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心昭昭如日月
卻說曹姨娘乍一聽說自己屋裏的丫頭夏歌去毒害大少奶奶了，嚇得不輕，穩了穩心神，不顧眾人的勸阻，硬是踉蹌著趕去了前麵迎賓軒。
夏荷捧了雲錦鬥篷要裹起曹姨娘，曹姨娘心急如焚，哪裏顧得上。
此時，前麵的迎賓軒已經從剛開始時的混亂轉變成了一片死靜，眾人都虎視眈眈的等著尹興查問的結果。
尹興最是細心與沉穩之人，又對老太太言聽計從，見老太太親自坐鎮迎賓軒，所有人都不讓動，都鴉雀無聲的等待，自是一百二十分的火速查辦。
好在，平日喬氏將整個家管理的井井有條，甚至細致到某個人專管某項工作，今日宴席後糕點的所有經手之人，到底也有跡可循。
府裏的金郎中將軒裏所有的飲食糕點皆用細長的銀針試過了毒，都沒有問題，連老太太麵前的金絲血燕粥都是沒有問題的，唯獨，灑在地上的那一片狼藉，在與銀針接觸的一刹那間，便立時變作了黑色。
老太太黑著個臉，神色凝重的可怕，喬氏倒吸了一口冷氣，手心冒出了汗珠，心內暗想：“幸虧采蓮這個蹄子討了這碗血燕窩粥作為賞賜，不然，我便是已經是西天路上的冤死鬼了！”
喬氏惡狠狠對著尹興道：“給我查！查出來是哪個吃裏扒外的背主忘恩的東西要謀害主子？”
自然，能將劇毒下到家宴之上的，肯定是府裏的人，而這個府裏，恨自己的，明裏暗裏，也絕非少數，但是能豁得出一切如此幹的，她還真是不知道是誰。
“誰去盛的金絲血燕粥給大少奶奶？”老夫人神思清楚，轉身問身後自己的丫頭。
秋雁撲通跪倒，嚇得渾身發抖，顫抖著說道：“老夫人明察，大少爺明察，大少奶奶明察，奴婢萬萬不敢下毒毒害大少奶奶啊！”她的臉因為驚恐都有些扭曲了。
芸兒安慰著秋雁道：“不要著急，慢慢說，我見你並未離開啊！”
“恩，對的，對的，奴婢並沒有離開啊！”秋雁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倏然間想起自己今日並沒有去盛金絲血燕粥，雖然往常都是自己去幹這個差事，但是恰恰因為自己今日的一個懶怠，她隨意的指了一個身後擠著的小丫頭。
秋雁慌忙的向後看去，厲聲喊道：“是她！是她盛來的金絲血燕粥！”
順著秋雁的手指，隻見角落裏一個身形瘦小的女孩在那裏麵無表情的站立著，許是因為驚嚇，目光都是有些呆滯的，本應水靈靈的眸子竟像是死魚眼睛一般。
很快，她便被人帶到了老夫人麵前，無數雙眼睛，或鄙夷，或同情，都盯著這個看起來十分可憐的小女孩。
這個瘦小的女孩，許是因為過分的瘦弱，就仿佛是一片枯葉般，軟軟的任人拖拉，毫不反抗。
老夫人麵無表情，凝重的神態就仿佛她頭上帶的那支王母乘風飛翔形的鑲寶石金簪，泛著冷光，連今夜如此皎潔的月光都不能鍍上一點點溫情。
“說，是你幹的嗎？為什麽要下毒害我？”喬氏冷冷的問，她的恐懼慢慢消失，隨之而來的便是憤怒和與憤怒而生的狠辣。
還未等小女孩說話，尹興急匆匆的進來回稟道：“回稟老夫人，大少爺，大少奶奶，那才一一查問了所有廚房的人，都說是一個臉生的小丫頭取走了一碗金絲血燕窩。”
“那把見過那個小丫頭的人帶來了沒有？”老夫人鎮靜的問著。
“帶來了。”說完這句話，尹興便招呼出在外麵等候的三四個廚房的婆子，一個個都是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
“你們都抬起頭來，看看你們說的那個小丫頭在不在這裏？”喬氏恨不得立刻便找出來凶手。
其中一個膽大的婆子，剛一進來，便留意到了同樣跪在那裏的那個小女孩，聽見喬氏讓指認，便驚恐的叫道：“大少奶奶，就是她！就是她端走了金絲血燕窩，金絲血燕粥就是她下的毒！”
那婆子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裏，似是在發泄著一腔怒火，沒找出來凶手的話，廚房裏的每一個人，無疑都是有嫌疑的。
喬氏冷冽的目光向那個小丫頭看去，微微示意，胭脂立時走上前去，端起她的下巴，仔細的看了看她那張沒有血色的小臉，然後轉頭對喬氏說道：“奴婢認識她，她就是新來的夏歌。”
清軒坐在一邊，其實早就認出了這個小丫頭，隻是他仍是有一絲的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竟然有如此狠的心思？
見胭脂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夏歌也不再沉默了，隱隱的露出一絲苦笑，忽然間卻又對著喬氏瘋狂喊道：“今日我沒能毒死你，算你命大！”
說罷，她瘦弱的身軀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力氣，掙脫了按著她的一個婆子，便向喬氏撲來，如一隻發狂的小獸，說不出的威猛。
喬氏一驚，麵前的白玉高腳杯清脆墜地，如雲的高髻有些微的淩亂，急急的抓來身後的采月擋在前麵。
采月被夏歌一下子狠命的抓破了臉，一大長道血口子，觸目驚心，采月嚇得驚叫不止，用手捂住臉，鮮紅的血順著指頭縫裏慢慢流出。
眾人又是大驚，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趕忙上前去，使勁的按住了夏歌，瘋狂的夏歌終究是瘦弱的，在那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麵前，能做的，隻能是困獸之鬥。
“今日我不能殺了你，來世，做了厲鬼我都不會放過你！你就等著下地獄吧！”夏歌的辱罵聲滔滔不絕，美妙的聲音此時都有些滲人。
喬氏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夏歌麵前，抬起手來便是一巴掌，堅硬的金絲護甲刮到夏歌的臉上，頓時幾條子血口子。
夏歌眼裏的恨意看的眾人都膽戰心驚，這樣弱小的女子，該是有多深的恨，才能有如此的眼神啊？
夏歌的辱罵聲並不因為這一巴掌而停止，反倒更加來勢洶洶：“你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爺夫人便可以把別人的性命當作草芥嗎？我們姐妹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胭脂再也聽不下去了，忙命人用一塊帕子堵上了夏歌的嘴，但是誰都聽清楚了，夏歌的恨，源於自己的姐姐夏木，那個溫婉且會唱歌的女子，平白無故的就死在了喬氏送她去做姨娘的第一個夜晚。
她是如此年輕的生命啊！
正在此時，曹姨娘踉蹌著走進了迎賓軒，采蓮的屍體還橫在那裏，而夏歌則拚命的掙脫著婆子，披頭散發，眼內噴火。
曹姨娘是有著身孕的人，乍見這一切，直挺挺的便要向後仰去，好在被夏荷扶的正好，才沒有摔倒。
清軒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曹姨娘，曹姨娘的身子靠在清軒的懷裏，清軒愛憐的責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這裏不幹淨，小心動了胎氣！”
伊諾聽到此話，真像清羽剛剛擋在自己麵前，不讓自己看采蓮時候的語氣，滿是溫柔、心疼與關切。
老夫人看著肚子突起的曹姨娘，想要說些什麽，終究沒有說出來，心裏沉沉的埋了一個問號。
喬氏見清軒剛才在自己險些被毒死時，都沒有如此的關切，銀牙暗咬，苦笑著對曹姨娘道：“櫻桃妹妹來的好巧啊！險些便誤了這一場好戲。”
曹姨娘掙脫了清軒的懷抱，對喬氏請罪道：“姐姐，妹妹沒有管教好奴婢，讓你受驚了！”一張小臉白到讓人心疼。
“妹妹的請罪我可受不起！”喬氏拂袖而坐，臉別過去，不再看清軒對她保護在懷裏的姿勢。
“姐姐明鑒。”曹姨娘是一個聰明人，她知道此時所有人的心思與疑惑，連同老太太在內，所有人必將懷疑是她要毒死喬氏。
曹姨娘求助似的望了每一個人一下，紫潔、紫靈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景，雖是素日聰明伶俐，在此時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伊諾坐在椅子上，被清羽嚴嚴實實的護在身後，隻從夏歌的話語裏和眾人的議論中知道了原委，但是她與曹姨娘相交不深，如何能夠貿然替她說話，再者，在這個侯府裏，伊諾此時真不知道誰是誰非。
曹姨娘失望的神色如一朵開到豔極後馬上便枯萎的春花，一瞬間的清淚盈眶，隻得轉頭又對喬氏誠摯說：“姐姐，我真的沒有。”
“嗬嗬。櫻桃妹妹，我相信你沒有，但是，你能讓所有人都相信嗎？”喬氏的話似是有一種無言的嘲諷在裏麵。
曹姨娘知道無可奈何，低下頭，將眼中的淚水吞下，再抬起頭時，已是平日妖嬈嫵媚的常色：“姐姐，我心昭昭如日月。”
好一個我心昭昭如日月！
曹姨娘深情的看了一眼清軒：“大少爺，我真的沒有，這個世界上，至少你信我，我就知足了。”
清軒愛憐的撫著曹姨娘的肩膀：“我信你，你不要多想了。”
清軒此時麵露少有的剛毅，轉頭對老夫人說道：“老祖宗，我相信櫻桃，我知道所有人的疑心，但是我請老祖宗相信我，相信孫兒的眼光。”
老夫人細心鎮靜的觀察著每一個人的表情，清軒的話語她顯然有些意外。
清軒雖是長子，但是從小卻偏偏少了一些果敢決斷之氣，喬氏治家，明顯彌補了清軒的不足。但是，萬萬想不到今日為了一個曹姨娘，清軒的眉宇間，竟是這樣的果斷與堅決之意。
曹姨娘憋了好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仿佛是幾千年都不曾如此宣泄淋漓過。
喬氏再怎樣憤怒，終於在老夫人的彈壓下，停止了想要對曹姨娘爆發式的詢問。
看著夏歌被帶下去的身影，那個瘦小的女孩，臨走時還一回顧，曹姨娘忍不住的心酸。夏歌，終究是我害了你啊！若不是我執意留你在府裏，任憑你有再多的恨，你也沒機會給高高在上的麓嶽侯夫人下毒啊！
這輩子，終究是我欠了你們姐妹兩個，隻是這些個債，這輩子，隻怕是沒機會替你們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