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執念
何為癡,何為執?多年悟道毀於旦夕,成也莊瑤,敗也莊瑤……
——《解逸手記》
聽他這麽說,莊瑤反而羞愧起來。她囁嚅著說:“你能不能……帶我去他墓前賠個罪……”
單言心想這貓妖還算有點兒良心,也不枉木生到最後還在極力為她洗白。心思百轉,麵色卻不顯。單言一甩拂塵,下頜微抬:“走吧。”說完,轉身就走。
莊瑤跟在單言身後,路上不斷回憶著三十年前與木生短暫相處的那些時光。當時不覺,如今才痛恨自己當時怎麽那麽糊塗,大抵也是知道認錯人這種事有多麽不地道才會逃跑吧?
有單言開路,他們很快便回到了木生的墓碑前。小小的土包看上去寂寥非常,單言本想給木生立個碑,然而思來想去,仍是作罷。
莊瑤雙唇緊抿,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該如何言語。
單言見她這副模樣,忽然道:“我見到他時,他尚能保持理智,還在看書。見到我來,他很開心,大概是因為他終於能解脫了吧。”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說得含含糊糊,明明該給莊瑤一個教訓的,反而安慰起她來了。
莊瑤長而翹的睫毛輕輕一顫,一顆淚珠滾落,砸在木生的墓上。
眨眼間,淚坑處長出了一顆小小的樹芽。
“這怎麽可能!”單言大為不解:“木生消解了所有怨氣,應當早就入了輪回才是。”
“或許是僅存的執念吧。”莊瑤福至心靈般說出了這句話。她想起婉娘曾對她說,這世上隻有三種感情能長存不朽:一曰癡,二曰執,三曰懷天下之誌。
當時她萬般不解,婉娘卻不肯多說,隻道她遇見了自會明白。並且,唯有真正領會了這三種感情,她才能真正修煉成人。
如今,莊瑤終於懂了什麽叫做執。
“你說什麽?”單言的問話拉回了莊瑤的神智。
她輕輕說:“婉娘姐姐曾經告訴我,世間萬般情惘,唯三種長存不朽,一曰癡,二曰執,三曰懷天下之誌。”
單言禁不住反複念叨著這句話,長歎一聲道:“你的這位婉娘姐姐竟是難得的智慧之人。”
話音剛落,他發覺自己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打開了,當下麵色一變,就地打坐運轉功法修煉起來。
莊瑤看出他這是要突破了,念著他對木生出手相助,自動自覺地為他護起法來。
不過是幾息之間,單言身周狂風驟起。莊瑤仔細一看,卻又不是狂風,而是小型的靈力漩渦。她不由目瞪口呆,莊瑤修煉的時間也不算短,這樣的陣勢她卻還是第一次見。
山中精怪皆被精純的靈力氣息吸引而來,莊瑤綁起裙角,在單言身旁站定,一雙妖異貓瞳散發詭光,冷冷注視著四周狀況。
若是按道修的品階來看,莊瑤大概處於洗濁大周天之境,距離問心不過一步之遙。況且她出身於有大妖坐鎮的貓妖族群,修煉的都是正統法門,若是與同境界的其他妖類戰鬥,基本可以實現碾壓。
眼下被單言吸引而來的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妖,天生地養,能開了靈智已是福運不俗,怎可能贏得過莊瑤?
是以目前還無妖敢輕舉妄動,做出頭鳥。
但莊瑤心中清楚這都是暫時的,這些精怪最缺的就是資源,而此時的單言就像是大補的千年人參,誰都想來咬上一口。等他進入突破的關鍵時刻,一定會有妖按耐不住,那才是最危險的時刻。
因此莊瑤絲毫不敢鬆懈,第一次祭出了娘親交給她的掐絲蛇骨軟鞭,淩空甩出三下爆響,意圖震懾眾妖。
此時恰巧一隻草精禁不住誘惑衝上前來,莊瑤手一揚,軟鞭纏上對方脖頸,鞭上軟刺紮得他鮮血淋漓,慘叫連連。
她畢竟不忍殺生,隻把草精摔得難以動彈便收了手,冷聲喝道:“還有誰敢!”
眾妖紛紛後退一步,彼此相視後,竟像約好了一般齊齊撲來。
莊瑤麵色愈沉,手中長鞭舞得虎虎生風,竟形成了一個滴水不漏的保護圈子。
最初她還能保持冷靜,可敵眾我寡,體力漸漸不支之下,莊瑤幾乎咬碎銀牙,終於鞭梢一陣,連著穿透了三隻小妖。
殺戒一開,局麵頓時有了變化。從前群妖看準了她不願殺生,用得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眼下卻不同,機遇再難得也得有命享,混戰之中,不少小妖都萌生退意。
莊瑤到底是對戰經驗不足,見此情景心底稍稍一鬆,手下出現了空門。
之前那動彈不得的草精竟一躍而起,眨眼間便撲向莊瑤咬住了她的後頸!
“啊!”莊瑤痛呼出聲,一把扯下草精甩出去,巨大的力道令對方連著撞斷兩顆巨樹才堪堪停下,再無生還可能。
後頸的疼痛幹擾著莊瑤的意誌,她甚至開始眼花,心中頓時一涼:死定了,那草精有毒……
其餘精怪怎可能放棄這大好時機,就要圍攻上來,卻忽然被一股氣流狠狠推開。
緩緩睜開雙眼,單言召出飛劍,聲音幾乎冷凝成冰:“爾等,殺、無、赦!”
話音未落,飛劍化作一道殘影,頃刻間收割了數十條生命。
單言身形一動,展臂接住了力竭倒下的莊瑤。他捏住莊瑤的手腕探脈,不禁眉心緊鎖。莊瑤中的毒並不罕見,然而解藥材料難尋,為今之計隻有帶她回三衍觀……
不行!單言快速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子崇道人對莊瑤的不滿。若是往常也就罷了,子崇道人必定不會痛下殺手。然莊瑤此次中毒不可謂不凶險,子崇道人隻要拒絕為她治療,不用他動手,莊瑤自己就挺不過去。
眼見莊瑤愈發虛弱,單言歎了口氣,抱起她潛入最近的上陽城,租了個極清靜的小院,又找了兩個婆子照顧莊瑤。
將一切安排妥當,單言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莊瑤,親自動手用濕熱的布巾為她清潔傷處。
“我大概真的是上輩子欠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