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吳彥軍跑進屋，把黑夜徹底留在了身後。他覺得自己剛剛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竟然在晚上獨自跑過了半條巷子。
“媽，藥來了。”吳彥軍把藥交到親媽手上。
張麗娥趕緊把藥喂給姥爺。
姥爺每次胃疼就吃這種藥，不長時間就能起效。
吳彥軍興奮地告訴姥姥和姥爺：“我剛才自己跑回家的。”
張麗娥問：“你爸呢？”
“財叔非拉著爸去他家下棋。”
“你爸也真是，不說回來先送了藥，姥爺還難受著呢，他就玩去了，什麽事要緊什麽事不要緊他都分不清楚了。”張麗娥一臉不高興。
“媽，有我呢。”吳彥軍拍拍胸脯。
張麗娥看看兒子，心裏寬慰了許多，沒錯，老公指不上還有兒子。
“三兒”姥姥說：“桌子上缸子裏有水，你喝點兒吧。”
吳彥軍躥到桌子旁，端起缸子喝起來，剛咽了一口就笑起來了，“姥，是糖水，好甜。”
姥姥笑了笑，“那你就多喝點兒。”
“是你爸給你放在這兒的。”張麗娥沒那麽生氣了。
吳彥軍抱著缸子笑笑，然後咕咚喝了多半缸子。
姥爺吃了藥緩過來了，又過了一會兒坐起了身子，笑了笑，“沒事了。”
張麗娥用眼睛翻姥爺，“現在是沒事了，以後可記住，喝酒傷胃。”
姥爺誠懇地點頭，“知道，知道。”
吳彥軍看姥爺好了，爬上炕笑嘻嘻地叮囑姥爺：“姥爺，別忘了明天給我買一個提漿娃娃啊（娃娃形狀的月餅）。”
姥爺慈愛地摸著三兒的腦瓜說：“姥爺記著呢。三兒要老壽星樣子的，還是要娃娃樣子的？”
“要娃娃的，要大的。”
姥爺笑笑，“好，大的。”
張麗娥走過來說：“你姥爺哪年也沒忘了給你買娃娃。”
吳彥軍嗬嗬一笑，“就是就是，我姥爺最好了。”
姥姥拍著四丫入睡。
張麗娥對吳彥軍說：“你小點兒聲，別吵妹妹。”
吳彥軍纏著的胳膊，讓姥爺說故事。
八月十五早上，送走了兩個外孫，姥爺就出門了。
張麗娥一再叮囑加警告：“不許喝酒了。”
姥爺乖乖點頭。
中午，吳彥軍一進胡同就聞見了各家油炸糕的味道。
油是非常珍貴的，隻有在大節日家裏才會做油炸食物。
吳彥軍提著鼻子一路聞，聞進了自家院子。
“姥——我回來了——”
張麗娥問：“怎麽才回來？就等你了。”
吳彥軍哪敢說他被老師留下改作業了，說了肯定是一頓臭罵。大過節的，他可不想給自己惹這種不痛快，嘿嘿一笑什麽也沒說。
油炸糕，燉大菜，一家人的中秋節午飯。
吳彥軍看姥爺，“姥爺，買娃娃了嗎？”
張麗娥瞪了三兒子一眼，光惦記著吃的。
姥姥笑了，“買了，晚上吃吧。”
“放哪兒了？我看看。”吳彥軍站起來要去儲藏室。
“先吃你的飯！”張麗娥又瞪三兒子。
吳彥軍悻悻地坐下。
吳尚榮看看吳彥章，二兒子果然是長大了，對提漿娃娃那樣的小孩食物已經不感興趣了，三兒還是個小孩，對這種吃的還是那麽上心。
吳彥軍扒完了碗裏的菜，就跑到儲藏間去了，櫃子上有一個紙包，他小心地打開，是四個娃娃，一個娃娃樣子的，小的，三個老壽星樣子的，大的。吳彥軍笑笑，這個小號的肯定是給妹妹的，這三個是他們哥仨的。吳彥軍不敢現在把娃娃吃了，他怕親媽會來撕他的嘴。他小心地將娃娃包好，放回原處，心滿意足地從儲藏室出來。
“三兒高興了？”姥爺笑。
“姥爺，買了四個呢？”吳彥軍問。
姥爺說：“啊，你們姊妹四個一人一個啊。”
“可我大哥也不在家啊，怎麽給他呀？”
“那就等他回來給他唄。”
“那會不會壞了呀？”
“不會。”
吳彥章若有所思，奶奶是明明看到眼前有好幾個孫子，卻隻買了一個娃娃；我姥爺呢，明明外孫子不在，還給外孫子買了娃娃。其實在姥爺準備買娃娃之前，他已經跟姥爺說過不用給他買了，他都長大了，娃娃是小孩吃的東西。可姥爺還是給他買了。吳彥章想著心裏歎了歎。
中秋是團圓的日子。
放了學下了班人們都急急往家趕，回家吃團圓飯。
中午吃了油炸糕，晚上喝大豆紅粥。
最重要的節目是在晚飯後，等月亮升上來以後，一家人要圍坐在一起吃團圓月餅，吃了團圓月餅，中秋節才能算過得圓圓滿滿。
姥姥把席子擦得幹幹淨淨，說：“老二老三，把炕桌擺上，今年咱們在炕上團圓。”
“太好了，姥，我最愛坐在炕上吃東西了，平時我媽都不讓上炕吃東西，說我掉渣。”
張麗娥拍了一下三兒的腦瓜，“快去幹活兒，又告的我狀。”
吳彥章嘿嘿笑。
方形的紅色炕桌放在席子正中，姥姥認認真真地把桌子抹了一遍又一遍。
“行了，把團圓月餅拿上來吧。”姥姥說。
“我去拿！”吳彥軍跳下炕。
張麗娥一把拉住三兒子，“我去吧，你再給弄壞了。”
吳彥軍不敢前去了，去年中秋節，他捧著團圓餅被門檻絆了一跤，把月餅摔壞了，被張麗娥狠狠罵了一頓。
吳尚榮看三兒子一臉掃興的樣子，說：“三兒，走，跟爸去摘果子。”
吳彥軍一聽摘果子，馬上又來精神了。
吳尚榮照著手電，吳彥章找來一條凳子踩著去摘果子，吳彥軍早就躥到了樹上，一會兒就裝滿了四個衣兜。
吳彥軍從樹上下來，掏出果子就往嘴裏塞。
“進屋洗洗再吃。”吳尚榮說。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吳彥軍樂嗬嗬地咬著果子。
進了屋，吳彥章驚恐地看著吳彥軍，抬起一根手指頭朝吳彥軍身上指了指。
吳彥軍麵無表情，“二哥，又想嚇唬我？我都進屋了，我不怕了。”
吳彥章的表情沒有變，依舊驚恐地指向吳彥軍的脖子。
“爸，你看我二哥，進屋還想嚇唬我，屋裏又不黑。”
吳尚榮邊洗果子邊抬眼看了看吳彥軍，然後也睜大了眼。
吳彥軍被親爸和二哥的表情弄糊塗了，“怎麽了？”
“別動別動。”吳尚榮找來了一根小棍，把吳彥軍脖子上毛蟲挑了下來。
吳彥章看見那條又大又粗的毛蟲時，發出了“啊——”一聲驚呼，不亞於看到鬼。
吳彥章哈哈笑著進到裏屋。
吳尚榮把吳彥章從屋裏喊出來，讓他給範伯家送幾個果子過去。
吳彥章嗬嗬笑地出去了。
吳彥軍摸著脖子心裏一陣陣發涼，總覺得還有條大毛蟲在他脖子上遊走。
姥姥已經把切好的團圓餅放上了炕桌，家裏一共八口人，姥姥將團圓月餅切成九塊，其中八塊是給家人吃的，第九塊是用來供月亮用的。
吳彥章從範伯家回來，走到自家院子裏望了望天，月亮又圓又大，真漂亮。
姥爺敲敲窗戶，叫吳彥章進屋。
一家人上了炕，圍坐在桌旁。桌上有月餅、蘋果，還有茶水。
吳四丫看見桌上有果子，伸小手拿了一個就往嘴裏放，一家人看著她樂。
姥姥說：“團圓了，過中秋節了。團圓月餅一人一塊。”
姥姥把供月亮的那塊月餅拿到另一個盤子裏。
待人人把屬於自己的那份月餅拿走後，盤子裏還剩下一塊月餅。
姥姥把眼睛眨了又眨，眼淚才沒掉下來。
姥爺笑了笑，說：“彥明的，給他留起來，等他放假回來吃。”
“三兒，去把娃娃拿來。”張麗娥說。
“嗯，我差點兒忘了。”吳彥軍蹦下炕，跑到儲藏室拿來娃娃。
姥姥把娃娃分發給孩子們，“老二的，老三的，這個是我們丫頭的。”姥姥把月餅娃娃遞到四丫手裏，四丫嗬嗬笑，拿著娃娃看來看去。她看見二哥和三哥把娃娃放進嘴裏咬，她也學著放進嘴裏，但是咬不動，咬不動也一直咬。姥姥笑了。
“把彥明的那個娃娃跟團圓餅放在一起，等他放假回來吃。”姥爺說。
姥姥把剩下的那隻娃娃和團圓餅用紙仔細包好，眼睛又潮濕了。“也不知道彥明現在幹嗎呢，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沒有吃月餅。”
張麗娥看姥姥眼裏有淚，自己也受了感染。
吳尚榮說：“姥姥別擔心了，他肯定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姥姥抹著眼睛笑了笑，看著吳彥章，大外孫子今年離開家了，老二明年考上學校也要離開家，想著想著又難過起來了。
姥爺拍拍姥姥的胳膊，“噯，大過節的，別這樣了啊。”
姥姥背過臉去擦眼淚。
吳彥章說：“我剛才聽範嬸說今天是範伯的生日。”
吳尚榮想了想，說：“可不，八月十五，是老範的生日。”
姥爺摸著胡子說：“嗯，老輩人都說男人十五的生日會當官。”
“所以我範伯現在當官了。”吳彥軍說。
“媽，咱家誰的生日是十五？”吳彥章問。
張麗娥笑，“這事兒問你姥姥。”
姥姥笑了，“你爸，還有你哥。”
吳彥章樂了，“那咱家能出兩個當官的。”
眾人嗬嗬一笑。
吳四丫扶著窗台望外麵。
吳彥軍摟著妹妹，邊往外瞧邊問：“姥爺，你說月亮上真的嫦娥嗎？”
姥爺湊到窗前望了望，笑笑說：“傳說有。”
“那她過八月十五吃月餅嗎？”吳彥軍看姥爺。
姥爺摸摸胡子，又摸摸三兒的頭，“這個，姥爺可就不知道了。”
一家人圍在桌旁聊天、喝茶、吃果子，時不時看看屋外那輪明月。
臨睡覺之前，姥姥讓吳彥章把盛有月餅和蘋果的盤子放到廂房頂上。
吳彥軍好奇地問：“姥，月亮真的會來吃月餅嗎？”
姥姥笑，“嗯，會的。”
每年姥姥都會供月亮，吳彥軍每年都會這樣問，姥姥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吳彥軍一直都很好奇，月亮是怎麽把月餅吃了的呢？每年八月十六早上起床後，他都會去查看盛放月餅和果子的盤子，裏麵確實什麽也沒有了。姥姥說，月亮把月餅吃了。
吳彥軍睡在床上翻來覆去，“二哥，你說，月亮是怎麽把月餅吃了的呢？”
吳彥章翻了個身，說：“用嘴吃的唄。”
此時，吳彥明正站在宿舍的窗前，看月光柔柔地照拂著大地，他現在真正理解了詩裏寫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