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鑊澤 第九十五章 初臨長生盟

  翌日清晨,當謝斬與龍擎二人下樓時,薛儼已經在樓下等候了。


  “薛大哥!昨天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龍擎早不似昨日般魯莽,恭恭敬敬地給薛儼拜了一拜——也不知是謝斬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這才醒了酒。


  “哪裏的話。”薛儼擺了擺手,不以為意“二位賢弟昨夜休息的如何?”


  這間酒樓新開不久,雖然規模沒有那麽大,但也不至於兩間空房都沒有,薛儼送佛送到西,當然不可能讓二位緊巴巴地湊一間屋子睡,甚至還想讓人打兩盆水來讓謝、龍二人沐浴,隻不過被他們婉言謝絕了。


  “薛大哥招待的很周到。”謝斬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咱們便出發吧。”薛儼早為眾人備好了馬匹,他和寧藏花引著二人乘馬,又說道“這大早上的也沒什麽吃食,還請二位賢弟暫且忍耐片刻,等到了我們長生盟的駐地,我再讓人準備一頓豐盛的宴席。”


  長生盟在南海諸郡都有著駐地,林林總總得有十一二個,光海陰郡就占了四個名額,而薛儼昨日所說的“總部”也並不是長生盟的總部,而是海陰郡中的頭號堂口——江湖上許多大幫派也是如此設置,如四海幫在各個水路樞紐城鎮都有著分舵這樣的存在。


  真正的總部,也就是長生盟的起源之地位於東南沿海的蜃城郡,長生盟的盟主年事已高,常年都在蜃城休養生息,而外麵的事務就由高層頭領們負責——譬如海陰郡這等法外之隅,更是有著五祀頭領之二以及少當家的親自坐鎮。


  五祀頭領乃是權力僅次於盟主、副盟主以及少盟主的職位,算得上是開疆拓土的先鋒大將,也各自掌管著盟中的一類產業或事務。分別是保出入平安、掌鏢局的門神;執生殺大權、掌紀律的戶神;懸靈葫濟世、掌藥坊的井神;交四海豪傑、掌酒樓的灶神,以及統錢糧收支,掌內勤的土地神。這五位在長生盟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幫會發展的中流砥柱,而他們手下的堂口也分別以五行金木水火土來分別對應。


  一路上,薛儼邊行邊向兩個外人介紹長生盟的種種,他作為“交四海豪傑的灶神”,其本職工作就是吸納忠肝義膽的俠士入長生盟,對於每個看上眼的才俊都會如此殷勤熱心,希望能以此舉讓俠客們找到歸屬感,而就算最後這些人沒有加入長生盟的意願,多個朋友也多條路走。


  “薛大哥,您貴為五祀頭領,為何對我們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如此上心?”謝斬思前想後,還是將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他前半生的漂泊讓他的性格謹小慎微,潛意識中便認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出於對薛儼人格魅力的認可,他還是如此問道。


  “什麽頭領不頭領的,要不是盟主有恩於我,我還真不願意幹這個累人的活計。”薛儼大大咧咧地說道“不過我平生最愛結交英雄豪傑,要知道像你們這樣敢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如今可是越來越少了,許多名門弟子見到這樣恃強淩弱之事都巴不得躲得越遠越好,反而你們這些無名之輩能仗義出手,真是讓老薛我倍感欣慰。”


  其實薛儼說的也都是實話——除了他作為灶君的本職工作外,他欣賞並有意招攬這二人的最大理由就是看到了他們的赤子之心。


  談笑間,薛儼便停住了馬,帶領二人來到了城郊一座高宅深院的大門前,宅門寬闊非常,上額掛著一塊金箔字的巨匾,上書“長生”二字。而門前早有站崗放哨的人侍候著幾人下馬。


  “薛頭領,您回來了。”崗哨一臉敬重地問候道。


  薛儼點了點頭,剛想回話,突然又皺起了眉頭拱了拱鼻子“這好大一股臭味兒啊,裏邊幹什麽呢?”


  不止是薛儼聞得到,寧藏花與兩位客人同樣也感受到了這撲麵而來的異味,崗哨更是表情不自然地說道“我已經聞了一早上了,但是也沒敢進去問,裏麵的兄弟說是楊副頭領一大清早就起床在廚房了忙活著什麽,這味道就是從後廚裏麵傳出來的。”


  一聽這話,薛儼嘴裏“嘖嘖”了兩聲,大步流星地就朝門裏邁,邊走還邊喊著,聲如洪鍾“楊老八,你他媽的在廚房裏煮泔水吃呐?”


  旁人對楊副頭領搗鼓的玩意兒望而生畏,但薛儼可一點兒不在乎,他本來就是楊副頭領的頂頭上司,雖然平日裏也薛儼也不好拿職位壓人,但眼看著這麽多兄弟都憋得臉色青紫了,他可不得問問自己這個副手究竟在研究什麽玩意兒。


  “哎,來啦來啦!”從後廚裏鑽出來了一個黃臉漢子,手裏還端著一盆湯湯水水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本來圍聚在薛儼身邊得眾人頓時散開,紛紛用手掩住了口鼻——看來臭味兒的源頭就是這盆東西了。


  “嘔……”還未等楊老八端著“泔水盆”近身,薛儼身邊的數人已經紛紛幹嘔了起來,倒是薛儼沒什麽過激的反應。畢竟他年輕的時候還做過肉鋪的生意,殺豬宰羊都得掏內髒已經習慣了,不過從他的表情來看,這“泔水盆”確實頗有威力。


  旁人莫敢近前,楊老八倒是一臉的沾沾自喜“老薛,快嚐嚐我新研究的‘臭豆腐燉榴蓮’。”


  “先不說這道菜到底是不是你研究的……”薛儼的臉色頗為怪異,“你丫就不能回家研究去麽?”


  “在家研究我不也得端過來給兄弟們都嚐嚐麽?作為火堂的副頭領我怎麽能吃獨食呢?”楊老八一臉的義正言辭,大公無私,“我這道臭豆腐燉榴蓮雖然不是原創,但是我在用豆油煎炸臭豆腐的時候還往裏加了蒜汁和蔥汁,榴蓮我也是先過了一遍油再下鍋的,順帶一提這壇子臭豆腐是我在茅……”


  “別說了。”薛儼拍了拍楊老八的肩膀,把剛才楊老八塞到自己手裏的筷子又還給了對方“你先自己嚐一塊。”


  “嗝……”楊老八恰逢其時地打了個飽嗝,惡臭彌漫“我在後廚就已經偷吃不少了……”


  “這玩意兒是給人吃的嗎?你還偷吃?你這麽願意吃你全吃了好了!”旁邊的寧藏花再也忍不住了——她跟誰都一副不客氣的樣子,在咆哮完之後立刻掩麵而走,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哎……”見寧藏花對自己苦心孤詣研製出來的大菜不屑一顧,楊老八顯然有些失望,不過他又隔著薛儼的身軀看到了兩位陌生人“這兩位是……新幫眾?兩位少俠,吃了老八這道菜,在下保你們進火堂至少能做個小頭目。”


  麵對楊老八那盆泔水,一貫風風火火的龍擎也婉言謝絕了“呃……謝謝楊副頭領的好意,隻是在下昨夜飲酒過甚,到現在舌頭還大著呢,實在是嚐不出味道來,這樣的事兒還是交給別人做吧。”


  不過龍擎此舉可謂是救了自己坑了師弟,楊老八見龍擎不願就舉盆來到了謝斬的麵前,薛儼實在是看不過眼,便抄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夾了一塊臭豆腐進嘴裏“你就別為難這倆小兄弟了,我吃還不行麽?”


  “壯士”、“牛逼”、“不愧是灶王爺,什麽貢品都敢吃”這些評價自圍觀的人們心中油然而生。


  “味道還行,沒有想象中的惡心,就是口感太差了——鞋底子都比這個好嚼。”這是薛儼給臭豆腐燉榴蓮的最終評價。


  就在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在想薛儼是不是真的吃過鞋底子的時候,薛儼已經把這件事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了,他向身旁的雙方介紹了一下彼此“這位就是我們火堂的副頭領楊玄奇,而我帶來的這兩位小兄弟是我昨夜結識的——這位老成一些的叫做謝斬,而這個英俊的後生是龍擎。”


  三人互相拱了拱手,算是禮節,而楊玄奇卻哪壺不開提哪壺“薛老大,昨夜不是給高麟下套的日子麽?成了沒?”


  此言一出,謝、龍二人麵色頓時有些尷尬,他們也不好說正是因為他們的緣故才讓這長生盟的計劃泡了湯。


  薛儼輕輕擺過頭給楊玄奇使了個眼色,岔開話題道“計劃趕不上變化,此事暫且待定,你先為這兩位賢弟尋個空著的客房落腳,他們二人也和高麟有嫌隙,大可一同對付那廝。”


  為什麽薛儼不親自給他的兩個小老弟安排住宿呢——那塊臭豆腐一入腹他就感覺到絞痛難耐,能完整地交代完任務就已經實屬不易了,此時言罷當即就朝著茅房走去。


  楊玄奇把手裏的“泔水盆”交給了附近一名倒黴的手下讓他端回廚房去,就帶著兩人去了客房。其實二人身上的行李也並不對,無非就是一人一把劍外加兩個小包袱罷了。


  等到安置好了一切,楊玄奇有些好奇地問二人道“薛老大平日裏雖然和善,但是能讓他看上眼的人卻也不多,兩位兄弟是怎麽和薛老大結交上的?”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謝斬苦笑了一聲便把昨夜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楊玄奇聽,本以為這位長生盟火堂的副頭領會因此對自己產生敵意,但沒想到楊玄奇也沒把這件事當成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謝老弟,不必這麽自責,薛老大也說過了計劃趕不上變化快,況且你二人能在素昧平生的情況下仗義相助,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產生遷怒於你的想法。”楊玄奇這樣說道。


  看起來長生盟中人,或者說至少薛儼這一支的人都很好說話,心胸寬廣。


  過不多時,薛儼也找到了三人,他一把就攬住了謝、龍二人的肩膀“兩位兄弟,老薛我帶你們看看咱們長生盟平時都做些什麽。”


  楊玄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還跟著你們去嗎?”


  薛儼瞪了他一眼,顯然是對剛才吃到嘴裏的東西耿耿於懷“你趕緊叫人去廚房把你那對爛攤子收拾一下,再多做點兒好菜。”


  縱然楊玄奇再怎麽不靠譜,但對於薛儼他還是很敬畏的,一溜煙兒就跑到廚房去了。


  薛儼帶著兩人去了一個類似於牢房的地方,邊走邊向二人介紹道“其實我們長生盟也並不止收江湖武夫,許多當地的百姓如農人、工匠也可以入幫為徒眾,平日裏他們就做他們自己的工作,但無論遇上什麽事兒都可以向盟裏稟報解決,而我們長生盟的徒眾之間也是互通有無。”


  “二位賢弟,想必老薛的心思你們也能看得出來。”薛儼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老薛我見你們武功不差,人品更是端正,便動了邀請二位賢弟入盟的心,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謝斬還在默不作聲,龍擎卻已經拍著手回應道“當然可以了!不過薛大哥,我們師……兄弟二人這次下山還想多見識見識世麵,恐怕不能留在這裏啊?”


  “無妨。”薛儼笑著說道“很多雲遊四方、居無定所的俠客、鏢師乃至商賈等等都也隻是在長生盟掛了個名,但同在長生盟之中彼此碰了麵也會有個照應。”


  “那就再好不過了!”龍擎的臉上呈現出了笑意,但他見師弟一言不發,便開口問道“師弟,你怎麽不說話?”


  謝斬恭恭敬敬地看向了薛儼“薛大哥,並非是我二人看不上貴盟,隻是我們二人已有師門,未經師父應允隨意加入貴盟——或許有悖門規……”說到這兒,謝斬也不好意思再說了,平心而論薛儼對他們是相當不錯的,身為這麽大幫派的高位頭領禮賢下士,又替他們擺平了高麟這個麻煩,還好酒好肉的伺候著……


  薛儼看謝斬這拘謹的樣子,一下子就繃不住又樂了“我當是多大的事兒呢!咱們長生盟中不少人也是有師承門派出身的,就比如你們見過的藏花——她小小年紀就已經是江湖九大宗門之一的廣寒宮弟子了,不一樣在我們這兒嘛。不過這事也不急,你們先考慮著也好……”


  薛儼的話就像是給謝斬吃了顆定心丸,而謝斬也不似一直以來那麽拘束羞愧了。


  “誰在背後說我呢?”牢房的深處突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嬌嗔,不是寧藏花又是誰?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薛儼快步走上前去,看到了寧藏花和兩個徒眾正圍著一個被綁住了手腳、躺在地上的青年。


  “本來以為淩哥哥在這兒,但他們說淩哥哥這幾天都沒回來過。”寧藏花無奈地攤了攤手,雖然這妮子性格火爆,但這出奇乖巧的模樣倒是頗討人喜歡。至於她所說的淩哥哥,自然就是長生盟的少盟主了。


  少盟主的未婚妻雲雲……可不隻是簡單說說而已,雖然兩人沒有談婚論嫁,但與他們熟識的人知道——這也是遲早的事兒。


  “這什麽情況?”薛儼不在乎年輕人這些花前月下,他看地上躺著這位隻覺得眼熟。


  “薛老大,這小子是前兩天我遛街的時候逮住的,當時他正欺負小孩呢!正好讓我看見了就給他收拾了一頓。”旁邊的長生盟徒眾撇了撇嘴,一臉的鄙夷。


  “呦……你瞅我這記性。”薛儼此時也把這人給認出來了,他蹲下身去拍了拍青年的臉“你小子原來當賊被我抓住過……還認得我是誰不?”


  青年滿臉堆笑,臉上的褶子都擠到一起了“薛……薛灶君。”


  “說吧,怎麽個事兒?”薛儼橫了這青年一眼。


  這青年也是識好歹的,麵對薛儼他大氣都不敢喘,更別提隱瞞了,竹筒倒豆子一般說道“薛爺,真不是我不長記性,上回您逮住我之後我那叫一個後悔啊,你說我有胳膊有腿兒的怎麽就去做了賊呢?於是乎我痛下決心把偷東西這個臭毛病就給戒了,但您說我也得糊口不是?幹我們這一行的也就會那點下三濫的玩意兒了,所以我就尋思幹最後一票……我路過一個賣糖人的攤子,有個小胖孩兒正在那買糖人呢,我看他生的油光滿麵,穿的也挺貴氣,一口氣買了十串兒,估摸著富貴人家的小子也比一般人富裕的多,就尋思著從這小胖孩身上撈點兒吧,……”他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後自己都沒臉再往下說了。


  “他媽的,你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兒不?”薛儼這個火大啊,出手就是兩巴掌摑在青年臉上,以薛儼的力氣,那青年的嘴裏頓時就蹦出來了兩顆帶血的牙“瞅你那點兒出息!”


  “薛、薛爺!”青年慘叫了兩聲之後就開始求饒“我保證沒有下一次了!這次您就再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薛儼看都沒看他一眼,轉頭對兩劍客問道“二位賢弟,你說我應該怎麽處置他呢?”


  龍擎冰雪聰明,一眼就看出來薛儼想嚇唬嚇唬他,便接話道“依我看這種渣滓,殺了也不冤,欺負小孩算什麽本事!”


  “別,別啊!”青年一看還真有人出這種建議,便嚷道“薛爺,薛爺,我從那小孩身上順過來的玉牌子還在身上呢,我是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您的人給逮住了!”


  一旁的徒眾立刻將玉牌從身上掏出了,雙手遞給了薛儼“薛頭領,這就是他的贓物,咱們是給它銷了,還是還給失主?”


  “什麽話。”薛儼瞪了徒眾一眼,“當然得把東西還回去。”


  話是這麽說,但薛儼的目光粘到玉牌上的一刹那他就改變了想法——謔,還真是無巧不成書,這字兒還挺熟悉。


  兩寸多一點的玉牌上,隻鐫刻了一個字“高”。


  前文說過,這海陰郡城裏姓高的大戶——就那麽一家,那這小胖孩兒的身份也不言自明了,正是高家的三公子。


  “二位賢弟,你們且跟我來,藏花,你也一起。”薛儼的臉色一下子又嚴肅了許多,雖然他嘴上說不急,但他知道郡守那邊可是催的緊的,自己撞大運了碰到這麽一個可以利用起來的事,自然是盡快辦了才好——人家是官他們是民,胳膊拗不過大腿。


  忽而門口一陣香風襲來,一個女子步步生蓮地走近前處,仔細看去這美貌女子竟和寧藏花長得有七八分相似,隻不過眉眼之間多了些成熟的韻味,說她就是年歲大一些的寧藏花一點兒也不為過。這女子開口洋洋盈耳,婉轉動聽“一口一個賢弟叫的親熱,你也不想想人家到底是‘弟’還是‘妹’?”


  這石破天驚的一語,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也道破了某個人身上暗藏的玄機。


  來者——井神娘娘,裴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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