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琴弦斷
宋展裴身著一襲暗紫錦袍,光亮華麗的貢品柔緞,高高綰著冠發,長若流水的發絲服帖順在背後,一雙細長的眼中閃著不知名的亮光,讓人一眼看去似乎就能淪陷。
而宋子衿以前就是被那雙眼中的柔情所欺騙,如今看著他那同以往一樣的能夠蠱惑人心的笑容,心中竟是平靜如水,原來直麵對上他,也沒有想象的那般可怕。
宋展裴抬頭看見對麵的白衣女子,那熟悉至極的容貌,心中不禁有些詫異,眼中驚訝的神情也是一閃而過,麵上依舊帶著淡笑,內心的情緒統統都隱了下去,隻是看向對麵女子的眼眸略微深邃了些。
微微偏頭,便對上一雙墨色的桃花眼,隻見對麵那白衣男子手拿酒杯微微晃著,麵上帶笑的看著他,隻是那笑卻未達眼底。
宋展裴掩去眼眸中的深邃,英俊的臉上帶了盈盈的笑容,舉起酒杯對著白衣男子示意了一下,隨即一飲而盡。
洛晏笑意更甚,也緩緩地飲下了杯中酒。
宴會開始,各個外國的使臣和國內的大臣,都一一上前說賀詞,獻瑰寶,伴隨著絲竹樂聲,一時間整個殿內熱鬧非凡。
而各個後宮的妃子也是爭先恐後的獻上自己的賀禮,這些女子的賀禮五花八門,確實是讓宋子衿大開眼界,有獻舞獻曲的,還有個妃子獻了一副山河壯麗的水墨畫,更甚有人獻了五尺長的壽字的刺繡。
看完這些人的賀禮,宋子衿突然覺得自己準備的好像有些拿不出手,隻兩天時間都完成的曲子,和人家兩三個月才能完成的畫作刺繡,實在是差別太大。
正想著要不要就不送了的時候,玉妃剛剛跳完精心編排的孔雀舞後,便提及到了她,說道:“這各宮的姐妹基本都獻了禮,好像就是剩下宋妃妹妹了,不知妹妹給皇上準備了什麽好東西,要留到這最後了?”
孫慕卓也轉頭看向了他,麵色慈善的說道:“朕也很期待子衿的賀禮啊。”
一時間大殿內的人都看向了宋子衿,等著她展現賀禮。
宋子衿心知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隻好站起身來,抱過了竹兒拿著的古琴,行至大殿中央,微微行了個禮,說道:“隻怕要讓皇上失望了,臣妾的賀禮沒有眾位姐妹的那般別致,隻不過是譜曲一首,送與皇上。”
“想不到子衿還是此等才女,朕與在座的眾位洗耳恭聽。”孫慕卓一掃之前病態的模樣,強打起精神看著殿中的宋子衿,一副極其期待的樣子。
幾名宮女迅速的搬上來了一個檀木凳和一張矮桌案,宋子衿把古琴放在了桌案上,自己也坐在了木凳上,一雙素手輕撫琴弦,試了試聲響,說道:“那臣妾就獻醜了。”
玉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挑眉看著殿中人,無人注意她嘴角微微挑起的弧度和那眼眸中的冷意。
宋子衿坐於琴前,纖纖十指,膚脂凝玉,輕撫古琴,殿中立即飄出了琴瑟之音,那樣的悠揚清澈,她開口吟唱:“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麵邊聲連角起,千嶂裏,長煙落……”
殿中人正仔細欣賞著這天籟之音,卻隻聽“砰——”的一聲,琴聲和歌聲都截然而止,宋子衿看著那突然斷掉的琴弦微微怔楞,手指被琴弦崩到有些微疼,隻不過這點疼痛在這突發事件前顯得極不起眼。
眾人反應過來後便有不少人小聲議論,隻聽得一個帶著口音的外國使臣小聲說了句“在皇上的壽辰之日,彈斷琴弦,這是大不敬啊……這不是咒皇上……”
使臣旁邊的人急忙拉了他一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雖然聲音並不大,隻是在這安靜的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宋子衿聽了這話,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不敢抬眼看孫慕卓,急忙站起身走上前兩步跪了下去,低著頭道:“皇上恕罪,臣妾並不是有意……”
宋子衿話還沒說完,就被黃悠湘截了去,隻聽她怒喝道:“宋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存心帶了這壞掉的琴來給皇上獻賀禮!你可是想咒皇上同你這斷琴一般?”
玉妃也緩緩開口道:“皇後說的沒錯呀,妹妹你可不能仗著皇上平日的寵愛,便如此無禮啊……”
宋子衿低著頭微微蹙眉,轉頭看了玉妃一眼,隻見她麵上雖是一副擔憂的模樣,一雙嫵媚的眼中卻是深深地喜意,突然想起昨日玉妃來她的屋子,好似有碰過她的琴。
心中了然,便微抬起頭,掃了黃悠湘一眼,便看向孫慕卓,緩緩說道:“皇上,臣妾並無此意,更不會恃寵而驕,這古琴是臣妾派人從琴師那裏拿的新琴,宮中物件都是做工精良,斷然不會使用幾次便斷了琴弦,臣妾自覺頭腦並不愚鈍,為何會拿著壞琴為皇上演奏,這不是自尋死路?所以,定是有人故意弄壞了臣妾的琴,想讓臣妾在眾人麵前出醜。”
孫慕卓微微抿唇,沒有言語。
玉妃聽她此話一出,心下有些焦急,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冷靜,不禁開口說道:“也許妹妹確實不是有意的,隻是這弦斷確實事實,今日是皇上的壽辰,大喜之日,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不祥之兆啊。”
宋子衿轉頭看向她,微微挑了眉說道:“玉妃不必如此著急給本宮扣帽子,本宮若是沒記錯,昨日玉妃來馨儀宮,好似對本宮的琴很是感興趣,撫摸了許久,不知玉妃當時還做了何事呢?”
“你……你莫要血口噴人!”玉妃隱忍著心中的怒氣,對孫慕卓說道:“皇上,臣妾什麽都沒做啊,宋妃她冤枉臣妾……”
孫慕卓微微蹙眉,喝道:“都給朕閉嘴!你們在眾位大臣使臣麵前如此吵鬧,成何體統!”
“咳……咳咳……”大約是動了怒氣,一時止不住的咳了起來。
洛晏原本一直在旁邊雲淡風輕的看戲,飲完杯中酒,便從座位上站起了身,走到殿中央,站於宋子衿身旁,微微行禮說道:“皇上息怒,微臣覺得此事可大可小,不過是一琴斷弦,也是極其正常的事,若是往大了說,也能算是殺頭之罪,隻不過,今日是皇上的壽辰,不宜動刀見血,所以我們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於這琴弦到底是如何斷的,且可放到日後再查,今日隻管作樂才好,皇上意下如何?”
“晏兒此話有理。”孫慕卓緩了過來,才點了點頭,麵上帶了些疲倦,說道:“子衿起來吧。”
洛晏微微彎腰扶了宋子衿起身,隨即便又說道:“微臣覺得剛剛宋妃的曲子很是動聽,隻不過才聽了幾句,實在可惜,微臣在琴師那裏寄放了一把極好的琴,不如讓人取來,讓宋妃把此曲彈完,也算是獻上了賀禮,也讓臣等再能一飽耳福。”
“好,來人,去樂宮取琴。”孫慕卓也覺得有些可惜,便吩咐道。
孫慕卓話音剛落,就見宋展裴突然站起身,說道:“不必取琴,本王這裏有把琉璃玉琴,原本是送與皇上的賀禮,哪知這禮還沒送出手,就好似派上用場了,皇上,這琉璃玉琴可否先給這位宋妃一用?”
“如此甚好。”孫慕卓麵上露出一絲笑容,點點頭。
隻見宋展裴的一個隨從端著一個木盒走上前來,宋展裴親手打開木盒,拿出裏麵的琴,隻見那琴身通體呈翠綠玉狀,卻又好似不是玉石,比玉石還要晶瑩剔透,幾根白色琴弦置於琴上。
宋展裴拿了琴,便走到了殿中央,把琴放在了桌案上,做了個請的手勢,對著宋子衿笑道:“宋妃請。”
宋子衿神色淡然的掃過他的麵容,隨即也微微一笑,說道:“多謝裴王爺。”
宋展裴和洛晏兩人都回了各自的位置,隻剩宋子衿走到木凳前坐下,殿中人都安靜下來,注視著大殿中央的人,隻見她微微低頭,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有幾縷青絲輕撫在胸前,蔥蔥手指開始在玉琴上輕挑,勾托,時緩時急,像一隻蝴蝶在弦上飛舞,琴音繞梁。
宋子衿紅唇輕啟,歌聲婉轉,“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麵邊聲連角起,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裏,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君王白發征夫淚……”
隨即音調一轉,哀傷中帶了一絲情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一曲終了,歌聲琴聲似乎都還在殿中旋繞,眾人久久不能從那種情意中回味過來,更甚有不少小姐夫人早已潸然淚下。
宋子衿卻悄然站起身來,對著孫慕卓行了個禮,開口說道:“臣妾知曉皇上十七便征戰沙場,於是便寫了這支曲,其中前半段含義是指邊塞的苦楚,後半段則是有佳人在都城中心心念念等待著皇上回歸,正是皇上年少之時的情意和抱負。”
孫慕卓在聽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時,早已微微紅了眼眶而不自知,好似那個人又回來了一般,待宋子衿說完話後,他半晌才一邊拍手,一邊說道:“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