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墨瞳
某與褚離相識於微末。這樣的說法似乎並不恰當。
某於微末時與褚離相識。也於重歸微末時再次與褚離相識。
——公孫衍
濮正誼正色問道：“先生，魏軍一直不動，難道我們也要陪著一起耗下去麽？”
公孫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那麽正誼覺得我們應當如何呢？”
濮正誼似乎猜到公孫衍會如此，很是不慌不忙地答道：“趁敵不備，主動出擊，一舉擊潰。”
“呆子，你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惠琴心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別忘了魏軍的主帥可是姬文兆，他帶來的將領班子可不是吃素的。正麵衝突起來的話，就算能贏，我們也要損失不少的。”
濮正誼握住惠琴心因常年練刀而磨出了厚繭的手指，想放在唇邊吻一吻，卻終究克製住，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心兒，凡有戰事必有流血，當務之急是盡快結束這場災難，否則，遲易生變。”
他這話叫公孫衍都聽愣了，似是完全沒料到濮正誼君子端方的外表下，竟然有著如此堅硬的一顆心。
惠琴心沉默了一會兒，抽出手指，也不顧公孫衍還在，就伸手緊緊抱住了濮正誼，將頭埋進他的胸膛。
“我知道，我懂的。可是正誼，隻要我一想到那些死去的年輕將士們家中也有人在等，我、我就……”
“正誼，我無法想象失去你的生活。所以我總是想盡全力保住所有人，盡管這並不可能。”
濮正誼那克製的吻最終還是落在了惠琴心的發頂：“我知道，我會幫你的。”
公孫衍忽然笑了。從前他總是覺得惠琴心像自己，而濮正誼像秦舒。可此時此刻他猛然發覺，真相其實是相反的。
這樣也好，或許正是這種不同，將會成為他們登頂的天梯。
輕咳了一聲提醒這對有情人自己還在這兒，公孫衍敲了敲桌子：“我看你們是真不將為師當外人。”
惠琴心像是被燙到一樣慌慌張張地鬆開手，卻還是嘴硬道：“本來先生也不是外人……”
待二人平靜了下來，公孫衍繼續問道：“琴心，既然你覺得正誼的法子不好，那你可有什麽想法？”
惠琴心猶豫了一下：“學生自然是有些想法的，隻是還不甚成熟。”
在公孫衍鼓勵的目光下，惠琴心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咱們費了那麽大勁兒才弄了個監軍在魏軍之中，若是隻給他們搗搗亂，如此隔靴搔癢，豈不浪費？”
濮正誼的手指下意識地撚動著，這是他在思考時的標誌性動作：“心兒的意思是，想要從內部擊破？”
“雖然有此打算，但還沒有具體的計劃。”惠琴心喪氣地垂下腦袋。
“琴心，你啊，是把自己給局限住了。”公孫衍老神在在地抿了口熱茶：“莫要忘了，這秦軍中可不是隻有你們兩位能人。再者，總是拋開大部隊行動，最後也會被大部隊拋下的。”
惠琴心頓時眼前一亮：“對啊！我這腦子都發木了，死活轉不動。如果能有人推一把……”她拽了拽濮正誼的袖子：“今兒晚上議事的時候，便把這事兒提出來吧？”
濮正誼微笑著點頭，他有哪次是不依著她的？
——
墨家。
麵色衰敗的墨無芊雙眸緊閉，額頭上滿是汗水。
付無言動作輕柔地為她擦去不斷溢出的汗液，仿佛怕震碎了眼前人，他將聲音壓得極低：“要不要喝點水？”
墨無芊勉力睜開眼睛眨了眨，她連點頭的力氣都沒了。
付無言小心地扶起墨無芊的上半身，將那杯一直被他用靈力溫著的水貼到她的唇邊。溫水滋潤了墨無芊幹裂的嘴唇，她好似有了些力氣，輕輕道了聲謝。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付無言將手指搭在墨無芊的脈上，因她虛弱無力的脈象而麵色陰沉。
自從墨無芊使用墨瞳救了單言之後，每個月都會有那麽兩三天麵臨這樣的烈火燒身之痛。
付無言感受到墨無芊體內傳來的灼熱，動作越發輕柔。未免自己的體溫讓她更加痛苦，他喂過水之後又扶著她躺下。
墨無芊兒時之所以會被送到三衍觀與單言一起長大，就是因為她身具“墨瞳”。這股力量強大而熾烈，根本不是小小幼童能承受得住的。
當時的墨家巨子與子崇道人是多年知交，子崇道人不忍故友之女日日忍受這烈火灼身之痛，便主動提出為她壓製。
作為道界第一煉丹師，若是連子崇道人都沒有辦法，那就是真的沒救了。
幸而墨無芊命不該絕，竟然真的讓子崇道人找到了法子，將她體內的墨瞳之力給壓製住了。
為了保命，墨無芊也一直在學習道法，隻是天分不佳，故而成就平平。
在墨無芊十六歲那年，子崇道人徹底將她的墨瞳之力給收束在她的雙眸之中，並告訴她，這樣強大的力量終身隻能使用三次。而三次機會用盡，便是她的死期。
墨無芊二十八歲時，曾經為了救自己的父親而動用過一次；救單言，是第二次。
雖說機會還有，但墨瞳之力已然開始外泄。
付無言是墨無芊遊曆江湖時所結下的至交，乃是道界赫赫有名的天才之一，名聲僅次於單言之下。
這次，付無言聽聞墨家巨變，墨家巨子臥床不起，便匆匆趕來以強橫實力震懾眾人。
因著對墨家弟子不放心，在墨無芊每月受苦之時，都隻讓付無言近身。
“無芊，其實你完全可以去三衍觀……”
墨無芊輕輕搖了搖頭。
付無言早就勸過她，奈何墨無芊性子倔，便是到了最痛的時候也隻是自己咬牙硬撐。
他知道墨無芊在想什麽，她是不想被單言知道。
單言身邊多出了一位女子之事，付無言也清楚。他覺得這就是墨無芊如此倔強的原因。
因為，墨無芊從年少時起，便一直深深愛慕著單言。
而他付無言，從第一次見到墨無芊時，便一見傾心，再難相忘。
多麽可笑的糾葛，無人願意點破。
可如今，看著墨無芊如此痛苦的模樣，付無言心中陰暗的念頭瘋狂生長，無法壓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