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劉鈺
看著他倆走了很遠，高寒才開車離開，繞了校園外麵的圍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此時已經看不見他倆的影子了，他往前又開了一段路，熄了火。很想抽煙，他摸摸口袋，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抽過了，在車裏又找了一陣，還是沒有。
在車裏幹坐了一陣，高寒開著車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今天還有一件事要做，確實不適合抽煙。考研初試已過，一個報了他的研究生的學生約了他今天見一麵。
一開始，高寒對這種有點“走後門”形式的見麵是排斥的，可後麵聽查環宇的勸說，覺得確實有一定道理。
科研在很大程度上跟工作是一樣的，而且要求可能更高，與一個跟自己氣場不和三觀不在一條路上的人相處三年，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有些老師因為自己的喜好，對學生很是偏袒，給愛徒更多的機會，對討厭的學生，卻是各種苛責使絆子，最不負責任的甚至會幹脆放養。
高寒不可能做到對自己不喜歡的學生置之不理，一旦收下了，就要對他的學業負責。劉丁是他的第一個學生，卻不是他最想招的那種學生。
所以，這個學生得好好選。
離約好的時間還差半個小時，高寒點了杯黑咖啡靠窗坐了下來，牆邊是一排書架，上麵放了很多書，最上麵的書顏色偏淡，多是一些雜文，人物傳記和中西名著，放在中間的則是花花綠綠的一些通俗小說和漫畫，擺在最下麵的是武俠小說，古龍金庸梁羽生各占了一大片。
傅以臻最愛的武俠故事就是《神雕俠侶》，記得第一次在課堂上看見她時，她正偷偷看放在課本下麵的這本書。因為被人打擾了所以有些不耐煩，皺起的眉頭苦大仇深，立馬就要發脾氣了。可看到他時，她愣了愣，立馬換了副樣子，笑嘻嘻的。然後對著旁邊的林小雨說。
“這門課很重要的，一定要認真聽呢……”
她就是這麽會變臉，但對他，她總是笑的更多。
她把這本書放在書包裏，常常帶在身邊，有時候在他家，他看文章，她就從自己的包裏掏出這本書。
什麽故事那麽迷人，他也想見識見識。
高寒彎下腰，從左往右，在書名上挨個掃了一遍，終於找到了。封麵很舊，幾個字已經被磨得有些模糊，看來有很多跟傅以臻誌同道合的武俠迷了。
剛打開封麵，手機震動了起來，高寒抬眼看了眼屏幕，正是那個約了自己的學生：劉鈺。他合上書，放在桌上，正準備接聽，近處有個聲音竊竊地問道：“請問，是高老師嗎？”
他抬頭看見了一個瘦高的姑娘，很瘦，也很高，黑色的羽絨服裹在身上仍是空蕩蕩的，高紮的馬尾顯出巴掌大的臉，脖子細長，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因為外麵很冷，所以她的鼻子通紅。
簡曆裏的照片比真人要胖一些，更符合她這個年齡該有的一點豐腴。
劉鈺的臉微微發紅，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都說在複試前要去跟導師見一麵，留個好感，一旦導師願意收下這個學生，學校就不大可能會否決。郵件往來倒是沒什麽，要真的見麵，她心裏就犯怵了，交流一向是她的弱點，她喜歡用行動說話。她其實也早就到了，忍到還有幾分鍾就到約定時間的時候才打了電話。
一張好看的臉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也容易讓人鎮定下來。劉鈺看見高寒的臉之後，一瞬以為自己找錯人了，真的不像一個做學術的人（不是有意侮辱學術人員，隻是她見過的做學術的沒長得像明星的，當她目光狹隘好了），可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振動了。
是他！
高寒收起書，回答道：“我就是。劉鈺是嗎？”
“嗯。”
聲音也會好聽，沉穩，寧靜。劉鈺的臉微微泛紅，已經準備好的自我介紹在腦子裏轉了幾遍，就是說不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那些別人傳授的套路不應該用在這，或者說，用在他身上
“那你坐吧。”高寒示意她坐在對麵，順便招呼服務員過來。讓他有些驚訝的是，她點的，也了一杯黑咖啡。
“高老師，我的基本情況在郵件裏已經跟您溝通過了，這是我大學期間參加的競賽、拿到的證書和得的獎項，您看看。”劉鈺從帶來的大書包裏拿出較厚一遝複印件擺到桌上。
高寒點點頭：“我看過你的文章，你的能力沒問題，我見你，隻是想跟你聊聊我這邊的情況。我接的項目偏學術研究，研究經費相對有限，大金額的項目也會有一些，但受資質的限製，主要是跟其他老師合作。簡單的說，做我的學生，做的事多，寫的論文也會有質量，但是，拿到的錢會比較少。”
這話聽起來像是說的明明白白，是為別人好，讓人可以權衡利弊，再考慮考慮自己的選擇。可從另一個方麵來聽，感覺就怪怪的，仿佛人家讀研是為了賺錢似的。劉鈺顯然聽到了另一麵，臉漲的有些紅，猛喝了半杯苦咖啡，眼裏有絲倔強，直直地看著高寒。
“高老師，我不缺錢。說實話，我讀書確實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但我相信隻有學到更多才能過的更好。對學生來說，學校是是學知識的地方，不是賺錢的地方。”她本來還想再說，可終究忍了回去，怕惹惱高寒，萬一他不收她她就慘了。
聽到她的話，看見她臉上的委屈，高寒才反應過來劉鈺是回錯了意。他緩緩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跟任何人合作之前都會把自己的優劣勢告訴別人，師生也是一種合作關係。希望你把這理解成一種尊重，而不是警告。”
劉鈺正為自己的言語後悔，生怕自己一衝動得罪了人，卻聽到了高寒的解釋，她有些訝異，同時為尊重兩個字感動。
“高老師，您放心，別的我不敢說，但能吃苦是我最大的優點。”她趕緊表明自己的態度。有了這個回答，高寒就放心了，覺得這人能用。
“那就好。”高寒抿了口咖啡，想著自己的話已經說清楚了，就看他還有沒有什麽問題要問。高寒的表現出乎劉鈺的意料，他不像個老師，也許，是沒有老師給她的那種規矩感和壓迫感。
見她不說話，高寒提醒道：“你還有什麽問題需要問我的嗎？”
發怔的劉鈺晃了晃神，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了。”
“你的畢業論文怎麽樣？需要我幫你看看嗎？”
“我們學校答辯早，我是第一批，下個星期就答辯了，論文已經交上去，學校老師說應該沒問題。”
“嗯，挺好的。”
“那我答完辯可以過來跟著您做項目嗎？”
“可以。”既然她要來，那他就得想好接下來的事情，他把劉丁的號碼發給她，“劉丁也是我的學生，比你兩屆。你來之前先聯係他，他會幫你在學校找好宿舍。”
劉鈺接過紙條，說了聲謝謝，穩妥地放寄進了包裏。
談話到這裏，已經差不多了，見劉鈺很局促的樣子，他想其他什麽事還是以後熟悉了再慢慢說吧。
“那好，你複試好好表現，有了結果再聯係我。”高寒說完就起了身，準備走。
“高老師，您等等。”劉鈺的臉上湧出了一點羞澀，咬了咬牙，從包裏取出了一個三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盒子，透明膠密封著的。
“這是我家鄉的特產，我媽讓我帶給您的，請您收下。”她雙手奉上，表情真誠，臉微微發紅，估計不太適應送東西給陌生人。
這可難倒高寒了，他真沒當麵收學生禮物的經驗。何況，這第一次見麵就收東西，實在不好。她的手一直舉著，他一時又想不到拒絕的理由，這樣僵著的倆人，看起來十分怪異。
“高老師，這隻是一點小東西，真的不是賄賂，是我媽的一點心意，請您一定收下。”
……
她都這麽說了，高寒還怎麽拒絕，隻好伸手去接。等他接過東西，劉鈺直勾勾地盯著他手腕看。高寒一低頭，才發現傅以臻綁在他手上的紅繩露出來了，那顆金黃的花生突兀地滑了出來。幸好他的手腕處的膚色挺白，看起來沒那麽突兀。
劉鈺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對這種東西有點印象，小時候她也帶過。高寒將紅繩花生塞進去，往下拉了拉袖子。
“高老師再見。”劉鈺怕自己笑出聲，趕緊一溜煙走了。她一路跑出去很遠，空蕩蕩的書包在後背上晃來晃去。等跑出了這條街，轉到另一條路上的時候，她才大口地呼吸著，興奮得神經直跳。
這條街比剛才那條寬敞了許多，寬闊的馬路上，來回的車輛奔流不息地從她身邊跑過，劉鈺挺直了腰杆，一掃之前這座陌生城市帶給她的不安情緒。她從口袋裏往外掏電話，她要給媽媽回個好消息。
事情比她們想的都簡單，這個老師很好說話，特別好……
相比於劉鈺對他的十分滿意，高寒對她也是相當滿意的，目前來看，她比劉丁更適合做他的學生。
放下手裏的盒子，高寒重新拿起了手邊的書，翻開扉頁，開始品嚐傅以臻最喜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