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回信

  回首驚覺君漸老,攬鏡自視亦白頭。


  人間何似花與雪,歲歲輪替舊人愁。


  ——墨無芊《病中偶得·其二》


  付無言捏著一根細細的竹筒,站在門外沉思著。


  這是單言傳來的消息,他拿到後第一反應便是給墨無芊送去。可當他走到墨無芊臥房門口的時候,卻又猶豫了。


  此時墨無芊剛剛從每月頻發的疼痛中恢複過來,卻還需要幾日靜養,故此才沒能第一時間接到外界的傳訊。


  而令付無言猶豫的,正是這信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墨無芊的心思,愛慕已然落空,她盡力讓自己從這段感情中走出,故而連三衍觀都不願提及。


  可這封信的出現,會將墨無芊所有的自欺欺人打破,讓她重新回到那日日愛而不得的煎熬之中。


  對此,付無言甚至比墨無芊本人還要篤定。


  屋中傳來了墨無芊下床的聲響,付無言頓時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下意識將竹筒藏入袖中。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已經先於思想做出了決定。


  下定決心,付無言輕手輕腳地轉身離開。墨無芊的修為比他差了太多,是以根本沒有絲毫察覺。


  回到自己房間後,付無言小心地拆開了竹筒,抽出其中的布帛。所幸上麵寫的隻是一些問候之語。


  可其中一些語句卻讓付無言倍感心驚。


  單言在信中說,自己近日總是覺得心神不寧,仿佛有人在頻頻呼喚著他。故而來信問候,看是不是墨無芊這邊出了什麽狀況。


  付無言因著墨無芊的關係,與單言也算熟識,對他的為人還算了解。他知道單言必定是沒有得到確切的感應,才會這樣輕描淡寫地發來一封書信。


  最令付無言吃驚的不是其他,正是單言敏銳的神識。隻因他很確定,那近日引起單言感應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根本沒有壓製內心陰暗念頭的付無言每次見到墨無芊極度痛苦的模樣,都會恨不能將單言一刀一刀淩遲。他不停詛咒著單言,憤恨於墨無芊愛著單言,也憤恨於單言不愛墨無芊。


  付無言深吸一口氣,提筆給單言寫回信。


  以單言對墨無芊的了解程度,自己若是偽裝成墨無芊的筆跡反而會令他生疑,因此付無言幹脆用了自己的名義。


  幾日後,單言收到了來自墨家的回信。


  莊瑤興致勃勃地打開竹筒:“墨無芊姐姐的信讓我來念吧!”


  單言當然不會因這種小事而與她爭搶,反正他與墨無芊之間坦坦蕩蕩,也沒什麽是不能給莊瑤知道的,便由著她展開布帛念了起來。


  “道友安好……”


  莊瑤才開了個頭,單言的眉心便蹙了起來。


  這信絕對不是墨無芊寫的。


  莊瑤並未發覺,繼續往下念:“貧道付無言,不知道友可還記得故友?近日貧道受無芊之邀在墨家做客,助她震懾宵小。故而收到道友來信時,無芊也因忙碌而托貧道代為回信。”


  單言的眉心漸漸舒展。付無言對墨無芊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因此並不覺得付無言會在墨無芊落難之時對自己這還算強勁的盟友有所隱瞞。


  “墨家雖瑣事頗多,無芊尚能應付,此前與蛇妖一戰中所受之傷也已恢複。”


  聽到這兒,單言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不知道友何時有空前往墨家一敘,若無閑暇,待貧道此間事了,便去王城尋道友。屆時你我坐而論道,豈不美哉?落款是,付無言。”


  莊瑤將布帛卷起:“念完了!單言,這付無言是誰呀,怎麽名字裏也有一個言字?”


  單言回憶道:“付無言乃是曾經道界的第一天才。當然,在我入道之後,這個名頭就屬於我了。但付無言依然是驚采絕豔之輩。他年長我二十餘歲,修為上也比我高出整整一個境界。道界前輩評價他為:‘品性端方、自有傲骨’。”


  莊瑤想象了一下,不禁感歎道:“你們這些天才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覺得這兩個詞也很適合你啊。”


  單言笑著搖了搖頭。他沒有告訴莊瑤的是,道界前輩對付無言的評價還有下半句:“然執念太重,易生心魔,需注意不入歧途。”


  而他們對單言的評價是:“天生道者。”僅僅四個字,高下立見。


  但單言並不在意這個,他倒是覺得莊瑤說得挺對的。他與付無言,同樣都是天才,也同樣因一人而涉足紅塵。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單言還在努力爭取,而付無言卻一直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愛慕。


  單言其實一直不理解付無言為何不對墨無芊說明。雖然他也察覺出了墨無芊對自己的心思,但單言始終認為那是因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墨無芊才會產生依賴。


  可付無言不同,付無言的感情太濃鬱,墨無芊又是那麽容易心軟的人,隻要他明確追求墨無芊,她最終一定會被打動。


  然單言畢竟不是付無言,他與付無言之間的關係也不足以達到提示感情這一步。因此單言並未插手過兩人間的事情。


  此次情況卻不同,付無言說是墨無芊邀請他去墨家,兩人一起解決問題,想必是有了很大進展。單言興致昂揚地提筆回信,隱晦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莊瑤好奇問道:“什麽事這麽開心呀?”


  單言笑眯眯地說道:“或許此次,能成就一段良緣。”


  “良緣?”莊瑤的心忽然用力一掙,仿佛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什麽良緣?你……和墨無芊的良緣?”


  “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單言用筆杆敲了敲莊瑤的頭:“是付無言與墨無芊的良緣。這兩人連名字都如此相似,難道不是天生一對兒?”


  莊瑤捂著被敲的地方,倏然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對呀對呀,我也這麽覺得!”


  她這隨口附和之意太過明顯,單言隻當莊瑤是又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繼續低頭寫著信。


  莊瑤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她看著單言專注的側臉,隻希望能一直、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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