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紅字

  我看著那塊豆腐,搖頭:“不疼了。”


  “下午讓孫小姐陪你去醫院。”他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隻下他自己的命令:“我有事。”


  我重複:“已經不疼了。”


  他依然沒搭理我,而是自顧自地說:“讓他們仔細檢查一下,發病例給我。”


  “我說了。”我放下筷子,看著他,覺得喘息都在困難:“完全不疼了。”


  費子霖默默地放下了筷子,側過臉,平淡的目光飄在我臉上:“不疼為什麽你連一塊豆腐也夾不起來?”


  我無力地說:“我吃不下。”


  他露出一絲煩躁,看著我,詰問:“要你吃飯是在害你?”


  不是我矯情,而是我的生理完全咽不下去任何實物,我很想無驚無險地把飯吃完,可前提是我吃得下才行。


  於是我坐在這裏,決定不動了,低下頭,說:“我不想吃飯,不想去醫院,可以嗎?不可以的話,我就吃,我就去醫院。可我還是想問問你。”


  費子霖抿了抿嘴,目光中流淌著淡淡的不悅:“你在鬧什麽?”


  我隻好重新拿起筷子,挑了快最大的骨頭使勁地啃。


  啃了幾口,又被他拿走扔到了自己盤子裏,冷著臉看著我,命令:“上樓去。”


  我伸手去抓我的盤子,打算把我的骨頭搶走吃完,他卻忽然攥住我的手腕,煩躁地重複:“上樓去!”


  我盡量冷靜:“我把這塊吃完。”


  “有病?”他緊握著我的手腕,蹙起了眉:“現在是要你上樓,聽不懂?”


  我很想反問他點什麽,然而大概這樣隻會激發出戰爭。


  於是我什麽都沒說,站起了身,打算放棄爭端地上樓,費子霖卻沒有鬆開手。


  我隻好站在他麵前,覺得心很累,人也很累,看著他這副反複無常地樣子,心裏勇氣反感。


  “明天早晨照相師會來。”他握著我的手略鬆懈了一點,一邊摩挲著:“補拍照片,希望你配合一點。”


  “不要。”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不答應:“我跟你已經離婚了。”


  “我沒想逼你簽字。”費子霖抬起頭,眼神淡淡地瞟著我:“但不代表我不會。”


  我終於忍不住地爆發了:“你找我回來隻是為了羞辱我,對不對?”


  他抬著頭看著我,沉默。


  “當初離婚時候都說的挺好聽的,現在卻又在反複。”這樣的精神折磨誰都受不了,我寧可他是再次朝我開槍:“沒錯,我做錯事情,我對不起你,那我當初下跪了,挨槍子了,後來我連人都走了……”


  我這幾個月的情緒,就在今天徹底地爆發了出來,我也的確不是個耐性好的人:“我愛他哪裏有問題?他對我好,他從來都不像你這樣欺負我,誰規定我先嫁你就不能愛別人?”


  費子霖依然沒吭聲,隻是抓著我的手,目光也看向了桌麵,毫無焦距,那樣子就像認真地在聽我訓斥他。


  我保證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跟他談這個問題:“其實你現在照樣羞辱到我了,一邊做A一邊說對方是婊.子、是妓.女的,算不算是嫖.客行經?不用複婚的,別玷汙婚姻了,我不簽字,你想做什麽做什麽,反正我反抗不了。”


  說完他還不放手,那我隻好等著他更犀利的對話。我甚至都想不到詞,可費子霖這種惜字如金的人,對我總是如此的口無遮攔。


  他從來都不介意傷害我,很喜歡傷害我,我不知道他這種受過貴族教育的人,是怎麽學到的這些詞?

  我還想問問他有沒有這麽形容過繁景?有沒有這麽形容過黑桃?

  是不是隻有我。


  我的確不愛他,可我還有自尊心要在意。


  許久,費子霖動了動,伸出右手抓住了我的左手腕,抬起了頭,看著我,問:“我找你回來,是為了羞辱你?”


  我不由笑出了聲。


  “我對你的態度的確不好,我自己也在盡力克製。”他握著我的兩隻手,充滿耐心地看著哦,慢悠悠地說:“如果你想見識我折磨人的方式,我可以帶你去看,我也可以讓你試試看。”


  我沒說話,他就自己幽幽地續上:“我對你的要求很少,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不是不能善待你,而是這是相互的。”


  既然他這麽說,那我就問:“我不懂你有什麽要求,現在這樣就是兩兩相厭,既然是相互的,你可以放我走嗎?”


  他果然露出一絲不愉,盯著我,正要開口,我已經趁機說:“我可以不找李昂,我自己呆著,行嗎?”


  費子霖瞅著我,臉上的不高興慢慢地褪去,轉而溫和了些:“上樓去吧。”


  “不要。”我的確是在犯渾,因為他先混不講理:“你告訴我實話,我聽不懂你的摩斯密碼。”


  費子霖便看著我,完全地沉默。


  許久,忽然站起了身,拉著我的兩條手臂,拉到了他腰間,然後左手臂摟住了我的腰,右手從背後還上,扣住了我的左肩。


  總而言之,是個溫柔而且完全避免觸碰我傷口地姿勢。


  他摟著我,臉頰貼在我的脖頸,聲音很輕,裹挾著一種冷冷的柔和:“以前很煩你吵我,可你走之後,我每天都覺得很孤單。”他頓了頓,抱得更緊了些:“我以為慢慢就會習慣了,可……”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稍久,鬆了手,捏著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神很誠懇:“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想偽造簽名或者脅迫你。但我可以承諾,複婚之後,我不會再提所有的事,會盡量善待你。”


  我也誠懇地看著他,回答:“我不是你的妻子了。”


  費子霖繃緊了神情,認真地說:“法律是法律,但……”


  “天主說了,人都當愛妻子。神父沒給我們證婚,你忘了嗎?”我打斷他,難過地說:“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突然吃錯藥愛我,你最愛的是你的尊嚴。如果複婚我要怎麽做?我怎麽做都不可能對,而你也永遠都不會像他那樣對我,我還是會想他,你也還是會像今天這樣。”


  大約是我說中了他的心事,費子霖慢慢地鬆了手,沒有說話。


  我也就轉身,沒有上樓,而是去了後園。


  卡斯羅犬是非常凶狠的犬種,古羅馬人用它狩獵獅子,但嚕嚕是這群狗裏最笨脾氣最好的一條,因為它的主人是我。


  但這三年它跟著費子霖了,身上那個傻裏傻氣的勁兒全沒了,變成了一條真正的猛犬,平時看人的眼神都有幾分殺氣騰騰。但我覺得它還是很喜歡我,知道我怕它,它就裝得很溫順,表情也很憨。


  草地上陽光正盛,我靠在它身上打盹,覺得溫暖又有安全感。


  之後做了個小夢,夢到我跟李昂告狀,說費子霖如何如何欺負我,原因是我想他了,我還把費子霖當成了他。


  李昂的眼睛就紅了,抱著我,說:“別哭,小魚丸,我這就帶你走。”


  然後畫麵一轉,又夢到我爸爸和我媽媽。


  這時天空裏掛著一輪盤子樣的月亮,我拉著李昂,跟他們一起吃閘蟹,喝女兒紅。


  李昂在幫我剝蟹殼,我媽媽讓我也照顧他一點,我爸爸則在給大家倒酒,我左手拿著螃蟹,右手舉著溫暖的酒杯,活生生把自己笑醒了。


  醒來時四周是一片夕陽,嚕嚕舔著我的半邊臉,想必是因為我又流了淚。


  費子霖果然不在,知道這個消息,我也就餓了,吃了點東西,因為昨天宿醉很不舒服,便到浴缸裏躺著了。


  躺了一會兒才想起我忙著跟費子霖吵架,忘了很重要的事。他現在完全不帶套子,我也沒辦法出去買藥,今天是安全期大概沒事,以後他再撲上來怎麽辦?

  看來得去醫院找六嫂,我感覺六嫂可以溝通,跟她好好說說,或許可以開避孕藥給我。


  想想這些真是煩心得快得抑鬱症,於是我一邊泡澡,一邊做麵膜,一邊在書架裏找本書來看。


  說來浴室裏方書還是我的主意,因為一邊洗澡一邊看書很舒服。但書都是Dick買的,對我來講看什麽都一樣,有情節就行。


  所以我抓起來的這本,是霍桑的《紅字》。


  沒錯,就是那本醫生太太通.奸牧師被打上紅色A字的故事,我想Dick當初給我買這本,完全是因為它的電影版拍的很不錯。而我一直拒絕看這本,覺得滿滿都是惡意。


  然而我今天就懷著或許學習,或許借鑒,或許尋求理解的心態把它看完了。


  從傍晚一直看到半夜,才想起要從浴缸裏爬回床上。直到第二天中午終於全部看完,放下書時我的手已經僵了。


  我的作息不是很規律,進入三十歲以來,皮膚似乎也沒那麽好了。


  尤其是今天睡著前,一摸臉頓時覺得都是皺紋。


  連忙閉上眼睡過去,但還沒睡熟,就聽到門響。憑走路的聲音和接近我時的氣味就能判斷是費子霖。


  聽聲音,他是先拿起了我床頭的書,過了很久才放下。拇指在我臉頰上摩挲著,過了一會兒,拿開手,最後掀被躺到了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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