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和風,細雨,暖陽,天地送來了一派春的訊息。
姥姥一天天看著院子的香果樹出芽長葉,然後綻放出朵朵嫩白的花。
範伯瞅著院子裏的楊樹一日日枝葉繁茂,既而綠蔭清涼。
天暖了,姥姥的一半日常活動都轉移到了院子裏。
午睡後,春日將院子裏每個角落曬得徹底溫暖,姥姥抱著四丫在院子裏沐浴陽光。
姥姥坐在凳子上,把四丫放在腿上坐好。
四丫的眼睛很快就不夠用了,院子裏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新鮮好奇,這是一個她不曾領略過的嶄新世界。
風穿過樹葉的“嘩啦”聲響吸引著四丫的眼睛,她一看到樹葉抖動,就撲騰起兩隻小手驚奇地歡笑。
姥姥用手撫摸著四丫的手,蒼老與柔嫩形成了鮮明對比,姥姥笑著搖頭輕歎,“唉,你看你這小手多嫩呀,你再看看姥姥這手,跟老樹皮似的。”姥姥說完把四丫的小嫩手拿起來輕輕咬了咬。
吳四丫小嘴裏發出“嗚嗚”聲,像是在回應姥姥的疼愛,“嗚嗚”了一會兒口水就流到姥姥手上了。
姥姥笑,掏出手絹給四丫擦了擦,“看看,又流口水了,跟你媽說別親你的小臉蛋,她就是不聽,弄得我們老流口水。”
姥姥把四丫抱起來,邊走邊指著院子裏的各處跟念叨著:“四丫,你看,這是咱家的三間正房,全家人吃飯睡覺都在這兒,你看這屋,這屋是你和姥姥姥爺還有你媽,咱們四個人住的屋子,咱們從窗戶裏看看啊,你看,裏麵是咱們睡的那盤大炕,你每天都睡在這上麵,在這上麵打滾。姥姥就喜歡這大炕,冬暖夏涼,可舒服了。再看那邊,那邊還有兩間屋子,是你爸和你哥他們住的。四丫啊,你有三個哥哥呢,三個大哥哥,多好呀。”
四丫又發出“嗚嗚”的聲音。姥姥貼了貼四丫的小臉蛋,“四丫知道了是不是?姥就知道,你懂姥姥說的話。再看看這邊。”姥姥抱著四丫轉了個身,“這邊,這是三間南房,夏天咱們在南房做飯,涼快,這屋裏麵放著些不常用的東西,有兩個大紅櫃子,還是姥姥年輕那會兒用的呢。再看那邊,那邊的是西房,放劈柴啊煤啊什麽的。還有,那邊,那邊是範伯範嬸的家,你的大名就是範伯給你取的,你的大名呀,叫吳彥欣,好名字啊,你的三個哥哥,大哥叫吳彥明,二哥叫吳彥章,三哥叫吳彥軍,四丫知道了嗎?”
四丫“嗚嗚”的發出聲音,這是她跟姥姥的獨特交流方式。
風鑽過樹葉的聲響再次抓住了吳四丫的注意力,她仰著小脖向天上尋找著什麽。
姥姥笑笑,“寶兒啊,這是刮風呢,是風的聲音。”
四丫“嗚嗚”著,或是回應姥姥的話,亦或是回應著風聲。
姥姥抬手指指果樹,“四丫你看,這是咱家的果樹,你看看,那白色的是花兒,漂亮吧?還沒有全開呢,再過幾天就都開了,滿樹的白花兒可漂亮了,姥姥最愛的就是春天,最愛看這一樹的花兒。等花都落了呀,樹上就能給四丫結好多好多香香甜甜的果子,秋天的時候四丫就能吃上果子了。”
姥姥抱著四丫這兒轉轉那兒看看,一雙小腳走到發酸才肯坐下來。
“四丫你看看,院子裏這塊兒地,你爸跟哥哥們都翻過土了,過些天就可以種東西了,咱們每年都種西紅柿、黃瓜、豆角,到了夏天呀,我們四丫就能吃上西紅柿了,有紅沙瓤的,有黃沙瓤的,你三個哥哥都愛吃著呢。”
四丫隻要聽到風吹過的聲響、聽到鳥叫的聲音,就興奮地撲騰兩隻小胳膊。
院門鈴鐺聲響。
姥姥向門口張望了一下,嘴角微動笑了笑,“嗯,你姥爺回來了。”
姥爺走近姥姥和四丫。
姥姥提鼻子聞了聞,還行,難得今天沒有酒氣,老頭子學好了?
“今天沒喝點兒?”姥姥看姥爺,忍著沒笑。
姥爺先笑了,“看你說的,哪兒能天天喝呢?我不是天天出去喝酒。”
“哼,知道就好。”
“現在我還有重要任務啊,哪兒就能天天喝酒?”
“你還有什麽重要任務?”姥姥白了姥爺一眼。
姥爺把四丫從姥姥手裏接過來,“這個啊,抱外孫女啊。”
姥姥笑了,老頭子還知道帶外孫女兒了,好事。
吳四丫“嗚嗚”著,口水流到了姥爺身上。
姥姥掏出手絹。
姥爺笑道:“不用不用,沒事兒,一會兒就幹了,我外孫女兒的哈喇子怕什麽的。”
姥姥把手絹裝回衣兜裏,拍了拍衣服,把袖子上的衣褶抻平了。“行了,那我做飯去了,你一會兒也抱孩子進來吧。”
姥姥轉身,挪動著一雙小腳進屋了。
姥爺抱著四丫,在院子裏優哉遊哉地溜溜達達。
姥姥從屋裏望出去,抿嘴一笑,雙頰微紅。
院門再次傳來叮鈴聲響。
姥姥沒抬頭,笑了笑,自語道:“準是三兒。”
“姥——,我回來了——”
每天這哄亮的喊聲,讓姥姥心頭暖洋洋的,她抬頭衝三兒笑了笑。
吳彥軍舉著一枝桃花,笑嗬嗬地蹦進院中,看見姥爺抱著妹妹,他把花高舉遞到四丫麵前,“姥爺,這花兒給我妹吧。”說著把桃花往四丫手裏放。
四丫望著那枝桃花出神。
“哎喲,不行不行,妹妹還這麽小,她拿不了這麽大一枝,小心把妹妹的臉給劃了,你快拿走吧。”
“哦。”吳彥軍有些失落地收回了遞出的桃花,從上麵揪了一朵下來,又笑著遞過去,“讓妹妹拿著這個吧。”
粉紅的桃花遞到四丫手裏,四丫攥著花兒瞧來瞧去,小臉更似一朵花兒。
吳彥軍樂了,“姥爺你看,我妹看著花發呆呢,哈哈哈,沒見過吧?”
“在哪兒摘的桃花?”姥爺問。
“嗯——”吳彥軍轉了轉眼珠,道:“同學給的。”
吳彥軍逃了一節自習課,和班上另外一個“誌同道合”的同學跑到山上摘桃花玩兒。他哪兒敢告訴姥爺啊,告訴了姥爺那就等於爸媽知道了,等著他的就隻有雞毛撣子了。
姥爺說:“找個瓶子把桃花泡上吧,還有沒開的骨朵,過兩天就都開了。”
“好嘞,這樣我妹就能每天看見花兒了。”
姥爺和四丫看著吳彥軍在院子裏找瓶子洗瓶子接水剪枝地一陣活忙。
四丫在姥爺懷裏打起了嗬欠。
吳彥軍把桃花擺在了大屋外麵的窗台上,“好了,這樣我姥和四丫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美麗的鮮花兒了。”
“行了,弄完就走吧,進屋吧。”姥爺道:“四丫好像困了。”
吳彥軍忙給姥爺和妹妹掀簾子。
姥爺笑,“四丫你看,你哥多好,多懂事兒,還給咱們掀簾子呢,今天還給四丫弄來一瓶花兒,真是好哥哥。”
吳彥軍聽得誇獎,心頭更是開出了滿園鮮花。
“姥,做飯呢?”吳彥軍蹦到灶前,笑嘻嘻地問:“今天吃什麽呀?”
“吃蓧麵吧,這兩天你不是想吃蓧麵嗎?”
“太好了太好了!我都想了好幾天了。”吳彥軍:“姥,我幫你搓蓧麵吧,我搓得可快了。”
“你呀,你先寫作業去吧,寫完了再說。”姥姥麵孔嚴肅起來。
吳彥軍雖不怕姥姥板著臉,但想起不寫作業的後果,不由得身上抖了抖,趕緊道:“好好好,寫作業,先寫作業。”吳彥軍轉身跑了。
姥爺把已經呼呼睡著的四丫輕輕放在炕上,蓋上小被子。
“睡了?”姥姥問。
“啊,睡了。”姥爺笑,把孩子哄睡著了,姥爺首功一件。
屋簷下的嘰喳聲吸引了姥姥姥爺。
看了一會兒,姥姥笑了,“那窩燕兒又飛回來了。”
姥爺扒到窗口瞧了瞧,點點頭笑了。
“隻要它們的老窩還在,它們年年都回這兒來。”姥姥把開水澆進了麵盆裏,心滿意足道:“老燕識巢,又回來了。”
“這窩你一直舍不得拆,就是在等它們回來。”姥爺望了望外麵。
“這是它們的家呀,拆了它們回哪兒去?”姥姥用筷子在麵盆裏攪動著,“你還記得咱們村裏那間老房嗎?廳堂裏住著一窩燕子。”
姥爺的神思向從前追尋著,“是啊,以前的房子連擋窗也沒有,那燕子也不知道怎麽就跑進咱家來了,悄悄地就把窩壘好了。”
“老輩人都說燕子是益鳥,是福鳥,不讓拆它們的窩,咱們也就沒拆。後來的事兒證明,那窩燕子還真是咱家的福氣。”
姥爺點點頭。
“後來,咱們就有了娥子,旁邊也蓋起了一間學校,娥子有福氣呀。”往事在姥姥腦海裏浮浮沉沉。
姥姥姥爺成親多年,一直都沒有孩子,就在那窩燕子住進家裏後的第二年,他們才有了孩子。姥姥姥爺從此視燕子為福鳥神鳥。
無論姥姥姥爺住在哪兒,總有一窩燕子伴隨著他們。
張麗娥和吳尚榮結婚以後,姥姥姥爺離開了原來的村子,跟著女兒女婿到鎮上一起生活,但無論他們到了哪兒,總有一窩燕子住在房簷下。
搬到幸福巷37號後沒多久,院子裏又住進來一窩燕子。吳尚榮嫌它們嘰嘰喳喳太吵,幾次提出要清理掉屋簷下的燕窩,姥姥都再三反對。開始吳尚榮不理解,為此跟姥姥生過氣,但生氣也隻是不說話而已,他倒從沒跟老人們紅過臉動過嘴。後來張麗娥把家裏的老故事告訴了他,吳尚榮也就作罷了,隨老頭老太高興就好,鳥叫聲慢慢也就慣了。
燕子年年春來秋去,這麽多年了,吳尚榮也不確定屋簷下換過幾家新燕。不過他心裏盼著屋簷下住著的是神鳥,這神鳥能佑他一家平安,能佑孩子們前程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