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別有幽愁暗恨生
曹姨娘腹痛難耐的消息在夜晚悄悄出來，清軒照理在那裏守候。其實，不需要有什麽緊急情況，清軒差不多每日都在那裏守候。
老夫人黑著一張臉，頭戴白玉壽字鑲祖母綠寶石金簪，一絲不亂的平髻，麵無表情道：“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我承諾的撫養孩子的權利必然會給你。若是現在她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喬氏低著頭，偷眼看芸兒也是默默侍立，不敢隨意說話，知道自己觸犯了老夫人最希望梅家子嗣平安的禁忌了，隻得任憑老夫人責備。
“唉！年輕啊！終究是毛毛躁躁的。”老夫人一聲歎息，“你們這樣子，叫我閉眼時怎麽放心的下呢？”
“老祖宗。”芸兒一聲提醒，“無緣無故的怎麽提這些話題呢？”
“無妨，人都有那一天。”老夫人慈善的安慰著芸兒。
半晌無話，老夫人低低的吩咐芸兒：“讓人去看一下，軒哥也不知道派個人來說話。”
老夫人派去的人還未出發，便有清軒遣來曹姨娘處的夏露麵色慌張的回報：“老夫人，大少奶奶，大少爺遣我來回話，據產婆說，姨娘怕是要早產呢！而且姨娘的胎位不好，很是吃力。”
夏露的話每說一句，老夫人的臉色就多一分沉重，擺擺手對夏露說：“回去告訴大少爺，好好安撫曹氏，讓金郎中一直守在那裏。”
喬氏的臉色隨著夏露的話語，亦是有一瞬間的慌張，隨即強裝鎮靜，老夫人不悅的看了一眼喬氏，喬氏低下了頭。
這時候，伊諾、清羽、紫潔、紫靈都一齊來到了老夫人的上房裏，都是聽說了今日的事情，紫靈問道：“現在情況怎麽樣子呢？”
老夫人也不說話，喬氏更不敢說話，隻芸兒悄悄衝著眾人擺手，示意不要多話，眾人會意，都老實的坐在一邊，約莫一個時辰，仍沒有曹姨娘順利生產的消息傳來，隻有小丫頭不時來說：“難產了！產婆和郎中都一齊努力呢！”
老夫人看著眾小姐在這裏呆呆的坐著，也有些受不住了，況且紫潔後天便要去參加萬繡會了，應該好好休息，便對小姐們說：“你們都回去吧！我和大少奶奶在這裏就好了，你們小姑娘家的，不用跟著熬夜了，身體吃不消。”又轉頭對清羽說：“羽哥也回去吧！”
紫潔、伊諾眾人很快便散去了，伊諾的西廂房裏很快便燈火通明，伊諾素喜明亮，不喜歡幽暗，直命人在每個屋子裏都點了燭火，自己所待的臥室更是點了自己的五瓣蓮花燈。
五瓣蓮花燈，每個花瓣都插著一根蠟燭，瑟兒邊挑著燈芯邊發表感慨道：“今日大少奶奶看起來和每日不一樣呢？難道真的像修竹姐姐說的那樣，是她害的曹姨娘早產嗎？不是說還有差不多半個月才生產嗎？”
伊諾也不理瑟兒，琴兒低低勸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少說兩句吧！東家長西家短的，偏還說的那麽大聲！也不怕被人聽見。”
瑟兒撅起了嘴，揚著胖嘟嘟的臉向琴兒道：“姐姐的告誡有道理，咱們是不該招惹是非，這不是私下裏說嘛，其實曹姨娘也挺可憐的，若是孩子被大少奶奶抱走的話。”
琴兒聽瑟兒說的益發不著邊際，便有些厲色的對她說道：“快些不要說了！她們之間的是與非不是咱們該議論的。”隨即偷看伊諾的神色，怕伊諾心中聽了這些個侯府妻妾爭寵與算計的事情不自在。
瑟兒隻得掩了口，有些悶悶不樂。
伊諾回來後，倒是並不想睡覺，在那裏捧著一本《樂府詩集》，一個人歪在床上，表麵上全神貫注的在讀書，實際上卻將兩個人的話語一句不落的聽在了耳朵裏。
伊諾心中亦是暗自思忖，一時間想到喬氏如此精明能幹和風華絕代之人，在這侯門貴府裏也是生活得不能盡如人意，也要為了一個得寵的妾氏而每日煩惱，想到此前紫靈曾說，喬氏初進家門之時，也是和清軒大少爺琴瑟和鳴了好一段時間，也有過那麽一段舉案齊眉的幸福時光。但是，隨著曹姨娘的進門，曹姨娘便分去了清軒大部分的夜晚，任憑老夫人怎樣寵信喬氏，一個感情落寞的女人，心中終不免是有幾分遺憾。
伊諾注視著手中的詩集正在發呆，驀然發現閃亮的紅燭劇烈搖晃起來，並隨著劇烈的搖晃而慢慢變暗，屋裏一下忽明忽暗起來，恰似是伊諾此時的心緒。
琴兒眼疾手快，慌忙的將窗戶重新又關了一下，原來是一陣風自窗縫中襲來。
伊諾輕輕一笑：“原來再明亮的燭火都經不起一陣風，哪怕是極小的一陣風，也能讓原本燃燒的火焰劇烈跳躍，以至於熄滅。”
琴兒眨著眼睛似乎聽出了伊諾語氣中小小的頹廢與傷心，便婉言道：“小姐不要無緣無故說此傷感之語，方才瑟兒的話都是有口無心的，任憑曹姨娘如何得寵，終究也隻是一個姨娘，大少奶奶終究是一家之主。”
“是一家之主，可是空有一個名頭，沒有感情，又有什麽意思呢？”伊諾不禁反問。
“是，小姐說的是。但是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了寵愛，連個空有的名頭都沒有，又有什麽意思呢？”
伊諾沉默無言，自己以後若是果然生活在這侯門貴府裏，會是什麽處境和身份呢？空有名頭的正室，得寵的小妾，這兩樣，都不是心中所願。
瑟兒打著哈欠便說要回去安歇，她的憂思來得快，去的也快。
琴兒放下伊諾的輕紗鬥帳，坐在床沿湊上前去低聲勸道：“小姐不要多想，清羽少爺和大少爺不是一路人清羽少爺的心，必不會如大少爺一般。”伊諾見琴兒如此了解自己，眸中倏然閃過幾絲亮晶晶。
伊諾撫摸著自己的蔥綠色輕紗鬥帳，徐徐問：“聽說大少奶奶送給了曹姨娘一個價值連城的雲錦五福帳？”
琴兒點點頭，感慨道：“若不是現在大家都知道大少奶奶的目的是孩子，光看她肯割肉般送這麽貴重的東西，怕是很多人會以為大少奶奶是多麽賢惠與大度的當家夫人呢！”
伊諾了然的點點頭：“大少爺今晚怕是無眠呢！連同老祖宗和大少奶奶。”
琴兒又換了種歡快的神色：“明日說不定就看見小少爺了。”
伊諾了解琴兒的心思，便微笑著道：“琴姐姐不用再想辦法讓我開心了，我也不想多想了，因為我早就我想得很明白了，此時的清羽還不是清軒，但是誰又能確保以後呢？”
琴兒也無法回答，隻得陪著伊諾在屋子裏呆呆的想著心事，毫無困意。
百無聊賴之際，伊諾又胡亂的翻起方才的的《樂府詩集》，細細一看，卻是一首《白頭吟》，“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伊諾見之越發心煩，忙忙的翻了幾頁，卻是一首《怨歌行》，伊諾厭煩的輕輕自語道：“怎麽偏生都讀到這些？盡是些春愁秋怨的詩詞！”遂將書棄之不理。
瑟兒本是笑盈盈著又回來了伊諾臥室，見伊諾眉目間似有怒色，嚇了一跳，緊張的問道：“小姐這是怎麽了？”
伊諾看著眼皮都有些打架的瑟兒，有些好笑，卻又笑不出來，隻得緩緩的道：“沒什麽，隻是讀了幾首不合心意的詩而已。你回去休息吧！”
瑟兒打著哈欠長長出了一口氣，撫著胸口道：“阿彌陀佛，我最怕小姐生氣了，小姐一生氣瑟兒便也跟著不開心，我還以為是那個曹姨娘早產鬧得。”
伊諾淡淡道：“沒什麽了。”說罷又對瑟兒嫣然一笑，“你快回去睡覺吧！小懶貓！看你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伊諾在琴兒的陪伴下久久才入睡，一會夢見曹姨娘那張嬌嬈的臉沾滿鮮血哭喊道：“我是大少爺最愛的人，誰也奪不走我的孩子！”一會看見喬氏朗朗的冷笑道：“我是梅家正經的當家夫人，我的身後是高官厚祿的喬家，你是什麽東西？還不是一個破落戶的閨女，讓你進府都是天大的恩賜了，還癡心妄想要撫養孩子？你以後每一個孩子都會是我的！哈哈！”
伊諾的手在黑暗裏亂抓著，仿佛是要抓住清羽一般，清羽卻在前麵躲躲閃閃，笑著跑著喊道：“我要去蜀地看新月妹妹了！玲瓏和我一起去，伊諾表妹，你呢？”伊諾的眼淚滾滾而下，清羽趕忙哄道：“你怎麽了？我是去看新月妹妹，可是我的心裏還是最喜歡你啊！”
伊諾正在夢中苦苦掙紮，突然感覺整個身子一震，便仿佛是從九天掉下來一般，隻聽得耳邊是琴兒的聲音：“小姐快醒醒！快醒醒！”
伊諾猛然間睜開雙眼，眼前是熟悉的描金團花蔥綠色輕紗鬥帳，琴兒一副擔憂的模樣，看伊諾醒了，才稍稍放心道：“小姐可算醒了，可嚇壞我了。小姐定是睡前多思了，才做噩夢了。”
伊諾想起剛才夢中的事情，仍是心中不安，眼內仍然殘留著淚水，玉縷金帶枕亦是打濕了一片，勉力笑道：“沒什麽，就是夢魘了。現在什麽時候了？”
琴兒理了理伊諾被淚水浸濕的鬢角，心疼道：“離天亮還有一會，小姐可以再睡會。”
伊諾抱膝坐起來，定了定心神，靜靜道：“不睡了。”
琴兒披衣陪在旁邊，溫然道：“好，那我來陪小姐。”
“也不知道曹姨娘那裏怎麽樣了。”伊諾想起夢中曹姨娘沾滿鮮血的臉，她的哭喊仍在腦海中回蕩，真心希望，她能渡過此劫，在梅府迎來柳暗花明的美好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