木、山路若隱若現,令眺望之人心生
不得全然之憾、欲窺全景之念。
隻有一處與眾不同。
山頂,演武場。淩厲的山風吹得八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臉色發青,隻有一個少年臉色卻是興奮得通紅。
他站在一塊山石上,那副俊朗的外表和一身深紫色長袍便更是顯眼,長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仿佛也在炫耀著他的身份。
“師弟們!”他俯視著石下眾人,高呼道:“今天就是我們含澗山年輕一輩揚眉吐氣、威震仙山島的時候,我們一定要打倒天狼幫!”
他高舉拳頭,眾少年冒著手被凍麻的風險,也紛紛舉起拳頭以示呼應。
有一少年卻不那麽做,手僅僅是微抬了一下。
這少年人身蛇尾,個子已有七尺,在人群裏如鶴立雞群。星目大而明亮,卻被長發時而遮掩。看不出有什麽神情,隻能看出他有一張過分白皙的臉龐。
他自然是蛇妖喬小七,石上的那個是含澗山小公子海安勝。
自從在戒律堂被海夫人搭救以來,喬小七做陪讀童子已有七年。
如同行屍走肉的七年。
海安勝,與他的姐姐海安琦是一母所生,性子卻是天地之別。
剛開始時,喬小七時常與海安勝下棋。海安勝屢屢不敵,屢屢悔棋,喬小七不肯,他張口就是一句:“這是我家!”到後來,用筆在喬小七臉上畫圈,練劍時對喬小七下手不知輕重,海安勝已習以為常了。
逐漸,身份、地位這兩個名詞隨著喬小七不斷長高,也不斷清晰明了,他明白了他與大長老海中青、戒律長老虛澤,乃至他的少爺海安勝差距有多大。
他無數次忍不下去,又無數次不得不忍。他曾天真地想過,去找海夫人評判是非,但海安勝是海夫人親子,如此做豈不是要她為難?
也想過幹脆不做這陪讀童子了,就與爹爹安心住在山下小村。可喬老漢年事已高,上山劈柴已十分費力,從前的三倍餉銀也早就作廢了,還得指望他的三兩月俸,如此怎敢自毀飯碗。
於是,隻得蟄伏於含澗山,就算讓人罵娘也得忍著。
李先生曾說,“忍”字頭上一把“刃”,雖有“心”約束著,可終究還是有一把刃。
含澗山傳授正式弟子仙法,自然不會讓喬小七見到,但是外功招式並不避諱。喬小七於三年前他的少爺方開始習武時,就跟在海安勝身邊,偷偷地觀看含澗山大弟子海安棟傳授年輕弟子基本劍術。那種場合其實並不需要陪讀童子,海安勝見此卻以為喬小七總算是開了竅、終於學會溜須拍馬了,所以讚賞有加。
之後的三年裏,喬小七白天觀摩劍法,夜間在潭邊自練,算是找到了些樂趣。如此堅持數年,他本來就力大,使出的劍法也就剛勁有力,與海安棟演示時無甚區別,算是已得其形。隻是沒有對練,不知道自己的能耐有多大。
但今天就會知道了。
為了今天,喬小七煞費苦心,揣上了他的全部家當——四張符籙和一塊靈石。都是從海安勝那裏擇機偷來的。
海安棟在教習年輕弟子時,不經意間畫過一張陷阱陣圖,喬小七也在一旁。這張陣圖名為“崩靈陣”,名字很威風,威力也很大,卻僅是由幾張屬性相克的符籙組成,輔以靈石引動便可發動屬性相克之力。然而這隻是個雞肋陣法,畢竟符籙上的靈力沒有任何遮掩,稍有些靈覺的修仙者都不會中了這等埋伏,所以隻能用來捕殺大型野獸或是凡人。但正是這樣的雞肋陣法,海安勝一眾硬是學不會,原因是感應不到哪兩張符是屬性相克,對此海安棟隻能搖頭苦笑。
可喬小七卻是學會了!他跟在海安勝身後僅僅是看了一眼,就被身後的正式弟子推開。這一眼,他如獲至寶,趕忙借尿遁,把還未從眼簾中消失的陣圖畫在廁紙上。
而後就是偷竊了。海安勝雖沒修得半點法力,據說最低級的引氣初期也未練到,但他有個好習慣——積攢符籙和靈石,這樣下山時好在凡人麵前顯擺。
符籙、靈石攢得多了,海安勝也記不得數目,喬小七就占了便宜。出於謹慎,做為陪讀童子的他分批偷了兩張水屬性符籙、兩張火屬性符籙和一塊靈石,這是發動“崩靈陣”的最低條件。然後趁著夜色到距離山下村口很遠的林子裏,按陣圖要求試驗了一番。當時“嘭”的一聲響,響徹數裏,方圓五丈的林子毀於一旦,嚇得喬小七小臉煞白。之後知道自己成功了,蛇尾高高躍起,蛇信興奮得急切吞吐,喜不自勝。
在含澗山忍辱數年,終於偷學到了一點點仙術!
有了這門手藝,喬小七不顯山不顯水,也不著急再行竊取,而是靜靜等待機會報複含澗山。反正海安勝的符籙、靈石多得是。
終於前幾天傳來消息,在含澗山綽號為“小神仙”的鐵子民在回家途中,與天狼幫少主常浩發生口角,進而鐵子民被打得鼻青臉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回來向海安勝訴苦。那時海安勝見手下被欺,當即學著他爹的樣子拍案而起、火冒三丈,揚言一定要為兄弟討回公道,又下“戰書”約戰天狼幫。
這鐵子民之所以被稱作“小神仙”,並不是因為有什麽法力,而是精於算計,並擅長阿諛奉承之道,所以很是得海安勝歡心,但喬小七最討厭的就是他。為了讓海安勝高興,鐵子民常以喬小七的模樣取樂,說:“他娘肯定是偷上了妖怪的床,所以他才長得人不人妖不妖的……”這句話喬小七現在仍然記得,如果可能,他第一個想殺的就是鐵子民。
於是,見機已到,喬小七又偷了海安勝兩張水係符籙、兩張火係符籙,外加一塊靈石,打算今日擇機而行,悄悄鬧出個人命。雖然不知道那天狼幫是個什麽東西,究竟能不能和含澗山相比,但“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不管是傷了誰,事情讓大長老海中青知道後,他的少爺海安勝肯定逃不過一頓板子,這點喬小七早就算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