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張麗娥又眯瞪了一會兒，等她醒來再看表，十點多了。
姥姥早從院子裏進屋了，坐在炕上眼睛就一直瞅著閨女和外孫女。
“媽，我剛才又睡著了？媽你怎麽不叫醒我？”
“叫你幹嗎？困了就睡唄。晚上你也睡不好。”
“我爸呢？還在院子裏？”
“嗯，今天非得給三個外孫子弄個像樣的雪人出來不可。”
“可別凍著了，外麵那麽冷。”
“你爸剛才進來暖和半天了，你睡著了不知道。”
“哦。”張麗娥抬眼望了望在院子裏忙活著的老頭。
“他穿得多，不冷。”姥姥道。
張麗娥坐起身，整整頭發和衣服。
“看見四丫這小臉我就高興，這嫩的。”姥姥笑。
聽得院門上鈴聲響動。
姥爺隨口問了聲：“誰呀？”
姥姥和張麗娥在屋裏抬眼向院裏張望。
四個身影出現在院門處。
“大姨——，姐——，是我！”
來人是張麗娥的表妹梅子，帶著三個兒子七斤、八斤和九斤。
張麗娥最怕他們來，每次一來，家裏的糧食就得銳減。
姥姥笑笑，向院中的四人招呼，“哦，梅子來了。”
三個小子在梅子的罵罵咧咧聲中被推推搡搡進了屋。
張麗娥下意識地望了望桌子上剩下的兩個雞蛋。
四人來到屋內，帶進來一陣陣寒氣。
梅子一屁股坐在炕邊上，“姐，出月子了吧？”
“啊，剛出。”
“快過年了，我來看看大姨和姐。”
“好，你挺好的吧？”姥姥看著三個小子。
“大姨看看那三個，我能好啊？好什麽好？哪像我姐這麽有福氣，姐夫也好，三個兒子也都那麽好，現在又生了個丫頭，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有福氣啊。”
梅子坐在炕沿聲如洪鍾地聊著。
地上的三個小子為了兩顆雞蛋打了起來。
梅子見狀，過去衝著三個小子劈頭蓋臉就是打罵，“兔崽子們，讓你們搶！搶！搶什麽搶！”
地上一陣亂嚷吵鬧。
姥姥趕緊勸道：“梅子，行了行了，別打了。”
“大姨姥，還有雞蛋嗎？”九斤被梅子揪著耳朵，還惦記著雞蛋。
“你就知道吃！就知道吧！”梅子衝著九斤的腦袋又是一通打。
“哎呀，別打了，別打了。”姥姥真受不了梅子的暴脾氣，“你呀，你怎麽動不動就是打啊。”
“大姨，你看呀，不打行嗎？你看看這幫兔崽子，你看看他們，一個一個都是挨打的貨。”
梅子說罷，又衝三個小子每人頭上來了一拳。
九斤是老三，搶不過兩個哥哥，沒得著雞蛋，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兩個哥哥被雞蛋噎得直打嗝。
姥姥看著站在地上的三個小子，怪可憐的，大冬天穿得那麽單薄，小臉都髒兮兮的。
張麗娥說：“梅子趕緊給孩子們倒點兒水喝啊，你看把孩子噎的。”
梅子氣哼哼地扯大嗓門：“不給他們喝，噎死他們得了。”
姥姥從炕上挪到地上，倒了兩缸子水，“喝吧，不燙。”
九斤纏著姥姥的胳膊小聲央求：“大姨姥，還有雞蛋嗎？我也想吃雞蛋。”
九斤再小聲也被他媽聽見了，梅子衝著兒子的腦袋又是一通打。
九斤趕緊抱住頭，卻沒有因為挨打就斷了想吃雞蛋的信念。
“行了行了。”姥姥趕緊攔下梅子掄圓的胳膊。
“這個沒出息的兔崽子，光想著吃！就知道吃！”
“大姨姥，我們，我們一天沒吃飯了。”九斤小聲說。
姥姥辛酸地看向九斤，又看了看七斤和八斤，又看向梅子。
梅子低低頭。
姥姥摸了摸九斤的頭，“行了，大姨姥這就做飯。中午都在這兒吃吧，吃得飽飽的，啊。”
姥姥從鍋裏拿出一個窩頭給九斤，“你先吃這個墊墊肚子。”
九斤剛接過窩頭，另外幾隻手就過來把窩頭瓜分而去了。
看著三個小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張麗娥心裏不是滋味。
“這個你吃吧。”姥姥又遞了一個窩頭給梅子。
梅子眼發紅，轉了轉眼珠，道：“我不餓。”
“一天沒吃飯，還說不餓？別強了。”張麗娥說。
“拿著快吃吧。”姥姥說：“我這就做飯。”
梅子接過窩頭，看了看姥姥，又看了看三個愣頭青兒子。
“媽，你不吃嗎？”九斤怯怯地問。
“你個小兔崽子。”梅子把窩頭遞給九斤，“你吃吧。”
姥姥下地做飯了。
“你們三個吃完了，就去院子裏跟大姥爺玩去吧，幫大姥爺把院子裏的雪打掃打掃。”張麗娥道。
三個小子呼呼啦啦出了屋子。
“大姨，我幫你做飯吧。”梅子道。
“好。”
張麗娥把四丫哄睡了，也下地做飯去了。
梅子跟她的三個兒子，幾乎是每個月來一趟，目的就是為了吃頓飽飯。
張麗娥家裏本來就人多糧少，自己一家人能把飽飯吃到月底就已經不錯了。每個月還得被他們來狠吃一頓，唉，有什麽辦法呢？
姥姥經常勸張麗娥：皇上還有一門子窮親戚呢，何況咱小老百姓。
梅子的媽和張麗娥的媽是親姐倆，張麗娥又是獨生女，她自小跟梅子一起玩耍長大，對於張麗娥來說，梅子就是她最親的姐妹。
這頓中午飯，梅子和她的三個兒子把張麗娥家僅剩的大米白麵都吃了，雞蛋更是一個沒剩，就連紅糖也都泡水喝了。
風卷殘雲過後，梅子帶著吃飽喝足的兒子們離開了。
“都讓他們吃了。”不管怎麽樣張麗娥心裏還是不爽。
“那怎麽辦？你能眼看他們餓著不給他們吃嗎？大的小的一天都沒吃飯，唉……”姥姥道：“還有點兒玉米麵高粱米，黃米麵還有，晚上和明天的夠吃了。”
“那後天呢？大年二十七了才能買糧呢。”張麗娥發愁。
“要不，還讓尚榮找找白有財，說說好話唄。”姥姥道。
鎮上的糧站每個月三十號才放糧，這兩年，張麗娥家幾乎每個月二十八號糧食就吃光了，每個月二十九號吳尚榮都得去糧站求一回白有財。誰讓白有財管著糧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