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夢境（四）
單解逸從夢中醒來，大腦還有些空白。
他夢到了三年前。
夢到了南柯、以及莊瑤對自己表白的畫麵，仿佛在夢中將那段時光又重新走過了一遍。
這個夢，似乎有點不對勁。
單解逸正蹙眉思考著，莊瑤在他的臂彎裏動了動，也睜開了雙眼。
“解逸……”她迷迷糊糊地湊上去索吻。
單解逸輕輕親了親莊瑤的額頭：“乖，該起床了。”
莊瑤揉著眼睛爬起來醒神兒，見單解逸神色不對，便出聲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單解逸也坐起來，伸手揉了揉莊瑤頭頂亂蓬蓬的發：“就是夢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不必他說，莊瑤也知道“以前的事情”指的是什麽。她認真地看著單解逸說道：“解逸，無論以前怎麽樣，從現在到以後，我心裏隻有你，你知道的。”
單解逸便笑了起來：“我當然知道，我相信你。隻不過，南柯在這種時候回來，我總覺得，這事情沒那麽簡單。”
“我也覺得。”莊瑤點了點頭：“他怕是回來與我爭家產的吧。”
在莊瑤瘋狂尋找南柯的那三年間，自然也查過南柯的身世。
縱然南柯找人幫他抹去了一些信息，可是當莊瑤發動整個莊家的力量，再加上單家的幫助時，南柯的身世便瞞不住了。
果然不出單解逸所料，南柯接近莊瑤，真的是有目的的。他的母親是莊瑤父親的初戀情人，而南柯，就是莊瑤父親與南母所生。
後來，莊瑤的父親迫於家族的壓力娶了莊瑤的母親，這才有了莊瑤。
當然，這是南柯的想法。實際上，他的母親最多是莊瑤父親包養的情人而已。
隻是南柯從小被母親灌輸著她與他的父親是真愛，是莊家拆散了他們，莊家是最大的惡人這樣的觀念。
因此，南柯對莊家深懷恨意，為了報複，他故意策劃了一場與莊瑤的相戀。原本他的計劃也沒那麽容易成功，誰叫莊瑤居然是他的粉絲呢？
在南柯看來，這是老天爺都在幫他複仇。
而如今，南柯再次出現，莊瑤覺得，他大概是想拿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
南柯站在落地窗前，手裏端著一杯升騰著熱氣的拿鐵，鴉羽般的眼睫低垂，不知在思考著些什麽。
這些年來，他一個人在國外生活，每天隻想著莊瑤會有多痛苦、多難過，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突然消失而瘋狂……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當他想起莊瑤那從窗戶外翻進屋中的那個畫麵，心口便如同被揪緊一般疼痛。
複仇成功了，他不是應該高興才對麽？為什麽，他卻總是想起莊瑤看著自己時認真而又純情的眼神？
一個瘋狂的想法在南柯的心中醞釀著，他不想要複仇了，也不想要什麽莊家的家產，他隻想要莊瑤。
因此，他回來了。回到這個曾經有著他與莊瑤美好回憶的地方，南柯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心安。
可是這還不夠。南柯與自己心中的仇恨抗爭著，他想要得到莊瑤，隻有這樣，他才能徹底摧毀過去那個隻為了仇恨而活的自己。
母親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響起，南柯閉上了眼睛，克製不住地回想起了那些陰暗潮濕、散發出黴味的記憶片段。
——
“哭！你還哭！”女人拿著一根晾衣杆狠狠地抽打著看上去還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兒。
“什麽用都沒有！隻會哭！”女人惡狠狠地咒罵著：“我看你還哭！連個男人你都留不住，我生你究竟有什麽用！吃老娘的穿老娘的……”
小男孩兒蜷著身子靠在牆角，躲不開女人的抽打，又不敢放聲哭嚎，隻能抽泣著落淚。
他知道媽媽為什麽要打他。今天爸爸又來了，媽媽叫自己把爸爸留住，可是爸爸總是急匆匆地把錢放下就走，他也沒有辦法……
女人大概是打罵累了，把晾衣杆一丟，泄了氣般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從茶幾上摸起煙盒，點燃了一支煙開始吞雲吐霧。
在煙霧繚繞之中，女人疲憊的聲音響起：“媽媽不是不疼你，你知道的，媽媽沒有工作，根本養活不了我們兩個。你如果能爭點兒氣，把你爸爸留住幾個晚上，咱們娘倆就不至於連訂牛奶的錢都付不起……”
說到這裏，女人又是一聲長歎，隨即咬著牙說道：“都是那個女人，要不是她橫插一腳，我就可以嫁進莊家！南柯，你記住了，都是因為那個惡毒的女人，咱們娘倆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些話，小男孩兒已經聽了好多遍了。他捂著胳膊上被抽打出的一道道紅痕，小心翼翼地看著女人的臉色。
女人見他沒有出聲，又是高聲一喝：“記住沒有！”
小南柯被嚇得打了個哆嗦，連忙點頭說道：“媽媽，我記住了，真的記住了！”
女人見他這副樣子，沒忍住落下淚來。她拽過小南柯，從抽屜中翻出跌打藥膏仔細地給他塗上，語調竟是十分溫柔：“南柯啊，媽媽也不想打你的，媽媽給你道歉……你身上不能落疤，知道麽？你隻有永遠幹幹淨淨、可可愛愛的，你爸爸才會喜歡你；你爸爸喜歡你，媽媽才有錢花……”
每次挨打之後，母親都會用一臉溫柔和心疼的神色來安撫自己，小南柯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他把臉埋進了母親的胸口，遮住了眼底的一絲木然。
——
“啪！”
瓷杯落地摔成碎片，南柯猛然睜開了眼睛，眼底快速閃過一絲還未來得及藏好的驚悸。
他看著散落一地的瓷杯碎片和溫熱的拿鐵，蹲下身慢慢將碎片撿起放入手中。
鋒利的碎片劃破了南柯的手掌，鮮血從傷口中溢了出來。南柯卻恍若未覺，捏緊了手中的碎片。
那些本以為早就過去了的記憶，竟然再次浮現在心頭。
媽媽，是你在懲罰我麽？因為我愛上了仇人的女兒，所以你才要這樣懲罰我？
可是媽媽，愛情不是我自己能夠左右的啊，就像你當初愛上爸爸，不也是自己沒法選的麽？
南柯將沾著鮮血的碎片扔進了垃圾桶，再站起身來時，眼中已經看不見過多的情緒流露。
他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對著玻璃窗上的倒影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假笑。
莊瑤，既然我無法登上天堂，你就陪我一起永墮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