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吳四丫出生於1978年末,那一年發生的大事,她直到上中學後才了解。
張麗娥生了三個兒子,就盼著來個女兒。這一次她終於得嚐所願。
吳四丫滿月那天,範嬸一大早就送來了雞蛋紅糖。
炕上躺著的小娃娃哼哼呀呀,裹著小腳的姥姥盤腿坐在炕上瞅著外孫女樂。
範嬸嗬嗬一笑,“姥姥呀,你們家人真是與眾不同,人家別人家都盼著生兒子,就你們家,盼女兒,這回終於盼來了。”
張麗娥道:“誰讓我們家淨是禿小子呢。”
範嬸眯眼一笑,“你這話也就悄悄說說還行,可千萬別當著三個大兒子的麵說。”
張麗娥笑笑,將捂在頭上的帽子拿下來。
姥姥見狀,忙道:“哎呀,快戴上,戴上,別著涼了。”
“這不都出月子了嗎?”張麗娥道。
“你還是聽姥姥的,戴上吧,這大冷天的,別落下病根了。”範嬸勸道。
“戴上,戴上。”張麗娥不情願地將厚厚的帽子重新捂回頭上。
姥姥這才安心了,視線轉回到外孫女的小臉蛋上。
“他範嬸,托範伯給起的名字起好了嗎?”張麗娥笑問。
“喲,你不說我差點兒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範嬸笑笑,“起好了,範伯說咱家丫頭出生的時候正值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是好日子啊,就叫彥欣吧,歡欣鼓舞,欣欣向榮。”
“彥欣,吳彥欣。好,好。”姥姥讚道:“他範伯最博學了,家裏四個孩子的名字都是範伯取的,個個都好。”
範嬸笑,“嗯,我也喜歡孩子們的名字。”
“我成天跟孩子們說,範伯就是活字典,知識淵博。”張麗娥道。
範嬸嗬嗬一笑,“範伯就是愛看個書,家裏除了紙就是紙。”
三人又說笑了一會兒。
範嬸道:“行了,我也該走了,不打擾你休息了。麗娥跟姥姥好好瞅著丫頭高興吧。”
範嬸起身,姥姥和張麗娥起身相送,範嬸道:“別起來別起來,誰都別下炕。”
範嬸出去,把屋門堂門都關嚴實了,走到院裏又隔著窗戶看了看吳四丫,衝孩子笑了笑,走了。
範嬸和張麗娥住同一個院子。這事說來話長,吳家和範家,本是兩戶人家,各有各的院子,各走各的門,兩家人剛住進這條巷子的時候並不熟。
兩家院子裏各有一棵樹,範伯家院裏有一棵大楊樹,吳家院子有一棵果樹。十多年前巷子裏來了一個風水先生,跟兩家人說你們家院子裏的樹不好,木於院中為困,不如鋸掉的好。可範伯舍不得那片陰涼,吳家也舍不得剛能結出果實的寶貝。先生給出個法子,就是兩家人在中間的隔牆上開一道門,以解此困。
範伯不信邪,對此置之一笑。可範嬸信,於是範嬸在半征得吳家人的同意後,於隔牆上開了一道小小的門。一開始範嬸晚上還會把門鎖上,後來兩家人慢慢熟絡互信起來,範嬸便不再鎖門,後來門也沒了,再後來,半堵牆也拆了,兩戶人於是變成了一家人。
在張麗娥眼裏,範嬸不算個好相處的,為人有些刻薄,特別是她剛搬進這條巷子的時候,兩家人在分配半間房的時候產生了矛盾,當時範嬸先下手為強占領了隔間的前半間,把後半間剩給了張麗娥。
張麗娥當時很生氣,當然是前半間房好了,前半間向陽,可以收拾出來當臥室,家裏這麽多人,多間臥室多好啊;可後半間呢,裝了電燈都覺得黑洞洞的不見天日,隻能當個儲藏室,陰冷陰冷的,像個耗子洞。
張麗娥為此事氣了好幾天。
讓張麗娥更氣的不是這個新鄰居的霸道,而是自己家裏的人都太好脾氣了,沒一個站出來跟那個婆娘吵一架的,反倒都來息事寧人,老公勸她別氣,沒那半間房大家不一樣過日子嗎?自己的老娘老爹更是什麽事都能忍讓。
唉,張麗娥歎息,怎麽一家子都這麽窩囊?
老公吳尚榮反倒說:“這不叫窩囊,這是善良,這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忍讓是中華民族的美德……”
張麗娥煩透了這堆大道理,兩天沒理自家老公。
一晃十幾年都過了,當時的矛盾早已煙消雲散,後來隨著一堵牆的拆除,兩家人走得更近了,從前的芥蒂早已不掛心了。
範嬸對張麗娥的父母和孩子們都不錯,經常給老人和孩子送吃的。
張麗娥家三個兒子,老大吳彥明,老二吳彥章,老三吳彥軍。
這一年,吳彥明上高二了,吳彥章高一,吳彥軍小學三年級。
吳彥明喜歡去範伯家裏看書,範伯範嬸向來都歡迎,範嬸總誇吳彥明不言不語的是個好小夥子,聰明肯學又孝敬老人。這一點張麗娥也讚同,大兒子嘛,從他一出生,全家的希望都寄予在他身上,所以對大兒子的管教也相對嚴格。再加上照看孩子們的姥姥本身又是嚴格嚴肅的老人,老實聽話乖順的性格在吳彥明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不過在吳彥章和吳彥軍身上,倒沒看出來是被嚴格管教過的。
範嬸常笑說,你們家老大也太老實了,能不能別那麽老實。
張麗娥也不知怎麽回這話,照理說三個孩子都是姥姥看大的,管教方式是一致的,怎麽獨獨在老大身上體現得這麽明顯呢?難道他們對大兒子真的管教過於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