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他們知道傑德大概會進攻敵人的後背。
李斯騎在馬上，觀察著四周。
從剛才為止，他們的軍隊確實是處於優勢的地位。
但是現在卻因為受到叛軍前後夾擊，士兵們都失去了冷靜。
若能夠在背後的敵人攻擊前，將眼前的敵人排除的話，那麽還有勝算。
但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那些叛亂軍果然不是一些烏合之眾，他們手裏拿著兵器戰鬥著。
他們嚴格的聽從長官的命令，配合戰鬥。
此刻，李斯終於明白，自己太小瞧了這些叛亂的農民。
“難道我竟然會被這群農奴……！”
李斯已經無法下達新的命令，隻能呆呆地望著己方的士兵被一個接一個地擊倒。
終於，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名手持大劍的壯漢。是李奧魯。
“傑德說的對。果然，要是不報一箭之仇的話，也沒臉去見妻子啊。”
“可惡……！”李斯大喊。
敗北已經是必然的了。現在一個人起跑逃走的話，或許能夠逃過眼下這一劫。但是，他不可能逃出那個冷澈的孟佛執政官的手心。悲慘的逃亡生活的盡頭，等著他的必然是被處死。
“可惡，可惡！竟然敢讓我遇見這種事情！饒不了你！”
李斯被絕望驅趕著，做出了讓所有人都驚訝的行動。
他拔出劍，拍馬衝向李奧魯。這是自暴自棄，但也因此猛烈的一擊。
如果是麵對普通的敵人，李斯也許也能一擊打倒對方。
但是，這一次他的對手太差了。
李奧魯像是背起劍一樣舉起手中的大劍，等著李斯。
然後在兩人交錯的前一個瞬間，他揮下大劍。那是和別怎麽好好進行戰鬥訓練的李斯不同、隻有習慣殺人者才能揮出的一擊。
那之後，李斯連人帶馬被切成了兩半。
對李斯來說，唯一值得慶幸地，就是他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就咽氣了這一點了吧。
聽到李斯戰死的消息的時候，士兵們立刻失去了戰意，一個接一個地扔下武器投降了。
戰鬥很快便結束了。和他們正相反，叛亂軍的士兵們明確意識到了：他們贏了。他們戰勝了擁有兩倍軍隊的執政代行官。
無名的平原上洋溢著士兵們的歡聲。
“看來一切順利啊。”
馬休走到傑德身旁，鬆了一口氣。
“今天真是累人啊。真是的，你幹的事情看起來全部都跟魔法一樣。”
“沒什麽大不了的。這隻是什麽賭上性命尋找生存之道的結果而已。”
傑德用和往常一樣的平淡語氣回答，戴上眼鏡。
隻不過是在必將獲勝的戰鬥中得到了和預想一樣的結果而已。用不著到現在才高興。
馬休大聲笑起來。
“你還是這麽臭正經。贏了就是贏了，再高興一點吧？”
“……確實，至少在現在這種時候應該高興一下。”
在這個地區已經沒有敵得過他們的兵力了，說是將一整個地區的農民收入囊中也不為過。雖然冥滄王有可能會派直屬的私兵來鎮壓，但要集結以整個地區為對手的兵力，必然會花上不少時間。
即是說，至少暫時不會再有人犧牲了。馬休說的對，也許現在確實應當老老實實地高興一下。
但是，到最後，這一天傑德沒能高興起來。
本應已經迎來終焉的戰場上，又產生了新的變動。
突然，兩百名新的騎士出現了。
擔任本地區駐留騎兵團副團長的李迪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眼前的場景。
曾經的長官，拉李斯執政代行官被擊殺了。而且，是被區區四百農奴。
他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隻是對自己的幸運感到滿心歡喜。本來，和叛亂軍戰鬥應該是身為騎兵隊副隊長的李迪的任務。死的很有可能不是李斯而是他自己。
“是時候了。”
他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沒有感情的平靜聲音。那是影子裏的支配者，孟佛。
“命令騎兵團，讓他們開始攻擊。”
“是。”
一名騎兵帶著孟佛的命令跑出去。他路線的前方是兩百人的騎兵和隨從組成的騎兵團。那是享譽雪國全國的重裝騎兵們，他們連人帶馬全都裝備著沉重的甲胄，誰也無法阻擋他們的突進。
這個瞬間，叛亂軍為勝利而沸騰的歡呼戛然而止。這是當然的。因為竟然毫無預兆地出現了如此的強敵。
李迪向站在旁邊的孟佛偷眼瞧去。他再次覺得，這個人實在太恐怖了。
孟佛的意圖，是在叛亂軍擊敗李斯執政代行官率領的軍隊、正疲憊不堪的時候，用珍藏的騎兵團將他們一舉擊敗。
坐收漁翁之利——這在戰術上是正確的。更何況冥滄王也沒有那麽多騎兵，這二百名騎兵極其寶貴，不是能輕易調動的，若是和勢頭正旺的敵人交戰產生了犧牲就不好了。
但問題是，為了讓敵人疲憊而被擊敗的軍隊，原本也是他們的同伴。
“我問你，李迪。”
孟佛突然冒出一句話，讓李迪覺得心髒都收緊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把同伴當成棄子嗎？”
“是——是。”
被提問了。如果這時說出了錯誤的答案，那他也會遭到和李斯同樣的命運吧。李迪緊張得舌頭打結，慎重地選擇詞句。
“恕我冒昧揣測，孟佛大人恐怕是為了以恐懼震懾各地的叛亂吧。發起叛亂的農奴們自然不可原諒，但如果讓大家知道，連沒能將叛亂防範於未然的執政代行官都被這樣……當做棄、棄子來使用的話，其他郡的執政代行官們也會打起精神、認真統治了吧。”
“能看清這一點啊，好吧。”
李迪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剛才的瞬間，他的壽命延長了。
“李迪，隻有這一點你要牢記。所謂領民不過是冥滄王閣下的所有物，有義務為了滿足冥滄王閣下而奉獻一切。但是，不僅是那群愚民，連執政代行官都是，連這種程度的事情都忘記了。因此我要讓他們想起來，用壓倒性的力量和恐懼。”
李迪仿佛看到孟佛多執政官的眼裏放出瘋狂的光。
到底是什麽驅使著這個影子裏的支配者走到這一步的呢？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但另一方麵，李迪也確信——萬一他知道了這個答案，一定會被殺死。
“……怎麽會有，這種事……”
看到新出現的騎兵集團，傑德感到自己的表情凝固了。
能夠動員那麽多騎兵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冥滄王本人。
但是，那應該是不可能的。冥滄王派遣騎兵團應該還早。而且連執政代行官敗北的報告，應該都還沒傳到冥滄王那裏才對。
可是，冥滄王的騎兵團實實在在地近在眼前，是無法逃避的現實。
——我的預測太天真了嗎……！
恐怕有人預測到了這個局麵，事先就準備好坐收漁翁之利。傑德不認為那個愚蠢的冥滄王身邊能有如此有遠見的人，但是也不作他想了。
“怎麽辦？傑德。”
連在這種時候，李奧魯都始終冷靜地問。
“……說實話，如果有時間準備的話也許還有辦法，但現在的我們不可能戰勝那些騎兵。他們的甲胄能夠輕易擋開箭支，半吊子的武器根本無法貫穿。在現在這個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迎擊絕對是有勇無謀之舉。”
“那、那要怎麽辦？逃走嗎？”
連馬休都露出焦急的樣子。
“很遺憾，沒有別的辦法了。馬休，李奧魯，你們兩個接下來要好好照我說的去做。首先馬休，你領著士兵向東，走森林裏的近路逃到西村去。”
馬休發現，傑德說話的聲音比平時更加嚴肅。
“明白，那些家夥應該因不會追進森林裏啊。但是傑德，你要做什麽？帶領士兵是身為大將的你的任務吧？”
“我還有要做的事情。這裏是開闊的平原，很難逃過馬的速度。我要留下來爭取時間。”
馬休和李奧魯露出驚愕的表情。
“別開玩笑！你一個人能做什麽！”
“馬休說的對。從來沒聽說過有大將殿後的。那是我這種亡命之徒該做的事情。”
“你們兩個都冷靜一點。沒關係，我有計策。總之，現在要爭分奪秒。馬休，你馬上出發。”
馬休還想抗拒，但他也明白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你說有計策的話，我就相信你。但是你給我聽好了，絕對要活著回來啊！”
“嗯，我會努力。”
馬休一旦下定決心，便動作迅速。他大聲命令士兵們，開始退卻。
看到這幅場景，傑德轉向李奧魯。
“抱歉，你能和我一起留下嗎？可能會死掉。”
“正合我意，我來陪你吧。現在要做什麽？”
“幫大忙了。首先，請你收集一些白布做一麵白旗。”
“白旗？你做那種東西幹什麽？”
李奧魯一邊問著，一邊立刻開始收集能做旗子的材料。
傑德歎息著回答。
“說實話，這種發展我也沒有預料到。雖然對馬休說我有計策，但很遺憾這次有八成是謊話。最後的希望，就隻有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了。裝作投降，試著忽悠他們吧。”
“……原來如此啊，但你未免也太樂觀了吧？你想想看，他們為何會在現在出現在這裏——”
他沒能把剩下的話說出口。
傑德舉起手阻止了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這樣做也許可以爭取到馬休他們逃走的時間，而且冥滄王說不定也隻要叛亂主謀的首級就滿意了。把農民們卷入戰鬥之中的人是我，隻有這樣才能稍微負起一些責任。”
“是嗎。”
李奧魯用丟在地上的槍和從死去的士兵身上剝下來的衣服做成了白旗。
“算了，我也報了一箭之仇。如果死在這裏是天命的話，我就心甘情願地陪你一回吧。”
同一時刻。誰也不知道平原南麵的森林裏，有一對男女。
他們騎在馬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戰況。
出現在西邊的騎兵軍團，正以猛烈的速度衝過平原。
而另一方麵剛才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的叛亂軍像被驅散了一樣逃向東麵。
而在兩者中間，有一名舉著象征投降的白旗的壯漢，和一名身材十分消瘦的男子。
“看來他是個比我想象的更加有趣的人呢，那個叫傑德的指導者。”
少女用像風一樣清爽的聲音說。
“確實。為了讓同伴逃走大將站出來爭取時間，還挺能幹的嘛。怎麽樣，阿雅？就決定是他了嗎？”
“是呢，大概沒法找出比他更好的了。走吧，歐陽克。就堵在那個人身上吧。”
“明白。我也沒有異議。”
兩人放開馬步，向舉著白旗的傑德跑去。
……
真是奇觀的發展，李迪驚訝地想。
叛亂軍正四散逃去。
但是，唯有兩人留在原地沒有移動，舉起了白旗。而且這兩人中的一個，似乎就是傑德。
“孟佛大人，舉白旗的似乎是叛亂軍的首領傑德。他貌似是要投降……”
“那又怎麽樣？”
孟佛丟出一句話。
於是李迪明白了他的意圖。
孟佛是連部下的執政代行官都能輕易舍棄的男人。投降不殺——他才不會下達這種命令。
更何況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去聽發起叛亂的主謀說的話。
李迪第一次對傑德感到同情。
率領烏合之眾戰鬥到這個地步，實在值得稱讚，但人上有人。
他這次的對手實在不好。
……
傑德歎了口氣。
不管他們怎麽揮舞白旗，騎兵們都沒有停止衝鋒的樣子。
“……這倒也是啊。”
他自嘲。那群騎兵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局麵下？他們一直在等待叛亂軍疲憊不已、能夠將其打得體無完膚的機會。從一開始就沒有交涉或投降的餘地。
“看來，我要去見我的家人了啊。”
李奧魯說著，沒有顯出一絲畏懼。聽到他的話，傑德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苦笑著說：“這麽說來，我也有一個女人一直等著我呢。”
“這個不好。男人怎麽能讓女人等。”
“嗯，說的太對了。”
如果能見到她的話，這樣也許也不賴。
覆蓋視野的騎兵群。他們的右手握著又長又粗地馬上槍。
沒有逃走的可能。剩下的隻有等著被長槍貫穿，或是被馬蹄踩扁而已。
他不怎麽後悔。隻是掛念著一件事。
——伊思，阿菲就拜托你了。
就在這時，緩緩地，起風了。
殺到眼前的騎士們。
傑德和李奧魯一起呆呆地望著這幅場景。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即無法扭轉局勢，也無法逃走了。但傑德感到疑惑和恐懼。
他率領軍隊挑起戰端，然後敗北了。死是自然的歸宿。即沒有軍費也沒有士兵，現在的他們最多也隻能做到這些——這都是借口。說白了就是對手比較強，能比自己多看出一兩步，隻是這樣而已。雖然隻是不服輸的話，但他真沒想到打倒執政代行官後回立刻出現新的軍隊。
遺憾有兩個。
至少想要見一眼製造出這個情況的敵方指揮官。
另一個是，關於馬休他們。
被騎兵們以這個勢頭追趕的話，向東逃去的馬休他們一定會遭受嚴重的損失。他希望自己在被碾壓之際至少能爭取一些時間，不過那也很困難吧。
一名舉著馬上槍的騎士從騎兵中衝出。
“頭功就由我收下了！”
看來他打算比所有人都先立功。
雖然有些氣憤但沒有辦法。他隻能等著被那位士兵長槍貫穿而已。
這邊，安雅踢了一腳馬肚子，提高速度。
風精靈帶來了那個叫做傑德的指導者的聲音。他貌似打算犧牲自己來爭取時間讓部下逃走。他的身影不知為何總是和亡父重疊在一起。
“真是的。男的都是群笨蛋。”
“那還真是抱歉。”
立刻小聲回答她的，是驅馬跑在旁邊的歐陽克。她倆自父母雙亡一來不知怎的就一直一起長大。
“你道歉有什麽用。”
“不，雖然是這樣沒錯。”
她對歐陽克裝傻的回答苦笑起來，但立刻就繃緊了臉頰，閉上眼睛。
這期間她也沒有放慢馬速，全身都能感受到風。對阿雅來說這是最好的狀態。
不能讓那個笨蛋死在這裏。現在正是展現偉大的風女王的力量的時候。
她念出咒語，周圍吹起了風。
仿佛風在向著少女聚集而來。
伴隨著高聲的呐喊，她高高舉起右手。
周圍的風更強了，她的頭發像被風吹拂的草木一樣飄舞。
她用力揮下手，手中產生猛烈的風。
風帶著肉眼看不見的壓力，擊倒一切。
“呀？！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騎兵們發出慘叫。
此時此刻，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傑德一輩子都沒有忘記。
“……到底是怎麽回事？這種荒唐的景象。”
單手拿著馬上槍、策馬衝過來準備刺穿自己的一名騎兵。
在他接近到還剩十米那個時候。
像一隻螞蟻一樣打著滾被吹跑了。
而且不隻是那名騎兵，後續的好幾十名騎兵也被一起吹走了。
“發生了……什麽？”
連之前一直淡定自若的李奧魯都睜大了眼睛。
當然了。這可是一副在什麽也沒有的草原上、幾十名重裝騎兵突然被吹跑的景象。
剩下那些總算沒被卷入其中的騎兵們似乎也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麽，停下馬步呆站在那裏。
“李奧魯。偶然吹起了能把騎兵吹跑的強風，救了我們一命——這種事情說出去，有誰會相信嗎？”
“這實在太湊巧了吧。”
“我也有同感。”
從騎兵們被吹走的方向來推測，風是從南麵吹來的。傑德無意識地將視線轉向那邊。
他看見一對男女朝自己這邊騎馬跑來。
那是一個奇怪的二人組。一人是年輕男子。而另一人——是女人。不，稱她為少女更為貼切。
“……看來，這風不是偶然吹過的啊。”
直覺告訴她：那位少女正是卷起風、前來解救他們的人。
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是，和那位少女視線相接的時候，傑德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是一雙帶著多麽筆直目光的眼睛啊。
不管有怎樣的誘惑，都絕對無法使它彎折的筆直目光。
“那位少女是……不，怎麽可能。”
突然，他聽到了李奧魯帶著少有的動搖的聲音。
“怎麽了？難道你認識她？”
“……不，不是，隻是錯覺。不過他們貌似不是敵人的援軍。”
“嗯，似乎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