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哀訓
秦氏婉娘曾言,世間萬般情惘,唯三種長存不朽,一曰癡,二曰執,三曰懷天下之誌。
姬文兆神魂已滅,卻執念不死。如此深情,令人動容。
——《解逸手記》
秦府一座不起眼小院兒的廂房中,忽然擺起了宴席。
席上秦舒、婉娘、公孫衍、褚離、惠琴心與濮正誼,以及正襟危坐的單言和抱著小秦曦逗哄著的莊瑤一一在列。
秦舒率先端起酒盞:“琴心、正誼,你們既是公孫兄的學生,在秦府便不是外人。這第一杯酒,某敬二位即將成婚的新人百年好合!”
惠琴心與濮正誼連忙端起酒盞回敬,濮正誼說道:“多謝秦先生,我們婚期確實臨近了,到時必定請秦先生過府同飲喜酒!”
莊瑤仿佛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新奇事一般:“喲,濮正誼怎麽都不會臉紅啦?這快要成親的人啊,到底是不一樣啦~”
濮正誼猝不及防遭到調侃,被酒液嗆了一下,一張白淨俊秀的麵龐頓時紅了起來。
惠琴心笑著幫他捋著脊背順氣:“你這呆子,才剛被人誇了幾句,就又被打回原形了,真是不經誇。”
褚離也說道:“說起你們兩個的婚事,還真是有點遺憾。若不是王上開了金口說要給你們兩個做證婚人,這個位子我是想坐一坐的。”
公孫衍輕輕推了他一把:“你就想想吧,便是秦王不來,這證婚人也是我來做。”
“你?”褚離斜睨了他一眼:“連教個學生你都躲躲藏藏生怕被秦王發現,怎麽,這會兒又正大光明起來了?”
公孫衍輕笑一聲:“怎麽,成不了真的事兒,我還不能過過嘴癮了?”
濮正誼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趕緊說道:“老師若願意,我們這邊去回了王上,就說證婚人早已定下了。”
秦舒拿筷子敲了敲濮正誼的酒盞:“你這是嫌公孫兄失寵得還不夠徹底,想再推上一把啊!”
眾人便大笑起來,連尚不懂事的小秦曦都拍著小手跟著樂嗬嗬地笑,席間氣氛無比快活。
濮正誼這話誰都知道不過是說來哄哄公孫衍的,便是他們想當真,公孫衍也絕不可能同意。
即便如此,公孫衍心中仍是覺得熨帖無比,隻覺自己沒有看錯人。
單言在外不怎麽愛開口,但該喝酒時喝酒,該吃菜時吃菜,到也沒破壞氣氛。
直到酒過三巡,惠琴心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想出去透透氣,卻不小心碰落了筷子。
沒喝那麽多的濮正誼無奈一笑,彎腰正要將筷子拾起,單言卻不經意間瞥見了那筷子掉落的方向,心頭一動:“等等,先別碰!”
這一下桌上所有人都朝他看來,隻見單言站起身,對這筷子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又掐指卜算起來,忽然鬆了口氣:“還好,不是什麽大事,待貧道抽空降服一番也就罷了。”
他是道士,大家都習慣了單言總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況且道士除妖那不是很正常的事麽?故此誰都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包括單言自己。
——
魏國王城,舉城哀痛。
前線戰敗的消息已經傳來,敗軍之師死的死逃的逃,二十萬大軍最後回到王城的,竟隻有五萬不到,高位將領們更是全數犧牲,包括深受王城百姓愛戴的儲君姬文兆。
收到消息之時,魏惠王正在美人懷裏打瞌睡,猛然驚醒,勃然大怒:“姬文兆是幹什麽吃的!二十萬大軍竟隻剩五萬?去!把他給本王召來,本王到要聽聽他作何解釋!”
傳信的侍官一時間隻覺喉嚨幹澀難以發聲,低低地回稟道:“王上,儲君殿下他……已經戰死了。”
“你說什麽?!”魏惠王一時震驚,連美人都顧不上,隨手推到一旁猛地走下來揪住侍官的衣領:“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誰戰死了?”
侍官戰戰兢兢地被迫與魏惠王對視,隻能稍稍提了些音量重複了一遍:“回王上,儲君殿下戰死了!”
“不可能!”魏惠王憤怒地將侍官推坐在地上,背著手在殿中來回踱步:“我兒身邊有上千精兵相護,二百親衛更是各個勇猛過人,怎可能戰死?”
侍官爬起來跪好,繼續回稟道:“王上,聽逃回來的低階將領們稟報,儲君殿下本有機會逃走,卻選擇了死守大營。他、他說……”
魏惠王回首緊緊盯著侍官:“他說什麽?”
侍官竟然沒忍住流下淚來:“殿下說,他身後是大魏國土,故此,半步也不能退!因而死命抵抗到最後,於秦軍包圍中,自刎了……”
“自刎了,自刎了……”魏惠王來回念叨著這三個字,整個人仿佛瞬息間蒼老了十歲。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忽然覺得這手上沾滿了愛子的鮮血。
“本王……都做了些什麽……”
柳府中,乍聞未婚夫與親生哥哥的死訊,柳玉煙麵色慘白,猶如風中柳絮。同時失去了愛人與兄長,她恍如置身極地冰雪,天地白茫茫一片,萬裏內隻餘她一人。
柳父柳母早已陷入哀慟中痛苦落淚,柳玉煙卻隻覺眼眶幹澀無比,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枯坐了半個時辰,忽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柳母連忙拉住她:“煙兒啊,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柳玉煙神情分外平靜。她拍了拍柳母的手,勾起嘴角扯出了一個無味的笑容:“母親,我去接大哥和文兆回家。”
“你要去前線?”柳母大驚:“不準去!煙兒,母親隻有你了啊!”
柳玉煙還未答話,柳父便長歎一聲開口道:“你就讓她去吧……不走這一趟,煙兒是不會死心的。”
柳玉煙輕輕拂開了母親的手,撩起裙擺跪拜叩首道:“請母親放心,煙兒此去隻為迎回夫君與大哥的屍骨,絕不會有任何閃失。”
“夫君……”這樣的稱呼讓柳母明白了柳玉煙的心意,隻能含淚將她扶起:“好女兒,你,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柳玉煙抿了抿唇,未再多言,轉身回到房中將頭發全部梳起,綰成婦人髻。
她換上了一見顏色極為素淡的禮服,懷抱當初與姬文兆定親時交換的婚帖,步行走出了柳府,行至魏王宮門前當街跪拜:“臣婦柳玉煙,為王儲妻、柳將妹,請王上賜恩,準臣婦前往英魂埋骨地,將夫君與兄長的屍骨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